《梦里阑珊意未明（清穿） 上部》回廊臆想

35、欣慰

　　当一阵阵的微风吹过耳畔时，我在心里默默地倒数着。
　　……十、九、八、七、六、五……
　　咦？怎么没了动静？！难道我就这么下了地府？
　　原来，死亡真的没这么可怕，连一点疼痛都没有呢。
　　可当我微眯起眼睛想看清这地府时，我不得不倏地睁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儿？！
　　全场的所有人都没了声息，都在屏息观看着这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
　　我眨巴眨巴眼睛，该不会自己又出现什么幻觉了吧？
　　刚才那头还在怒气上，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拼命助跑的家伙正在以我为中心的几米见方的地方停下了，而且似乎气焰全消。这还不算，那家伙竟然还在用鼻子猛嗅着这草地。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是怎么着？难不成它还是属狗的？
　　我放下僵持已久，有些发酸的手臂，微蹲下身，才看清楚。原来，因为刚才十三紧急中将我扑到，这周围的一片草地上撒满了我刚才本来要奖赏给十四那匹白马不得而塞进包包里的板栗。这头公牛可好，捡了个现成。哪里是在嗅草场，根本就是在贪吃我的板栗！小样儿吃得香着呢，哪里还管周围人就快要瞪出来的一双双眼珠子。
　　我老大不乐意地撇了撇嘴，枉费我刚才还这么矫情地感慨了半天。这家伙到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了。不过，好歹我还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不是。
　　我悻悻地从包包里把仅剩的几颗板栗都倒在了手心里，拖着受伤的脚踝艰难地走向那个馋鬼。
　　“不要！”
　　“小心！”
　　我哪还理会得他们的警告。
　　也是！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好不容易突然安抚下来了神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这又去招惹人家，可不是在找死吗？！
　　我拿出一个板栗，小心地举起手想要喂给它。别提金帐了，就是离我最近的秋霁也在我身后的几丈开外了，哪里看得清我的一举一动，手里有什么就更不知道了。
　　“舒晴！”
　　任周围人如何地惊呼，我也不为所动。这样的动作僵持了不一会儿，那只神牛就服了软，向我靠近过来，舔着我的手心，还趁我不注意，一口把那板栗给吞了下去，引得我一阵发笑。所有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场面更加莫测了。现场也再没有了尖叫声。
　　我看这家伙俨然已经没了刚才的嚣张，所幸忍着疼又走近了几步，那神牛好像也感应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往我身边蹭。
　　其实，近看起来，这个大家伙也有可爱之处。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蒲扇一样呼扇呼扇的，被阳光一打，在它的脸上映出了一大片阴影。黑亮的眼睛也没有了戾气，边咀嚼边小心翼翼地瞅着我。
　　我伸出双手，像待我家黄金猎犬一样，轻轻抚摸着它高高的鼻梁。没多一会儿，就见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似乎也很受用。后来，它干脆四蹄两两跪倒，悠哉悠哉地卧在了我眼前的那片草场上。
　　这才引得众人的齐声喝彩。掌声、欢呼声、尖叫声雷动四起，响彻了我头顶的整片天空。
　　我这才察觉，刚才我似乎做了什么让大家误会了，而且这误会可大了！
　　“今天我们的草原上将诞生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巴图鲁！这真是太神奇了！
　　您真是我们草原上的明珠！只有您才可以让我们视若神明的神牛甘心臣服！
　　您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保护我们大草原的天女！”
　　在金帐中一位衣着显贵的王爷高声用汉语呼喊着，大概是因为看不出我倒底是蒙是满。
　　可这一声令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满洲人纷纷应声跪倒，虔诚的面向我低声吟诵着，似乎是在做着什么祷告，就连秋霁也不例外。
　　这下我可真的有些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让我怎么开口解释这个误会啊！
　　我不知所措地望向康熙。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呀！”
　　我突然想到刚才因为救我而受伤的十三不知道在哪里？
　　猛地一个转身。
　　“咝……”
　　脚伤让我这么一折腾好像又严重了，可我也顾不上着许多了，只知道急急渴渴地搜寻着十三的身影。
　　抬眼一看，十三依然在原地，一寸也没有移动，只是深深地望着我。
　　我生拖着步子走向他，蹲下身，撩开他的袍子，已被血染湿了一大片。他竟一声都不吭，那么就应该还有力气逃啊。
　　“疼吗？为什么不逃？”
　　沉默了半晌，我听到他越发嘶哑的声音。
　　“谢谢你……”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令人晕眩的笑容，像高阳一般的耀眼。
　　还来不及陶醉，那一方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上，你有一个优秀的好儿子啊！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可以舍生忘死，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搭救我们的巴图鲁，也是一位大大的功臣！”
　　康熙听了这般的赞美，心里自然欣喜。
　　“哈……王爷过奖了。”
　　康熙的话音还未落，几个侍卫和侍女就小跑过来，将我和十三架了起来。
　　“如今这位天女不仅成为了我们草原的巴图鲁，而且还救了十三皇子，可要重重地加赏才是啊。”
　　康熙看了看已经被抬进金帐的我和十三，微皱起了眉。
　　“喀尔喀王爷说的甚是。今日，晴丫头不仅降服了神牛，还救了小十三，确实应该重重地赏赐。”
　　说着说着，这康熙就开始拿我打趣了。我正想着这回又要发一笔横财了，可以听康熙下面的话，一下子就灰了心。
　　“可这丫头可不缺宝贝啊！”
　　我心里向康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是什么意思吗？是说我敛财还是表示自己的小气！虽说我几次三番地拒绝了康熙的赏赐，但那只不过是我一时谦虚客气，可他每次都当真，让我错失了多少良机啊。想起来我就肉疼。不过，话虽这么说，割肉的行为又是不得不做的。
　　“万岁爷说笑了。今儿个奴婢无论做了什么，依然还是舒晴，况且现下是十三阿哥就奴婢在先，奴婢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则。奴婢做的一切都是奴婢的本分。何谈赏赐呢？！”
　　金帐中的那些蒙古贵族听我自报姓名，立刻清楚了我的身份，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巴。康熙一句提头来见，他们估计也犯晕。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加赏于我。别说他们了，估计康熙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晴丫头的话总是说进人的心坎里啊！”
　　康熙说完，帐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现场的观众似乎也察觉到了帐中气氛的沉闷，即刻安静了下来。
　　“紫瑛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万岁爷恩典。”
　　“哦？紫瑛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说看。安亲王不在了，自有朕给你做主。”
　　“紫瑛不甚惶恐。”
　　紫瑛说着跪下就是一拜。
　　“紫瑛自幼跟随在果洛玛法(1)身边，被果洛玛法娇宠惯了，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
　　紫瑛知道宫里的那些格格从来都不喜我……
　　可是自从遇到晴姐姐，紫瑛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的。她从来都不把我当成一个娇生惯养的格格看待，给我唱歌儿，讲故事……
　　紫瑛自幼就没了娘，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可晴姐姐待我就像亲姐姐一般……
　　每次紫瑛想到额娘，心理难过的时候，也都是晴姐姐把我抱在怀里哄着，疼着，一声声唤着紫瑛的名字……
　　说句不怕万岁爷笑话的话，紫瑛从未和这宫里同龄的格格这么亲近过。从小，紫瑛只知道自己是王府里最尊贵的格格，拥有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和恩宠，可晴姐姐让我知道，还有一些东西是紫瑛所不曾拥有而有万分渴望的。”
　　紫瑛郑重地抬起头，诚恳地仰视着康熙。
　　“所以，紫瑛……”
　　我从未想过那个骨灵精怪，一肚子坏水，馊主意一箩筐，作弄起人来没边没际的紫瑛格格竟然会有这样纯真坦率的一面。
　　每次，紫瑛一进宫总是要先到我的那个小院报到；每次，紫瑛来到我的小院总是想方设法地央求我给她讲故事、抚琴唱曲；每次，紫瑛听到伤心处总是暗自垂泪；每次，紫瑛为了遮掩那一刻的软弱总是紧紧抱着我，告诉我谁谁谁又欺负了她、给了她气收，她定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每次，为了给她台阶下，我总是就势搂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脊，哼着儿时妈妈唱给我的歌，自己也潸然泪下……
　　我竟一直没有察觉紫瑛对我的依赖。这一刻，我才发觉紫瑛对我确是与众不同的。她从未在我面前叫过我的名字，总是晴姐姐、晴姐姐地跟在我的身后，即使有时候我因为差事忙而撵她走，她也只是不做一声地看着我忙完手里的事情，哪怕一直到日落西山时。
　　不知不觉中，我被很多人关心、爱护着，而这一切都是不求回报的。
　　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我找到了一份属于我的小小的欣慰。而这些都是值得我不求回报地付出以捍卫的感情。我想我还是幸福而快乐的。
　　可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紫瑛怎会像康熙如此要求。
　　而对于我来说，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注：(1)满语中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