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阑珊意未明（清穿） 上部》回廊臆想

34、神牛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帐中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
　　“姑姑，他们都在说什么？”
　　我指着金帐中那几个口沫横飞的王爷。
　　“哦，他们说十三阿哥是英雄出少年。好像在刚才的布库比赛上，十三阿哥也拨了头筹呢。”
　　“哦，这样啊。”
　　难怪今天的康熙看起来特别的神采飞扬。平时都不甚言语的十三阿哥，今天不仅活跃异常，还在这样的场面上给他长了脸面，他能不高兴吗。
　　可我看着现下康熙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想要下场制服神牛还不是最佳时机，而且十三和我同年，今年刚刚十四岁，对于制服神牛来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脸上的担心和犹豫之色显而易见。
　　可如今几位王爷这么说，康熙也有些下不了台，只能拍了拍十三的肩头，忧色尽显。
　　“既然如此，你就勉力而为吧。如若没有把握，也不要逞强好胜。总归还有你的几个哥哥在。”
　　“嗻。儿臣不会让皇阿玛失望的。”
　　傻十三！康熙哪里是怕他丢脸，他是真的为这个儿子担心才是啊。
　　我抬眼瞥见几位阿哥神色各异。四阿哥虽然面上仍然冷冷的，可脸色也有些白了。胤祀和五阿哥淡淡的脸上也没了笑容。十四还是个不懂事的男孩子，羡慕的眼睛盯着十三滴溜溜地转。只有那个太子唇边一抹笑意夹杂在其中显得越发地刺眼。
　　想一想，如今这宫里除了太子一如既往的圣宠如故，就是十三最令康熙挂心了。今日，若是十三真有什么不测，以太子的性子确实会幸灾乐祸一番的。想到这儿，我的心里也绷紧了弦。这太子妒忌心是昭然若揭的，在这样的场面下也毫不掩饰，难怪康熙后来对他信心尽丧了。
　　眼看着十三出了金帐，走下了台。周围又想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喝彩声。
　　十三站在离我最远的场地的一角，已有几个蒙古人把神牛引到了十三那一边。十三也不含糊，上前几个回合想方设法地与那个庞然大物周旋着。可也奇怪，刚才还懒懒的神牛，遇到了十三越发得来了精神。其间的场面。惊险连连。我已经顾不上身边人的欢呼声了，只是拼了命的挤上了前，想看个仔细。
　　只见十三围着这场地足足转了有七八圈，几次越过神牛的背脊，也都没有抓到机会，被那神牛得空逃脱了。几个回合下来，双方也都成了僵持的状态，谁也没有占了上风，体力却都骤然下降了。这时候，周围的叫喊声也渐渐平息，似乎大家都意识到了最后时刻正在一步步逼近。
　　转眼间，十三转到了我的眼前。就在这个时候，那头神牛前蹄刨地，发动了最后一轮的猛攻。
　　“十三阿哥小心！”
　　我情不自禁地高呼着。这一声突兀的汉语夹杂在这满语蒙语中，显得尤其不和谐。十三明显听到了我的警告，浑身一抖，不置信地朝我这边方向望过来。
　　远处的神牛已经放开蹄子，向他那边冲了过去。我双手捂住了就要因惊恐而尖声惊叫的嘴，瞪大了双眼。周围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危险的气息，纷纷倒退数步，场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人群的移动，把场地上的木桩接二连三地推倒在地。引得现场的人们呼喊了起来。
　　“晴姑娘！快躲开啊！”
　　我被秋霁这一声尖叫叫回了神，可猛然发现刚才因为情急而崴伤的脚现在竟一步也动弹不得了。
　　一下子，人群撤离了几十步，离我已有数帐远了。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成为了场地里的又一个成员。此时此刻的金帐早就乱成了一气。康熙和几位王爷一齐站起了身，焦急地朝这边望。
　　那神牛见到孤零零站在一角的我，猛地微转了个方向，径直向我冲了过来。
　　刹那间，我只有一个念头——自从入了这皇宫，我似乎就是鬼运缠身，这一回也不例外！天亡我也！以前，还可以和人讲理，可现在，难道要让我和一只畜牲理论吗？
　　就在我的思维混乱还未找到出口的时候，我应声倒地。众人惊呼不已。
　　我睁开眼，才看到十三焦急的眼睛。是他把我扑到，滚了几米远。
　　“咝……”
　　我听到十三倒吸了口凉气，心也提了起来。我扶他坐起身来才发现他紧咬着牙关，捂着自己的右小腿，看来是摔伤了。
　　“晴丫头！”
　　“舒晴！”
　　“晴姐姐！”
　　“晴姑娘！”
　　我辨不清这些呼喊究竟来自何方，只是这一声让我逐渐远离的危机意识又霎那间地拉近了。
　　我环顾四周，惊觉那神牛虽扑了个空，可并未死心，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和十三。神牛已经被十三刚才的扑救激怒了。不远处的几个侍卫和蒙古大汗只能大声的恐吓神牛，可是这也只是徒劳。此时的神牛才是最危险的，没有人敢靠近一步。看来，我必须马上行动起来，逃离这里。
　　“快走！别管我！”
　　十三哑声道。
　　我被这一声撼住了。善良如他，面对生死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人着想，真真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如若不是为了我，现在的他早该安全脱身了吧？
　　也罢！生死由命，唯独由不得我！来到这里，每一次的起起落落不都是如此。可如今这一劫，怕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吧？！
　　我想起这样单纯平和的少年在很多年后将要遭受到的种种打击，心里一酸，轻拍十三的手，“活着就有希望！”
　　死得其所大概就是我这一刻脑海里唯一残留的意识了！
　　我转身，紧紧盯住那神牛同样望向我的眼睛，亦步亦趋地走出了离十三的几米开外，慢慢将双臂展开，大字型姿势站在了场地上，从小肘处自然垂下的喇叭袖和腰肩的流苏轻轻吹起，阻隔了十三与面前的一切危险。
　　十三，不要让我失望，快逃！只有这样，我们之间的一个才可能有生的希望。但我希望那一个是你！也许我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应该消失了。如果能够唤回你对生的期许，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将会成为一代贤王，成为这个清朝第九位铁帽子王。你的忍辱，你的抱负都会得到一一补偿、一一实现。可这一切都要在你活着的前提下！
　　我最后一次望向金帐，无视康熙震惊的表情，无视四阿哥焦急烦躁的表情，无视太子冷眼旁观的表情，无视一切的一切，可是我不能无视他瞬间惨白的脸色。
　　生离死别时，我的大脑就这样停止了运转，只是悠悠地望着他。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和他之间竟是如此收场。我曾经为我们彼此设想过无数个未来，有幸福的，也有无奈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的不堪下场。如今，我从来处来，还去处去，只希望你永远记得初见时的那个予青，那个依然着素衣的予青，为你轻抚一首《琵琶语》的予青，而不是那个紫禁城里巧言令色、瞻前顾后的舒晴。
　　想到你的未来，我的唇边扬起了一丝苦笑。原来，我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我依然感谢你，感谢这个让我飞蛾扑火在所不辞的你，感谢让我甘愿执著于此的你。
　　我轻阖眼帘，那一刻，我看到了神牛不顾一切的冲刺，还有你痛苦绝望地眼眸。
　　“舒晴！不要……”
　　我再也听不到人群的熙攘，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黑暗中所有回忆的片断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

　　许多年后的一天，当我的身体有着相同的感应时，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