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狐不归》颜杭

6、第六章 终相见

　　怕来不及，我连梨山都没有回去，梨织此刻指不定如何着急呢，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找到师父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吧？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师父成亲的日子，可是来不及了呢。
　　紧赶慢赶，却还是差一点儿便迟了，我到的时候，那司仪正高喊着“一拜天地”呢，眼看着那两个身着喜服的人儿便要拜下，我连忙高喊：“且慢——”
　　气息未定地站到那两人之间，我环视四周宾客：“他们不能成亲！”
　　所有宾客都一致看过来，看着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看什么看，议论什么议论，没见过人抢亲吗？
　　我才懒得理会这些个不相干的人呢，只是把目光移向身边穿红衣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会，觉得实在是欣慰极了——看，这就是我师父，无论他穿什么都好看，只可惜他身边的女子怎么不是我，那女子是谁居然有这么好的福气——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的亲事是成不了的！
　　我满心的雀跃，拉过师父的手，抬头看他，感觉心中的喜悦都快要溢出来：“师父，我们回去吧。”等了三百年，终于找到他的所在，如何能不雀跃。
　　如果师父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原以为师父待我也是一样的，谁知他面上却是闪过一丝怪异：“你是何人？”
　　“我是清止啊。”我奇怪了：“师父你准是在诓我吧？你不会记不住我的啊。”
　　然而他却还是那句话：“你是何人？”
　　偏头一想，天帝说他已经忘却前尘，许是下世之后把前尘往事都给抹去了所以暂时忘记我了吧，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因此连忙道：“师父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回去之后你自会记起我是谁的。”说着便要拉他走。
　　我没有用劲，所以轻易被他甩开，这举动让我感觉很受伤：“师父你怎么了，我等了你三百年找了你三百年，你便是这般待我的吗？”
　　“三……百年……”师父面上闪过一分忧虑，声音也跟着发抖起来：“你……你……你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人了，”我不满道：“你也不是人啊。”说着又要去抓他的手。
　　“姑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他却退后了一步，越过我去执起那披着盖头的女子的手，正色道：“我就要成亲了……是将要有家室的人——姑娘切勿开这等玩笑！”
　　他居然宁愿去拉别人的手！我大怒，看着那大红喜帕遮住面容的女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和我抢师父你！”
　　大红喜帕被拉扯开，对于人类的美丑我并不清楚，不过看那周围的人皆是一脸赞叹的模样，料想那女子应该是极美的吧？
　　可为什么师父的眼睛也和众人一样看得发了直？
　　什么时候起师父也和那些人类男子那般肤浅？人的相貌美丑不过只是一副皮囊而已，再美的容貌，到最后不过也只是枯骨一副——这是当初师父与我说的话，告诫我不要迷恋美丽的事物，可是此刻他为何又是这般急色的模样？难道他也是这般经不住美色诱惑的人吗？
　　他此刻的神色让我十分担忧，不过随即摇头——不！不会的，我的师父才不会是那般肤浅的人！
　　也许是人间太过污浊了吧。若是继续在此地呆下去也不好，想到此处，我连忙拉了他便要走——他似乎并不愿意，不过止不住我的力道，虽然此时我修为大不如前但是对付一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能是真的没有见过有女子明目张胆的来抢亲吧，那些人类虽然面上惊疑不定，不过瞪了他们一眼之后人群主动给我们让出了一条道。
　　刚想走，身后却出了事故。
　　感觉到身后浓烈的妖气，感知到有危险，我连忙回头，便发现那新嫁娘瞬间便了另外一副模样——原来的红衣妖冶此时变作了黑衣凌厉，普通人类那有这等本事！连样貌也变了——那分明便是只妖！原本应该是掩在大红罗裙之下的双脚此时却变成了一条粗长的蛇尾，蛇尾兀自摆动着，看起来十分危险——也十分恶心。
　　我勃然大怒：“小老头儿你到底给我师父牵的什么破姻缘，回头定要将你那些破泥人儿全部砸碎！”刚想拉着师父离开，那女子——蛇妖却突然而至，一脸的凌厉：“何方妖孽，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抢我的食物！”
　　四周人群混乱，我哪里顾得上眼前的蛇妖再说我知道此刻自己几斤几两，对付这蛇妖我完全没把握，只好拉了师父便要跑——间或听到有人哭喊着“有妖怪”“快跑”之类的言辞，倒有些幸灾乐祸。
　　谁知居然有人喊道：“新娘子居然是狐狸精！”
　　终于忍不住朝着那方向怒吼：“你们那是什么破眼神！她哪里是狐狸精！她哪里像是狐狸精了！分明是只蛇妖！”那么明显的特征都看不出，人类真是愚昧！凭什么一有妖怪就要往狐狸头上扣啊！
　　当然没人理我，人们都在四处乱窜着逃命，我这停下来一吼，脚步便慢了下来，师父和我早已经被人群冲散，我四处找都找不到他，只好停下来，一转眼，那蛇妖已经再度窜到我跟前，那眼神意味不明，不过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意便是了，此刻也无法顾及师父了，眼前的情形，有些棘手。
　　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嗯，两个都不是人，我自己什么修为我最清楚了，绝对不敢托大，一开始我便没能认出她是妖，便说明她修为在我之上，硬碰硬我定是打不过她的。
　　只是此刻也只能强装镇定，我总不能不战而败自乱了阵脚，我师父此刻只是一介凡人，多少妖怪觊觎他那具肉身，我还要保护我师父，我死了不要紧，可是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她一定不会放过我师父。
　　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凝神打量那蛇妖究竟要做什么。
　　那蛇妖也在打量我，许是看不出我来历，出言试探道：“你是何方妖孽，居然敢在我嘴下夺食！”
　　我见她似乎把我想成像她那样的，自是不忿，怒视她：“妖怪！你敢打我师父的主意，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你可知我师父是谁？”强忍住想要落跑的冲动，我将下巴扬起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师父是梨山之主，上神梨洛——你区区一妖怪居然妄图觊觎他！”
　　那蛇妖笑：“我管他是谁，横竖他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怎么，难道他还能打得过我将我收服吗？”
　　我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可是此刻总不好露怯，因而冷笑道：“他打不过还有我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仙人，对付你这样的小妖怪——还是绰绰有余的，根本用不着劳烦我师父出手！”
　　“你——”那蛇妖细细打量我半晌，倒是没出手，面上带了几分狐疑：“你是仙人？”似乎不怎么信的样子。
　　我上前一步，趾高气昂地看着她：“怎么？你不信？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出手一试啊！不过我警告你——仙人以慈悲为怀，你若现在离去，我可以放你一马，但若是你执意要伤害我师父，可别怪我不客气！”亏得当年忍受了洗髓之苦，虽然至今我也还未成正果，但是也算是脱胎换骨，仙气什么的，还是有那么几分的，应该可以把对方糊弄过去。
　　她低头思量好一会，又看了看我模样，我心中打鼓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做足了仙人模样——她应该是信了的，虽然依旧是一脸的不甘心：“好，我暂且先放过他！”说罢转身便离去。
　　我强自站着，等她的身影消失了，身子顿时倒在地上，全身发凉——好险，好在把她诓走了若是她硬来的话，只怕今日连我也要陪着师父一同死去。
　　死去我不怕，能与师父一同死去，也算是值得了——只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师父，就这样死了，终究是不甘心的。
　　许久之后身子才缓和过来，四处望去，人已经全跑光了，到哪里去找师父？
　　刚想走，却发现远处桌下有双鞋子露出来，连忙过去，蹲下——看到的便是一脸惊恐吓得瑟瑟发抖的师父。
　　他见了我，依旧还是一脸的害怕：“有妖怪……妖怪！”
　　我盯着他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这真的是我师父吗？
　　我的师父——梨山之主、上神梨洛，会是这般胆小怕事怯弱不堪之人吗？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他，可是我真的没有认错人吗？眼前这人真的是我师父吗？我真的很难接受这个模样的师父。
　　在我记忆里，我的师父那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翩翩大神，可是眼前这个和我师父一个模样却是一脸怯弱的男子，真的会是我的师父梨洛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心中的迟疑百转千回，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总算是找到他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他始终都是我师父，他现在是这般胆小的模样，没关系，我会让他变回我记忆中的师父的，只要他回复了前尘记忆，就会变回来了吧？
　　想把他拉出来，谁知他看了我一眼，不但没有听话的钻出来，反而是越发的往里边钻去，他的声音在发抖：“你走！你走！你也是妖怪！”
　　我叹气，他不出来我总不好也钻进去，只好由着他这样，继续蹲在外边，歪着头看他，柔声道：“我不是妖怪。”
　　“那你是什么？”他似乎不信，眼神怯弱地望着我：“你先前说什么三百年——人哪能活那么长的！你不是妖怪那你是什么！”
　　“我不是妖怪，我是仙人。”我轻轻开口：“我是你的故人。”
　　“故人？”他终于从桌下探出一个头：“什么故人，我们见过吗？”
　　“是啊，我们曾一起在梨山呆了数百年。”我叹气：“我是你的徒弟啊，师父，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徒弟？什么徒弟？”他依旧满脸的怀疑：“那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真的没有认错人吗我可是记得我从未见过你……我不可能是你师父，我什么都不会。”
　　“我当然不会认错——你是上神梨洛、你是梨山之主，而我是你的徒弟，我是一只狐妖——”我看着他的眼睛：“师父，我一直在等你回去，梨山的梨花已经开了，一直开着，开了两百多年，只要你回去，便能看到。”
　　“还说不是妖怪……”他的眼神怪异，我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谁知他却是道：“狐妖怎么长的这模样！”那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望，我要是听不出来才怪！
　　我知世人都以为狐妖便该长着一张祸害众生的脸，但是若是他也如此想的话未免太浅薄——我师父不该是这般浅薄的人，因此不由得发怒：“你给我出来！”
　　他似乎被我的气焰吓到，小心翼翼地从桌子底下钻出，一脸的委屈一脸的讨好：“狐仙大人我错了，求您不要吃了我。”
　　那副谄媚的模样，蓦然让我想起当初族长面对他时的场景，我闭上眼睛，十分失望：“你真的是我师父吗？”我师父怎么会如此……胆怯，几乎到了令人无法直视的境地。
　　“您一定是认错人了，”他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谄媚，我睁眼看时，见他那副模样实在是让我觉得怪异，又听他继续道：“所以狐仙大人，您放过我吧！”
　　“不可能！”我怒，他这神情与我记忆中师父的样子实在是相差太大，若不是他灵魂气息给我的熟悉感我还真的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错了人：“就算你不是我师父，谁叫你长了这样一副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脸！你若不是我师父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他回答，我又自说自话：“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今天开始，你便叫梨洛好了！”
　　我说得断铁截钉大义凛然，他似乎想拒绝，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咽了咽口水，止住了话。
　　我满意地拍拍手，拉过他就走，听得他小声嘟囔着：“我命真苦，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怎么竟是惹上这些个妖怪！”
　　我回头瞪他：“你才是虎你才是狼呢！”我生平最恨别人拿我和野兽比了——因为那是事实，狐也是野兽，而且他比什么不好，偏要拿那两只做比较！那两只可没少把狐狸当食物的。
　　他被我一瞪，连忙小心翼翼，一脸讨好：“狐仙大人，我们只是要去哪里呢？”
　　“去天界，去酒神山——”我不顾他的瑟缩，握紧了他的手，三百年之后，再一次握紧这只手，我心内却满是狐疑——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男子，真的会是我那无比强大的师父吗？难道我执着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终究又是一场空？
　　师父师父，我的师父，为何会变成了这样一般模样？
　　我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师父，怎么会变成了身边这个懦弱无比的男子？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