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狐不归》颜杭

7、第七章 灵与肉

　　酒神山，我、酒神还有师父三人大眼瞪小眼——主要是我瞪着他们两个人，酒神盯着师父，师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见酒神半天没说话，我不免有些发急：“我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酒神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师父一眼，还是不说话。
　　师父抬起头看了酒神一眼，随即又低下头，身子瑟瑟发抖，似乎是忌惮于大神的神威一般——这景象不免又让我觉得很气闷：我的师父，是和酒神同样修为甚至修为远在酒神之上的人，面上怎么可能会露出这般怯弱的神色！何况他曾与酒神交好，怎能在酒神面前这般露怯！
　　酒神闭上眼睛：“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他前面几世被吃得怕了吧，所以变成了今天这般胆小怕事的模样。”
　　我顿时想起师父已经转生过十世的事情来，有些担忧：“怎么会这样……那些妖怪太放肆了吧！连上神都敢得罪！”
　　“它们哪里管他是不是什么上神，”酒神看着我，似乎在发笑，笑我无知一般：“好像正是因为梨洛是上神，所以才把它们引来的吧——你那师父的肉身可是好物，吃一个人便能平白无故多出百年修为，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好机会啊。”
　　我皱眉：“难道我师父他就不会躲吗？”看了看那个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像是我师父的人，我实在是无法将他二人联系到一起来。
　　我的师父，上神梨洛，修为高深，斩妖除魔，无所不能——怎么会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据我所知，”酒神轻笑着开口：“他每一世活到二十五岁之后，便是灵力最为纯净之时，所以他的每一世，几乎都没有活过三十岁的——盯着他那具肉身的妖怪那么多，他能躲到哪里去？”
　　“你怎么知道？”我斜眼看向酒神：“难道你也打过他肉身的主意？”
　　“哈哈哈——”酒神指着梨洛：“梨洛你这小徒弟好生有趣，我是那种人么？我无端要这百年修为有何用？”
　　然而师父依旧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身子永远在瑟瑟发抖，多么的……不像以前的他。以前的他，断不会这般模样的——怯弱、且不堪。不只是不堪一击，更是令人不堪承受。
　　酒神收起自己的笑容，最后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我，眸色深沉：“清止，说实话，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我有些迟疑着要不要把我心里的失落说出口——我是真的没料到我师父会变成这样的模样，我等了那么多年，没料到过再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变成了这般模样。
　　“若是失望，不如便放弃吧，”酒神轻轻开口，语气里，有试探的成分：“让他回去，你已经等过他了，也寻过他了——该放弃了，该安心修炼了。”
　　我看了那个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人——我此刻心里已经觉得他不是我师父了——可是那一模一样的相貌，叫我如何放得下？
　　见我看向他，那人也连忙抬起头，依旧是一脸讨好：“是啊，狐仙大人，您放我回去吧，我真的不是您师父。”世俗得……没有半点我师父的影子。
　　“不，”我依旧摇头：“他就是我师父，他长得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相貌，怎么可能不是我师父？他就是我师父，就算他现在是这般模样，我也要把属于我师父的神采给找回来！”
　　“你爱的，究竟是梨洛的相貌还是梨洛这个人？”酒神叹气：“你自己分得清吗？”
　　“我——”我张口欲说，却发现自己根本也理不清，只好低下头：“无论如何，我认定了他就是我师父！”
　　“你爱的，只是梨洛的相貌，”酒神却是下了定论：“是不是只要是这个模样的人，你都把他们当成你师父？”
　　“我……”我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很认真地看着酒神：“不，不是的，我师父的样貌我不会错认……我爱的，是我师父这个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依旧爱他如斯——就算我遇见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也不会错认……师父是融进了我骨血的存在，我爱他，只因他是我师父。”又把目光移向师父——可是他却躲开了我的目光。
　　“那么这个人——”酒神指着他，面上似乎带了几分讥诮：“你爱他那一点？你爱他的怯弱还是他的样貌？”
　　我不由得便有些发火：“我爱他，只因他是我师父！就算他此刻懦弱，可是他终究会忆起往事，他终究还是会变成我心目中的那个师父！”
　　“清止，你太执着，”酒神叹气，摇头道：“你始终不肯承认，你爱的——不过只是你师父的那一具皮囊。”
　　“你胡说！”我红了眼眶：“我爱的，是师父这个人，不仅仅是他的皮囊——”
　　“若你真的爱的是你师父这个人，那你此刻不会如此执着——”酒神闭上眼睛：“此刻的梨洛，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师父，此刻的他怯弱胆小，全然没有你师父的神采，唯一一样的，只是一副皮囊——这样的一个人，你何苦执着？你何苦自己骗自己？你的师父已经回不来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是你太执着，你明知他不会是你师父，也不可能再成为你师父。”
　　“人类轮回的法则是，转生之后的那个人，与前世再无关联——灵魂与元神是不同的，灵魂可以不灭，可是元神却不行，转世之后，元神便随之消散，下一世的人不会再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而如果没有了记忆，那么便是不同的两个人，”酒神回头指着梨洛，向我道：“梨洛早已经忘记了你，他的元神并没有跟着他的灵魂一道转世，转世之后的他，已经不再是梨洛……你为何始终不明白？你自己也算是仙人，好歹也修炼了数百上千年，怎能如此执迷不悟？”
　　“我当然知道，”我有些难过，却依旧执着：“可是师父是仙人，仙人的元神不像凡人的元神那样容易消散，只要找回师父的元神，那么他依旧还会是我师父。”
　　“你该明白那是不可能的，”酒神再度叹气：“就算找回了元神，他依旧还会是如他此刻这般怯弱的模样——这样的模样，断然不可能会是梨洛的，梨洛已经回不来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唱反调？”我瞪着酒神：“我说他是便是，我说他能变回来便能变回来——你再说这些话，我——我——”我很想说出一些比较狠的话来的，可是终究明白自己实力有限，什么都做不了，到了最后，只能落下泪来，连忙把眼睛闭上。
　　我不再说话，所有人突然都开始沉默下来，我听到有人轻轻的叹息声，像极了师父的声音，可是我睁开眼，看向师父的时候，看到的却依然只是他一脸怯弱的模样。
　　我的师父……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模样？
　　我难掩自己心内的失落，忍不住嚎啕大哭——想要把这三百年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我等了师父那么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我怎么能不失望不伤心不难过？
　　酒神顿时乱了阵脚，连忙在一旁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模样，我全然不理会，只是觉得很难过，若不是这般大哭着发泄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好。
　　到了最后，酒神只好不再说话，自在一旁叹气，我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久之后，师父的手终于搭在了我肩上——那双手那般柔和，我怎么会错认！
　　连忙抬起泪眼看向师父，可是看到的却依旧还是师父一脸的茫然的无辜模样：“我真的不是狐仙您的师父，你放我走吧。”说到后边，甚至还多了几分求饶的表情，仿佛我要强留他在天界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情一般。
　　我就是在强人所难那又怎样，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尘世堕落，一世世轮回，元神肉身一世世被人吞噬，修为一世世耗没了——想到他之前的那几世不知是如何过的，不禁又哭起来，他许是没见过我这般模样，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看向酒神，然而酒神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
　　这个人——他……果然不是我师父的吧？
　　我心里这样想着，凑近了他——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和师父的味道那么像，他的灵魂里还有师父的印记——我不可能错认！可是这个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师父？感觉到他因我的靠近而退后了几步，不免又是悲从心来，那哭泣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我从未在人前如此大哭过，即使是师父面前，我也未曾这般失态——我总以为，他希望我强大而镇定，可是我的强大而镇定换来的却是他无情的抛弃，一弃便是这么多年。
　　心内积攒多年的委屈一触即发，我把鼻涕眼泪都抹上那件大红的喜服——那红色实在是太过于刺眼了，我的师父，便该是白衣无尘的模样，怎么可以穿上喜服去娶了别的女子！
　　许久之后，酒神终于无奈地开口：“好吧，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便告诉你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找回你的师父。”
　　我连忙看向他：“什么方法？”
　　随即又有些狐疑：“你有办法——果然，你之前就又是在骗我、拿我寻开心的吧？”
　　酒神抬起头似乎是看了我头顶的师父一眼，面上好似带了一丝的不赞同，摇摇头轻轻一叹：“你到底还要不要知道，要的话就不要那么多废话。”
　　“当然要！”我连忙应口，又还是有些担忧：“你……不会是又骗我的吧？”
　　酒神低下头，似乎有些愧疚的模样——这模样倒是难得，我紧张地望着他，许久方才听他开口：“这人确实你师父的转世无疑，只是因为转世之后的他被妖怪们分食了太多元神，十世之后，修为、灵力、元神所剩无几，所以而今的他已经忘却了前尘，你若是执意想找回他的元神，不妨带着他去寻那些吃过他的妖怪吧……那些吃过他的妖怪，或多或少的，都会得到他一部分的修为和元神——其实，若是再早几世你寻到他的话，或许他还不是这般模样——”
　　我领悟到一些不对劲：“那你明知道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去找他！你无耻！你混蛋！你就是故意害得我失去师父的！你就是故意看我难过你就觉得开心的！”想起这三百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不免有些迁怒于他。
　　“你以为我不想吗？”酒神看了师父一眼：“还不是梨洛不让——”
　　“不过——”他突然叹气：“要找回梨洛的记忆，就要把那些吃过他的妖怪一一打败，才能夺回你师父的修为还有元神——现在的你……行吗？”他一脸的担忧，看了梨洛一眼，却只是摇头。
　　“我——”我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顿住，许久之后方才小声道：“我总要试一试……我不能失去我的师父。”
　　酒神叹气：“那你便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明白，这也不过只是一个猜想而已，或许他永远都只是这模样……届时，你要如何呢？他若永远无法变回最初的梨洛，你要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