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 38 章 ...
-
苏圆圆篇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个城市最奢侈的地方一片灯光璀璨。
这应该是秋天的最后一场雨了。透过半透名的伞望去, Robb正门富丽堂皇的装饰就像一幅被手指模糊了的油画。偶尔有水滴从雨伞边缘流下,雨已经停了很久了。我有些不情愿的收起伞。
无法再用伞遮挡我的尴尬,我感到很不自在。雨伞的一头撑在地上,能感到门口两个门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我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视线落在建筑华丽的外围。我并不是一定要来这里。她们的设想离现实太远,不要说拿着一把伞站在门口等人,就算是直接出入这些地方的大姐,又结识几个里面的人了?高级轿车一辆辆从夜色里驶来停在门前,玻璃门缓缓打开的一瞬可以瞥见里面那架纯手工雕刻的巨型水晶灯。我鼻子里一哼。谁说真正的奢华是低调?奢华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低调的东西。
腿站得直发麻。也许是这个月太累了,连续几个晚上的通宵达旦。我自从接下这个工作便开始不停的消瘦。也许该换个工作了,我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不适合。可是不甘心。
而我已经等了快半小时了。微微感到有些气恼,拎起伞来,撑开,旋转,雨伞滴溜溜转动一圈,啪的一收。水滴四溅,收起的伞后露出一张男人清俊的脸来,高高的个子,米色的定制休闲西服,此时正掏出手帕抹着脸上被我溅到的雨水。我的手一抖,雨伞掉在地上。
旁边的两个门卫已经急急赶上来,“对不起张先生。”
另一名迅速转向我,“你已经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了。干什么的!?”
他的语调里有吆喝狗一般的神气,我本已积攒许久的恼怒登时爆发,“我愿意站在这儿,你管得着么?”
话未说完手腕已被人抓起,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保安从后面扭着我的手臂向一旁拖去,被拉走的瞬间瞥见门卫正道着歉引那位高个子男人转过身去。。。手腕上一阵剧痛,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涌了上来。磕磕绊绊间膝盖摔到地面,几乎就要摔倒,一只手扶住我,我以为是保安,喊道,“别碰我!”
一时身旁鸦雀无声。我站直身子抬起头,顿时愣住——竟然是他,那个明明已经转头走了的张先生。见我冲他叫喊,他脸上也是一怔,收回了手。不由有些讪讪的。近距离看他,发现他竟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而已。一股无名火从胸中升起,歪过了头,没有说话。
大姐从里面出来,看到这副样子立刻走近,从张先生看到保安再到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圆圆你。。。”目光忽然一转,“是跟张俊仁先生一道来的么?”
张俊仁。。。仿佛周身氧气忽然稀薄,我只觉得微微有些喘不过气。
保安狐疑的目光立刻向张俊仁投去。他的视线对上我的,柔和中藏着一丝无可救药的懦弱,只听见他的声音说,“呵呵,是的,她跟我一道。请放她进来。”
大姐饱含深意的目光扫过我,我有莫名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一次重复。
四周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杯盘刀叉偶尔发出细微的叮咚轻响,融入远处低低的钢琴声中,我回过神,忙放下手中酒杯,“我姓苏。”
他似乎看出我的紧张,对我微微一笑,“你的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呢?”
“我。。。”还没说完左手一个不小心叉子掉在了地上,我忙从座位上弯下腰去,结果和一旁迅速躬身想要拾起叉子的服务生撞在一处,桌子砰的一声不知什么被晃倒了,邻桌顿时发出来不及掩饰的笑声。张俊仁立刻离开座位搀我起来,“这些东西让他们去捡就好。。。”
我推开他跑出了餐厅。
“圆圆,圆圆!”阿邵推着摩托车一路追来,不停解释,“你跟我生什么气,你明知道冲你喊的人不是我。”
他Robb门卫制服的里衫还来不及换。可看到那身服色只让我加快了步伐,“我不怪你,你当时正急着追你的张先生,当然没时间认出我。”
他闻言急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人流渐渐稀少,远离了张扬得有些刺眼的金碧辉煌,空气似乎都冷却,我轻轻抱住双肩。他唤道,“圆圆。”
我不说话。他拍了拍摩托车,“上车吧。”
我看着街对面灯光闪耀的夜景,“不用了。”他诧异,“怎么忽然不用了?”
我默默吸了口气,“以后也不用你送了。”
“为什么?”
我不再回答。他盯着我片刻,目光渐渐明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阿邵离开前这么问我。
我目送着摩托车离我远去。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Robb最高掌管者张宇升的表弟。张家当年二子一女,大公子婚后一直无子,二十年前才生下一个儿子,便是张俊仁。而张家的二公子则早早留下独子张宇升去世了。唯一的小姐张勤,也就是张宇升和张俊仁的姑姑,原本一直打理着Robb的事务,但十几年前她脱离了家族产业,把Robb交给当时三十岁不到的张宇升。她的独生女儿陆清言也似乎不是打理家业的类型。张家二儿子早死,女儿不插手家族事务,使得如今张家庞大的商业集团全由老大——张俊仁的父亲以及张宇升支撑。
去年被大姐收留进了这行,张家的背景是她最早教给我的事情之一。或许她教给我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指望我真的能结识到张家的人。只记得阿邵追求我时她坚决反对——“。。。一个Robb门口的门卫,圆圆,凭你的条件,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
我的条件,是美貌么?
我知道我很美。梦一般的几个月,披着张俊仁为我订制的长裙,宝石蓝腰带仿佛一弯妖冶的月痕。他从镜子里看到我便转不开眼睛。他是真的喜欢我吧,他抱住我的腰不断吻着我,黄昏他的卧室里有琥珀般的光晕裹在我们身上,我从长长的镜子里只望见他迷乱的眼神。。。还是不久前那些昏暗无光的日子已像前世一样久远。
这样的事情没法瞒很久,何况张俊仁并没想要隐瞒。Robb的门口他拉着我的手从张宇升阴沉沉的面色前走过去,我尽量装得泰然自若,却从那一瞬间他攥紧的手中感到了他甚于我的紧张。他真的要像他说得那样和家人对抗到底么?连大姐也由一开始的激动渐渐转为沉默。
终于有一天Robb的门卫拦住我们,“对不起张先生。。。”
仿佛从门卫含糊的语气里看到了张家态度中某些不祥的征兆,他回去的一路上没有说话。想了很久后他说,“去姐姐那里,她会帮我们的。”
只是没想到看到他姐姐之前先得到了他的姑姑张勤的召见。市中心高耸的海圣办公楼空荡的走廊里我随秘书一路走去,冰冷的肃静中清晰听见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声回响,心底忽然禁不住默念起来这里前他的安慰,仿佛那是唯一的保证,仿佛真的无论要面对什么还有他在,还有他在。
张总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和,以至于我开始感到不安,就像明知道风暴迫近,却只看到明朗晴空,只是莫名的不对。很快俊仁带来消息:张总觉得有必要送我随陆小姐出国学习。我看着自己的行李被装进华美精致的皮箱运上飞机,俊仁拉着我的手安慰,姐姐会照顾你的。。。
会么。飞机上午餐时我的手指按着沉甸甸的刀叉,一路沉默。我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她,海圣办公楼的走廊上,我和一身烟灰套装的她擦身而过,她的眼神淡淡的,却无意间掠过我的妆容衣裙鞋子。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让我懂得我自以为‘得体’的装扮不过是他们一眼就可以识破的做作。旁边的秘书告诉我,那便是俊仁的姐姐陆清言。
而她此时正给我的高脚杯里添一点酒,“无论是什么样的飞机,终究只是一件交通工具。”
我看她一眼,“我知道。”
我的傲气在第一次踏入纽约那家餐厅的瞬间消失殆尽。那是怎样的景象。。。宫殿式的大堂,枝形架吊灯,象牙白的瓷瓶,精细的木雕,壁炉上华丽金边的镜子,山水风景壁画,垂地的杏黄色厚重窗帘。。。远远看去分不清那许多,只能看到银色餐具泛出的微光,低低的吊灯,蜡烛的光圈,镏金,暗黄,乳白。。。像无数浓重色彩溶成的奢侈梦境,一片的流光溢彩繁华尊贵。只有沉默是为我订制好的姿态。餐桌上发出的第一个音就已成了笑话。女孩子隐忍不住的笑声刺向我,随之而来的安慰只加重了让我喘不过气的窘迫。这一套无懈可击的礼仪。。。我暗暗咬紧下唇。再不会排斥清言姐安排的礼仪教师Mrs. Evangelista。从国际礼仪到公众场合的讲话,化妆和镜头前的扮相,走路姿势,跳舞,女主人,酒的研究,营养学,插花,英语法语。。。
偶尔听见她与Mrs. Evangelista沟通,“Mrs. Evangelista,课程请不要对她太严格,我希望她可以明白这些东西要被我们所用,不是我们为这些东西所役。。。您也见过肖公子的荒唐,又哪一点符合礼仪的教条了?”
Mrs. Evangelista只平淡答,“用不用是一回事,我不能勉强。可一定要懂得。肖公子他们自可以根据环境取舍,偶尔荒唐却不失身份,但她没有这个资格。”
“况且,”她补充道,“你可以做到这些年把和肖公子在一起带来的流言蜚语不放在眼里,她却生就一份敏感的性子,承受不了旁人的嘲笑。”
和肖公子在一起?我心里默默重复。以前看过的那些八卦报道似乎把清言姐和那位肖公子默认成了一对,两个人也的确看似形影不离。可跟着他们这么久,却完全没看出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特别,倒是清言姐对杜世风的感情,没有人会傻到看不清楚。每每偶尔看到她与杜二少在一起,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轻柔,每一幕都是一幅和谐完美的画,不似我和俊仁,我在他身边出现带来的永远是尴尬和窘迫。
Mrs. Evangelista已经看出我的心结:“既然酒吧女可以嫁给挪威王储,你就有资格进张家。”
我愣了好久。她单刀直入的方式对我是一剂意外的灵药。已经不是那么难过。俊仁几乎每天打电话给我。清言姐也对我照顾有加。我的一切衣物由专人量制,每天在Mrs. Evangelista的督导下有选择的学习,听着那些人谈话已经不会显得一无所知。随Mrs. Evangelista出入拉斯韦加斯永利优雅精贵的餐厅Alex,能感到旁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般一路追随着我裙边的一圈涟漪。我表面上视若不见,一个人回到和清言姐住的地方,脸上已经忍不住现出得意的笑容。
不料走廊的转弯处差点撞上一个人,忙伸手扶住差点跌倒的她。是Sylvia Engert,清言姐小圈子里的朋友之一。而她此时似乎正心情不好,待看清楚是我,眼底顿时划过不屑掩饰的轻蔑,推开我的手走进旁边的小客厅。门在我面前乒的阖上。
鬼使神差般,我靠近门前。只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笑声,“我刚才没有看错吧,Engert大小姐竟和Veronica养着的那个小姑娘手拉着手。。。”
话未说完已被Sylvia Engert打断,“听说那是Veronica弟弟看上的女人吧?”说着哼的一声, “又是一个靠男人爬上来的。。。我知道Ronnie又会说,怎么说话那么难听?我们中间有几个身家都是自己打下来的?可‘善良高洁’如陆大小姐,你敢说她内心最阴暗的深处,没有那么一点点东岸老贵族对暴发户的轻蔑排斥?依我说,你们只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罢了。
“那些后来的一部分人,自有那么一股子自卑心理在里面,洗也洗不掉,却偏偏不愿与同类人为伍,一定要混迹在所谓真正的上流圈子中,别人跟他们说话就要照顾到他们脆弱的神经,真是累死。”
旁边有人叹息,“Sylvia,你不得罪人难受么?有些话心里想想就行了,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Sylvia Engert立刻冷笑,“Bullshit。我装哑巴就是高人了么?。。。”
后面的话已经无法继续再听。。。只感到身后墙壁冰冷坚。我对自己古怪一笑,跟Mrs. Evangelista学习英文这么久,终于可以差不多全听得懂。。。总算没有白费。我想我不该吃惊。毕竟这里面没有什么是意料之外的句子。。。可为什么还会感觉痛苦会流泪。我的目光在暗黄的灯光中游移,竟有一股细细的恨意流遍全身。。。
门忽然打开,肖公子走出来看到我,微微一怔,我慌忙遮住脸,跑回自己的房间,后面已经有仆人发现我的异常,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我奔到桌前拿起电话。
那边听到我的声音似乎一愣,“是你。。。”
我急急想要说话,却被他匆忙打断,“我正忙,和我爸爸在一起。晚上打给你。”
我张口道,“俊仁。。。俊仁?”那边却已经挂断了。
忽然再也感不到盛装赴宴的乐趣。那些吸引别人目光的成就感几乎在一夜间被什么东西埋葬。清言姐他们筹备很久的赌城庆功宴上人潮拥挤,我胡乱应着旁边一个男人的谈话。不知不觉,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大厅中央。
我开始感到好奇。那人嘴角含笑,在我耳边说着一连串我听不懂的笑话,眼神却冷峻。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大厅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瞬间浮起的表情掺着一丝报复般的嘲讽。这幅我熟悉已极的神情。。。恍然间我已回到了以前工作的地方。
忽然有些打不起精神。“先生,还不知道您贵姓?”
“Thomas Engert。”
我惊讶的看着他。这个男人,竟是Sylvia Engert的爸爸。
忽然有想笑的冲动。既然已经对他们家的历史略知一二。我已不难猜出他刚才挑衅的目光搜寻的是什么人——那是和他僵持了二十年的老婆,Sylvia Engert的妈妈。
他目光带着轻佻划过我绯红闪缎长裙包裹的曲线,我的唇边有笑一点一点露出来。。有人用暧昧的目光看向我们两个。Engert拉着我离开众人前我没有漏掉他眼角的得意。余光无意间扫过人群,一个冰冷已极的眼神骤然映入眼中,我心底一寒。可毕竟一会儿就忘了。
第二天在图书室里时传来Engert夫妇决定离婚的消息。我没有抬头。以前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姐妹中动不动有人被人家的太太揪出去打骂亦是常事。Mrs. Evangelista却仿佛察觉了什么,无声扫过我的视线里有莫名的郑重。第二天晚餐结账时,我的卡被服务生恭敬退回。小厅的灯下我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的查看几封同时间发给我的会员退信和取消邀请的致歉。。。我只有满腹疑问。
所有不解在第二天得到答案。“很抱歉。。。我的一位朋友,性子比较急躁。。。几日前,恐怕对苏小姐产生了一些误会。。。”
清言姐仔细斟酌的措辞没有给我任何安慰,我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Mrs. Evangelista平静问,“那么这位朋友是?”
清言姐停顿了一下,“是东岸,华尔街的Engert。”
我几乎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话,一片混乱中传来她放轻的声音,“我已经安排苏小姐去香港玩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再接她回来。。。”
坐在香港为我安排的公寓露台上,晚风习习,吹散我本已凌乱的碎发。
这会是我在这里生活的终结么。比起之前的日子,住在香港的这些天好像水一般平静。我对这种改变却意外的适应。便仿佛是从一个很累的梦中骤然醒来,很感激这暂时的休息。听说俊仁被家里安排了很多工作,瞒住了我被送走的消息,临走时清言姐的眼中尽是歉疚。身上宛自披着她送给我的外套。在这个人与人之间时刻都小心计算着距离的地方,她的关照让我感到些许温暖。听说Sylvia Engert曾因为不相干的小事惹出暴力事件,而这次我卷入的是她最在意的父母之间。。。我想,或许我应该感到满足。
清言姐拜托照顾我的人是Maggie。杜二少最信任的下属之一。她对我很尽心,虽然很少交谈,却记得在忙得来不及回家时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我有时甚至不确定这种关心缘自何处。
外面的门轻轻一响,我奔过去。Maggie似乎是从晚宴上回来,一身暗灰礼服。看到我,露出一个微笑,“有一个好消息带给你:陆小姐今晚来香港了。”
“真的!”我的声音中有自己没预料到的喜悦。她却没有被我的情绪感染,声音和以往不同,透着异样的疲累,“是呵,她也很惦记你。。。”说到一半,忽然一手抚上额头。我忙上前扶她。她摆了摆手,“。。。没事。”
半晌,抬起头看我,“你来香港也有一段时间了,喜欢住在这里么?”
喜欢?我一时不能确定,没有回答。
她从我的沉默中读出了踌躇,“那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需要在香港住很久了。起码,”她补充,“你不会在我这里很久了。”
说着,她慢慢阖上眼睛。仿佛自语般,低声说,“我需要尽快离开香港。”
之后的两天Maggie再没有提起这件事,而我早已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好奇。到了第三天晚上,我们刚刚用过晚餐,忽然传来门铃的轻响。我一怔,Maggie这里几乎从来没有人造访。她却轻轻一笑,示意我躲进里面的房间。
隔着门可以听到外面低低的男声,“没有事前通知便这样冒昧前来,真是失礼。”声音竟有些熟悉。
“张先生不需要客气,是我有求于您。”我愕然,来人竟是张宇升——俊仁和清言姐的大哥。
他客气道,“哪里,以后能有白小姐这样的人在身边帮助,是我的幸运。”我顿时楞住,惊疑不定的继续听去。Maggie的声音忽然透出不易察觉的俏皮,“所以您觉得有必要亲自跑一趟,来表达您的感恩么?”
张宇升忍不住低低一笑,“转弯抹角,是我的不是。我亲自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我怎么当得起这个‘求’字?”
“当得起。我知道你在杜世风身边的作用微妙,处理的事情,一直不仅限于商场上的经营运作。在这个时候向你提出这种请求,有乘人之危之嫌,我须先求得你的原谅。”
Maggie闻言沉默。张宇升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继续说道,
“只是这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这是,”他故意停顿,“关于我妹妹的事情。”
门那边一时毫无声息。
他的话平静传来,
“让清言知道她应该知道的。”
我偷偷从半掩的门里看她。张宇升走了已经很久,她却一直静静坐在客厅角落的桌前。月光从她背后打来映在光滑的地面上,她的神情在月影中愈发看不清楚。终于她拿起电话,拨出一串号码,却在下一秒放下。
我不解。Maggie为什么要转至张宇升身边?张宇升想让清言姐知道些什么?这个要求,又为什么似乎让Maggie颇踌躇?
她忽然抬起头望向我,我不明所以的一愣。几乎在下一刻电话铃声响起。她看清了号码,却一时没有动。半晌,伸出手指,按在话筒上,停住,移开,按下另一个键。
杜世风的声音清晰传来,回响在整个房间。“Maggie,是你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Maggie的声音职业而完美,清冷不含任何感情。“总裁,澳门的案子在今天已经可以下定论,我想你或许希望早点知道结果。”
“说。”
得到肯定,Maggie续道,“一切在您的预料中。事情在这边筹备时,您不在香港。经手录像带的人确定了澳门的地点后,便在寻找那边有稳妥根基的,信得过的人。而您事先吩咐过万不可惊动主席,就在犹豫时,接到陈副总的电话,说尽可交给她处理。”
那边沉默片刻,传出一声干笑,“事情是她挑出来的,这的确在我预料中。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当时是主动请缨。看来竟不是意外,这种机会她还等了很久呵。。。”
顿了顿,声调骤然收了笑意,沉声道,“她疯了么。美国那边YDL刚刚惹出这么大麻烦的时候,她在这边落井下石——先不说新世风在香港一半的损失和收益她都有份,逼死了我对她没有丝毫好处——这到底为了什么?!”
Maggie没有回答。杜世风却似乎很在意她的意见,催促道,“你怎么想。”
Maggie冷静道,“我以为,总裁早该猜到了。”
“不,我没猜到。和阿薇两家之间的玩笑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当时我结识清言不久便带她来香港,未尝不是想试探阿薇的反应。结果虽让我警惕,但我不觉得精明如阿薇,会把陈家托在她身为唯一继承人掌握的几十亿美元家业和一时的感情缠在一起混淆不清。。。她是真的疯了。。。”
“我可以想办法安排和陈副总谈话。”
那边轻轻一笑,“不必。她如果想让我见到她,我回香港这么久早就该见到了。”停顿了一会儿,他重新开口,声音里已经透着决然,“这件事,到此为止。
“从明天起,把准备送往美国的人统统召回。爸爸那边怎么想,我猜不到,也不想再等了。阿薇的ZPek和属于她的其它所有产业,新世风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最大限度的脱离对它们的依赖。我要重组新世风。”
几句无关紧要的吩咐后房间重回安静。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客厅另一侧的Maggie——曝光澳门录像带对新世风造成一连串致命打击的。。。竟然是陈子薇?!在香港这段日子每天通过Maggie或新闻接触到的一个个事件就在一刻钟前尚不曾在我脑中形成任何意义,如今却有某个还不是完全清晰的脉络逐渐显现。。我不敢确定地盯着Maggie,不自觉间脱口问出,“杜二少口中的阿薇,就是。。。”
“是ZPek的副总,香港陈家这一代的独生女及唯一继承人,杜家二位公子青梅竹马的朋友,陈子薇。”
Maggie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回响,我说不出话来,脑子飞速转动。很早以前便在杂志上读到过,陈家是亚太地区最具财力的几大家族之一,陈小姐更因为少有的商业头脑被誉为香港瑰宝,当年在杜二少毕业归港筹办自己的事业时倾力协助新世风。这笔投资因为在几年间翻了十倍不只,直到现在还常常被香港的报纸提起,用来标明陈小姐当年精准的投资眼光。可是,“我不懂。。。”
Maggie静静从桌子后面走出。
“当年陈子薇的父亲病故时,总裁在国外学习。陈副总对父亲说,等世风回来,她会助他在商场起步,她说她明白他想要的,只要他不愿意,她便不会让他动用杜家分毫。如果总裁真的成功证明了自己,如今已是东瀛董事局主席的杜老先生自然会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接掌父亲的事业,是总裁从小的愿望。这些年的拼搏,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父亲的施舍亦可以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她说着慢慢走近窗台,一手落在茶盘的瓷壶上。好像有些疲倦般,声音渐渐放轻,
“陈副总的父亲生前和杜老先生是挚友,快到四十才得了这个一个女儿,临终前拜托了杜老先生关照阿薇,两家一直相处得很好。总裁有他的傲气和执拗,从小到大,每每和杜老先生相处不洽,陈副总总是在中间极力缝合。
“可是,作为女人,我猜,她还有另一个心思。我一直在想,就算精明如杜总裁,还是把这个低估了。那就是总裁在接受陈家看似无条件帮助的同时,也把和她的牵扯植入了自己事业的根基。
“而在上一代长辈看来,这样亲密无间的多年合作,早已无声宣布了两人决意要把未来绑在一起。”
“一直以来,总裁只知道得到‘阿薇’带来的人力财力上的帮助,是他商场上一路走来遭遇的最大幸运之一,这另外一点总裁却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才隐约了解。又或许。。。总裁他原本自己也觉得未来如长辈所认为的那样娶了‘阿薇’,是理所当然的事。的确,谁又能想到后来的事呢。”她说着,淡淡一笑,一手勾起瓷壶慢慢注入杯中,
“所以遇到陆小姐后总裁带她来香港。结果陈子薇的船上,陆小姐‘不慎落水’。总裁很是震怒,有生以来第一次把‘阿薇’申斥一通。”
那段故事,我也有耳闻,这时再也忍不住插话,“这么说,他明明已经有所警惕,那为什么还会。。。”
她垂下眼,“你不是已经听到了么。总裁以他自己的心思衡量,他想象他的公司和陈子薇的利益扣在一起,陈子薇不会把事情做绝。”
她唇角一勾,“他料错了女人的想法。陈子薇用玉石俱焚的打法差点把新世风拖入绝境。——如今陈副总想要让总裁明白的是,这么多年新世风和ZPek千丝万缕的联系,虽担负着陈家所有产业,她在乎他之深,却不介意毁了自己的一切,从他身上迫出想要的结果。”
她顿了顿,续道,
“而现在看来,经过了以往的事情,总裁在这个关头似乎不准备再对她妥协。拼着让新世风在香港尚不能完全独立的大笔产业落入半僵死状态,他至今还没有考虑和陈副总见面。”
两个人一时沉默。我想起这几天见到清言姐的样子。想起任凭外面关于她的离谱八卦闹翻了天,她只是不在意,想起她脸上写满的丝丝缕缕的幸福。——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Maggie轻轻晃了晃杯子,茶似乎早已冷了。她却没在意,将冷茶凑近唇边。我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她安慰般一笑,“不妨,这几天有点倦,想要喝点凉东西。”
我愣住,“。。。”她笑了笑,“你看,在新世风每天抵抗陈副总猛烈攻势的同时兼顾张家太子爷布下的任务,果然是一件劳神的事。”
我看着她半晌,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当作玩笑。想了想,问她,“你对我说的这些,便是张宇升想让清言姐知道的么。”
她不答,一点点无声饮尽了杯里的水。忽然极轻的一笑,“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