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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生死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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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山之上,梨花成海,我带着梨洛——从今往后,我就叫他梨洛好了,在我没有为他寻回师父的记忆之前,他终究不会是我的师父。
梨花落,花似雪——我曾多少次幻想过师父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满山的花海,我与师父徜徉花海之中,如这般牵着他的手,再也不肯轻易松开——可是今日他终于回来,却已然忘却了我是谁。
饶是这样,我依旧不悔。
只要他能回来,即使他变成这般模样,我也依旧不悔。
他忘记了我,没关系,我会让他再度记起,他没了修为,没关系,我可以帮他找回——只要,他能回来,我所求的,仅此而已。
“师父师父……”我轻声道:“你看这梨花多美,它们开了两百多年,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师父你曾说,梨花开时,你便回来,可是为什么梨花开了这么多年,你才回来?”
“师父……”我咳出一口血:“你知道吗,我时日已经无多,我只要你能回来,看一眼这梨花海,我只要你记着,我一直在等你。”耗费自身精血,维持着梨花开了两百多年,我本就没有酒神那样的好修为,事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我只是想让师父看到这梨花,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哪怕此时此刻的他,或许还不算是我师父,可是我想,师父终究是回来的,只可惜,那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了。
我自己的修为我自己最清楚不过,我维持不了多久了,我是等不到他回归的那一日了的——那么,至少让他的转世看一眼这梨花,他日他归来之时,或许会有几分印象……那么,我便不算失信了吧?
我真的一直在等,我一直在听师父的话,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
我多么希望他是师父,可是他只是轻轻摇头:“这梨花很美,只是我不是你师父,你这般,根本不值得。”
“值得的……”我擦干嘴角的血:“我说值得便值得,或许等你终究忆起往昔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是真的很害怕,害怕你回来的时候,梨山没有了梨花也没有了我……所以,我要你看到这梨花,因我知道,我等不到你记起我的那一天。”
梨洛不再说话,我身子虚弱,本想像以前那般依偎在他身上,可是终究还是不敢——这个人,像极了我的师父,也确是我师父的转生,可是他偏偏不记得我是谁——我不敢,不敢像依赖师父那般依赖他,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无法给我强大而温暖的臂弯。
只要没有忆起往昔,他终究不是我的师父啊……而且,我就快要死了,我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依赖别人,否则贪恋过多,哪怕我死了,也放不下。
仙人是不死不灭的,可是我只是空有仙位却无正果的人,我本还要经过一场天劫,才能换来不死不灭之身,只是,我终究还是等不来那一场天劫的,抑或者,师父,便是我的劫。
我愿为他,千般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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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师姐!”又是梨织,她老远便雀跃着跑来,见了我,连忙过来扶我,又见到梨洛,一脸的戒备:“师姐,他是谁?”
“他是师父啊,”我轻笑,感觉嘴中苦涩:“梨织,快叫师父!”
“师父?”梨织似是有些狐疑,可是终于还是恭敬的开了口:“师父。”
我转向梨洛:“这是梨织,我帮你……收的弟子,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了,或许她可以代我陪着你。”
可是梨洛的眼睛四处望去,却似乎看不见梨织一般:“梨织是谁?在哪里?”
我有些诧异,随即了然——或许是因为,此刻的他只是肉体凡胎,还未开天眼,所以看不见梨织吧。
我也无所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他却是轻轻念着那两个字:“梨织……梨织……”
我以为他是想起什么来了,却见他摇摇头,轻叹:“这梨花开得好生妖异。”
“怎么妖异了?”我看向他,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我以为他即使忘却前尘,终究还是没有忘却他身为上神的使命。
可是依旧还是失望,他轻轻摇头:“现在哪还是梨花开的季节,这不是妖异是什么!”
我摇头苦笑:“你不明白的,我要这梨花终年不谢,是因我怕师父哪一天突然回来,看不到这梨花,便又会离开了。”
“师姐,别与那人那么多废话!”梨织似乎很不喜梨洛,扶过我:“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我望向梨洛:“我带你去看梨山的一草一木,它们都好好的,我一直都让他们好好的,你把梨山托付与我,而今天,我把它交还与你。”
“我不是你师父,”梨洛依旧摇头:“我要回去了。”
“回去哪里?”我自是不愿就这么放过他:“这里便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还要去哪里?”
“我不是你师父,我不属于这里,”他抬眼看我:“我要回人间。我还要娶妻呢。”
我闭上眼睛,娶妻?他的妻子是一只蛇妖,以他那么胆小的性子,总不可能再度回去与那蛇妖燕好,那么,他是想娶别的人类女子了?姻缘神不可能给他牵上一只妖……那么那女子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不知与我拍碎那只泥人是否有关系——那只蛇妖怕是趁虚而入。
我心中烦闷不理他那句有关于娶妻的话:“是啊,我还要与你去人间寻你的元神……我还要你忆起往昔,我怎么忘记了……我怎么能忘记呢……”眼皮越来越沉重,三百年来,所有的重担都在这一刻卸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累了……
“睡吧睡吧,师父已经回来,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就这样沉睡吧,什么都不用管了。”我听到自己脑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的很累了,真的要好好睡一觉。
“师姐!师姐!”
啊,是梨织的声音,她的声音为什么这样着急?
“师姐,你身子怎么这么冷?”
梨织,不要这么吵,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我真的很想止住她的叫喊,可是她的声音还是一阵一阵地,侵入我意识之中。
冷吗?
是的,好冷啊,梨山一直都是这般的冷的,师父离开了三百年,我便是在这阴冷之中度过的,我本来就是怕冷的人,能熬过这三百年我自己都觉得是奇迹,若不是因为我要等师父,怕是我早已经被这梨山的阴冷冻死了吧?
就这么沉睡吧……我终于等来了我的师父,我所有的努力都已经达成,就这么睡吧……死了也无憾。
可是……
“狐仙?”梨洛的声音似乎有些惊惶:“你怎么了?”
“清止?”
是谁在叫我,好像是师父的声音啊,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等了三百年,不过就是为了等到那个人唤我一声“清止”吗?
这么冷……地上这么冷,为什么梨织让我一个人倒在了地上,为什么不扶我回去,这里这么冷……冻得我的血都似乎凝结在了一起,可是梨织怎么会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不管?
“清止……你醒醒。”
真的好像是师父的声音……有一双手抚上我的面颊,那感觉,真的是像极了师父呢……可是,我知道,不可能是师父的啊,我的师父他虽然已经回来了,可是他已经忘记我了。
师父师父……我很想开口,可是我的身子那般沉重,喉中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论怎样,就是开不了口。
我很想睁眼看看,是谁在唤我,可是,眼皮却似千斤重,怎么都无法掀开。
我听到有人轻轻的叹气声,下一刻,身子终于离开了那冰冷的地面,落入那温暖的怀抱之中。
真的好像是师父的怀抱啊,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好闻。
还是一只狐狸的时候,我最爱的便是这样的怀抱,为了能拥有这个怀抱,我不惜受千般苦,洗去妖髓,褪去妖骨,磨去妖气,只是因为这怀抱太过温暖,让我太过于贪恋。
我一直都是很容易便满足的狐狸,只要一个怀抱,便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追随,从此生死相随,永不相负——我的师父啊。
可是我却最终还是失去了他。
一定是梦,一定是我太累太冷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这个怀抱,已经成为了我无法企及的梦境,梦太奢侈,师父走后,我从未有好梦。
而此刻,这梦这般真实……是因……我快死了吧?
我早知,我时日无多,能在死之前,做一个这样的美梦,也算值得了。
感觉身子终于因那温暖而缓过来了,眼睛依旧是不能睁开,可是身子却是能动了,我伸出手,抱住梦中那似乎太过真实的怀抱,轻声开口:“师父……”还未曾言语,泪便已经落下。
先前在酒神山,我纵然大哭,纵然流泪,但是那泪水依旧是做戏试探的成分居多,此时此刻在梦中,没有试探,没有做戏,我就是想哭想要流泪——我的师父,终究会再回到这梨山,或许有一天终究会再忆起我,只是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师父,我若因你而死,你是不是便会多关心我一分?”我轻声开口,即使眼睛依旧睁不开,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即使是在梦中也一样,即使是虚幻的梦境也一样,因为我知道,真实之中,我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师父,你要我如何?你要我如何、才肯回来、才肯多看我一眼?”
意识再度模糊,手上的力道也松开,感觉此刻自己再度变回了狐身——感觉那双手抚过背脊:“清止,你要我如何才好,我只是……要你成正果而已,难道终究是错了吗?”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我很想回应梦中那个很像是师父的声音,我很想说我并不想要成正果——我要修仙,只是因为师父,我要成正果,也是因为师父,只是因为师父希望我那般而已啊,若师父不在,纵然给我无尽而长久的生命,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我只要师父,我只是……要师父而已。
可是,我没能说出口,我快死了吧,这些话,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的。
我的师父,我爱他如斯,却终成奢望,即使我任性地为我与他牵上红线,我与他,也终究是不能在一起的。
人类常说,神仙眷侣,他们怎么知道,神仙是不可能成为眷侣的。
要修仙便要摈弃情爱,断了情根,我想这便是我一直不能成正果的原因——我不愿,断了那颗我深深恋慕着师父的心。
若要成就仙的果位,便要弃情绝爱,那么,便让我永远就做一只妖好了。
永远是妖也无所谓,不能成仙又如何?如果我不能再与师父在一起,那么我至少要保留着我恋慕着师父的心。
只可惜,我或许……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