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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廿六章 前尘事 ...

  •   我曾经发誓即使我这辈子都无法修成正果,我也不会再回到狐族。

      可是而今,我到底是回来了的。

      千年过去,狐族的长老已经换了人,当初那个谄媚的小老头儿,到底是一辈子都没有等到属于他的那场天劫,最终还是老死了——其实就算等来了天劫又怎么样呢,等来了天劫,结果也不过是死而已。

      数千年来,已经许久没有妖类能够渡过天劫了。

      妖是欲的体现,要成仙便要先摒去欲念,可是妖的欲念,那么轻易便能消退的话,那也不是妖了。

      还是和千年以前那样跑到湖边晒太阳,一样是坚持用了狐身,可是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的。

      伤口虽然终于止住血,可是却并没有变得好转,我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元气一点点消失,即使此刻骄阳似火,可是我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听说人类有个词儿叫“狐死首丘”,我想我最终若是能够死在狐族,应该算是幸运的吧。

      虽然我曾经以为,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回来的。

      这湖水依旧是如千年前那般澄澈,阳光满地,也依旧是如千年前那般——平日里几乎无人来往。

      因为湖的对面是狐冢,自古以来死去的狐妖皆是葬在此处,虽然妖之中并没有“鬼”的说法,可是到底是个不太让人愉快的地方。

      千年过去里边也添了几座坟茔,其中也有那个始终关护着我的长老的。

      关护,多年之后我终于承认他对我更多的是关护,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只是在骂我,可是他是祖父死后,唯一还肯关护我的人。

      狐族故地也是我先祖葬身之处,只可惜我却无法像人类那般寻到他们的墓地,他们渡不过那一场天劫,灰飞烟灭,无迹可寻,我或许也可以学着人类为他们建一座衣冠冢,可是到底是……自欺欺人,而我不愿如此。

      师父一心要我渡过天劫成正果,他永远都不知道,天劫对我而言,从来都只是意味着毁灭——其实这世间,到底是有令我害怕的东西的。

      除了失去师父以外,我害怕的,还有天劫。

      忍不住悄悄蹭了一下腰腹间的伤口,只是一缕的天劫之力便让我伤不可治,那么真正的天劫来临时,我一定是在劫难逃。

      “清止,我们回去吧。”一直守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绯砚声音蓦然响起,声音微微发颤,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虽然是狐身,可是我还是点了点头,任由绯砚将我抱起,这姿态,真的像极了我与师父初遇时的场景,只可惜,绯砚始终不是师父,我始终明白这一点。

      我的余光瞥到那人瞬间变了脸色,只是却也不想理会了。

      曾经是他固执地不肯归来,甚至不惜让我相信他已经死去消失在这三界里,而今又何必摆出这般姿态,我便是永远不会归去了又如何。

      即使是死在狐族故地,我也不要再回到梨山受那梨山的阴冷,梨山早就没有师父了,即使他归去,也已经不再是我师父了。

      曾经他不肯归来,而今我不肯归去,我早说了我固执到无药可救,他早该知道我是什么性子,又何必亲自上演这样一幕戏码,他不就是想要逼我放弃他逼我去修正果吗,只可惜,我从来不是那种他逼我我便会上进的人,他越是逼我,只会越是让我退步,直到无路可退,我也不会如他所愿上前一步。

      回到昔日在狐族的旧居,梨织小心翼翼地躲在屋内:“师姐,师父可曾过来。”

      我想笑,可是到底是连笑的力气也没了:“梨织别怕,他不会过来的。”

      他怎么可能会过来啊,我如此无能如此不济,他怕是早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梨织,你为什么那么怕他呢?”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是我的执念成妖,为何所有人都能看到她,可是偏偏师父看不到她——即使看不到,梨织却是一如既往地害怕他。

      “清止你该庆幸幸好梨洛看不到她,”天帝的声音蓦然响起:“若是梨洛看得到梨织的话,梨织只怕早就已经死去了。”

      天帝看着梨织叹气:“清止,你是我见过的执念最深重的妖,能将执念幻化出实体,执念生出自己的意识成妖的人……古往今来,怕是只有你一个。”

      “若是你想,清止你定然也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存在,”他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低头:“可是——”

      “可是,我不想。”我接过他的话:“何况,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我从来便是不思上进的清止,强大?这个词儿离我毕竟太遥远。

      “为什么师父看得到梨织的话,梨织便会死去?”我不明白:“梨织……怎么会有人会忍心对梨织下手。”她是我的执念,却没有我这样令人讨厌的执着,如山花般烂漫、如雀鸟般灵动,她有我所有没有的美好……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梨织。

      “她既然是你的执念、用你自身精血养育、拥有你绝大多数的修为——”天帝并没有抬头:“你而今的身子……始终不能好转亦有这样的缘故……若是杀了她,或许你原本的修为便会回归本体……或许便能成就了你仙的果位……成了正果之后,你所谓的伤势,或许便不治而愈了吧。”

      我并不因为天帝的话而心动,只是懒懒的:“你也说了,只是也许而已。”

      我伸出自己的爪子搭上了梨织的手:“梨织别怕,不说这只是假设而已……哪怕是真的,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梨织有些急切:“可是师姐我——”

      “不许说!”我打断她的话:“不许说,我说了我不允许,即使是我也不行!”我把目光移向天帝,瞪着他、警告他——即使他是天帝,也不行。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梨织,我不相信天帝说出这番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是即使他是天帝,我也不允许他伤害梨织——梨织……她是我的梦想啊。

      天帝看了我一眼,移开目光:“清止你放心。”

      放心什么,他没有说下去,我自顾自地想当然安了心,顿了顿,想起那日伏玉说的话,到底是迟疑地开了口:“伏玉说……天帝你与师父又三百年之约。”

      他愣了愣:“是。”却似乎不愿意多言。

      我等了一会,等不到他的解释——他是天帝,似乎也没必要对我解释什么——到底是沉不住气的:“你们约定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我与梨洛约定的是什么我们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是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或者说,看你的抉择而已,”天帝语气顿住:“清止,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这约定与你有关,可是到底是什么我却无法告诉你……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我到底希望这个结局走到哪一步。”

      “是这样啊,”我似懂非懂,却也不愿意深究下去,连天帝、连师父都不懂的事情,我怕是更是难以参透:“师父是想我修正道成正果,你若是与他有约定的话——”难不成是反着来的?

      “我与他一样——”天帝却是摇摇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清止,你是一定要成就仙果位的……我是定要你成就仙的果位的。”

      我突然便觉得厌烦,的确是我多想了,虽然数百年来天帝鲜少与我说起这一点,偶尔几次说起,却也的确是与师父一样的语气,成正果成正果……成正果便真的那般重要吗?

      “那么,师父下世这三百年,也是你们的约定之一了?”我有些困倦:“让他元神散落修为缺失——这是天帝你想要让自己胜出所为的吗?”

      天帝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与他的约定,只是顺其自然顺着你的所想而已,与其他的事情无关——梨洛下世,只是他应该受的惩罚而已。”

      “惩罚?”我扬起声音:“我师父做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元神散落修为缺失……他数千年来所作所为,从未有半点错漏,只会有功不会有过,又怎么会应受这样的刑罚?”

      “诚然梨洛数千年来有功于天界,可是他却并不是无罪的——”天帝斟酌了一会方才开口:“他曾经因为一己之私心,扰乱了人间之秩序,清止你难道没有发现而今的人间界比之以前更乱了吗?这可都是因为梨洛一念而引起……像我们这样的仙人,能力越大,越是不能干涉人间之事,梨洛却明知故犯——他下界历劫,是为了受罚亦是为了赎罪。”

      “他做了什么?”我反复思量,到底是想不出师父到底何时坐下如此“罪孽深重”之事,非要轮回十世一次次经历死亡才能赎罪:“这不过是天帝你的借口罢了。”

      “清止,你也曾下界轮回过,”天帝语调有些迟疑:“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下界那一世……其实不必过得那般艰辛——要知道,最初我们只是想让你享受一世荣华,知道做人是什么意思而已……并没打算让你经历什么劫难。”

      我盯着他:“我不明白。”

      “当初梨洛决定让你下世时,我们商议的结果是让你下世受一遭情劫而已,其他的劫数,你本无需理会,”天帝长声叹道:“可是清止你也明白,当初你下世之后,什么劫难都尝遍了,唯独没有尝过的,便是情劫。”

      我点头:“是啊,为何呢?”

      “天界凌驾于人间界之上,可是天界之人从来不可干涉人间之事,人类的朝代更迭,自有它的轨迹,甚少有出现大的错漏,天界之人可以看清人间人类的结局,可是不能插手其中。”天帝想了想:“当初为你择的有缘之人,也是天道的一环,只可惜你错手拍碎了其中一个……”

      “我明白,所谓的天道,便是三界运行的法则与推论。”我若有所思:“所以于天道而言,我是有罪的,因而下界受苦,也算是赎罪。”

      天帝却是摇摇头:“虽则你也有过错,可是毕竟是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拍碎那泥人之时,那对应的人类也不过只是婴孩而已,事情还未发生……也还有足够的时日,我们自然会有修正之法,故而你身上的罪孽并无多重,也无需你下界受苦——你后来受那么多劫难,却是因为我们后来为你选定的那人……本是我们原本选定的君主,用人类的话来说,本是真命天子……清止,我们曾为你下界选了一条最平和的路,我们只是想让你享受一世荣华尊贵,并没有打算让你经受任何的苦难。”

      我低下头:“可是那人却死了。”

      我轻轻一叹:“因我的诅咒而死,所以你们原本为我选定的人生偏离最初的设想,这是天道对我的惩戒。”

      “的确是惩戒,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天帝点头:“所以后来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吧?因为那人是选定之人,又不像最初那个人那样一开始便注定了死亡我们尚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因为是天界之人插手,谁都没有料到,更是措手不及,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日,整个三界都是一团乱麻的,要重新规划天道,需要整个天界的筹划,才能将已经偏离了最初命运的人间界拉回最初的轨道。”

      我看着天帝:“天道不是由天帝你所掌管的吗?”只要他肯放人一马,只怕那些所谓的劫难也便那样算了吧。

      “是也不是,”天帝摇头:“天帝的职责,的确是‘掌管’天道,可是说白了天道并不只是由天帝所决定的,而是由整个天界来筹谋的,其实天界说白了也是人间的一个国度,每一个仙人各司其职,只是我们要管的事情是整个三界的运转,清止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所有的神仙都只是闲人罢?所谓的天道,便是我们诸般推演出的三界最适宜的命运,若是出现偏差,则需要我们所有仙人努力将错漏堵住修正使其回归‘天道’的正轨。天帝虽然是天界之主,于天道,也只是能‘掌’不能‘管’,即使是天帝,想要逆天道所为,天界也会将其罢黜,选出一个更合适的、能够安定天道之人——清止,要不你以为三千多年前那场劫难是因而而起的呢?”

      三千多年前……在天界的史载里,三千多年前前任天帝暴虐无度,害得三界生灵涂炭,尤其是人间界,赤土千里,哀鸿遍野,天帝不仁,是以“天道”应命选出新的天帝取而代之,新的天帝便是而今我眼前这人。

      我于是明白,天界是凌驾于三界的,天道是天界之人推演出来的却又是凌驾于天界的,即使是天帝也只是天道的其中一个环节而已,对天道更多的也只是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而行。

      “这么说来,当初我所受的那些苦本也是应该的,”我到底是不明白的:“可是那与师父又有什么相干?人类说‘教不严,师之惰’——可若是因我我的过错而让师受那么多苦难,也的确有些太过了吧?这天道也好生不讲道理的。”

      天帝轻轻一叹:“清止你还不懂吗?当初那事情,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梨洛受惩罚,是因为他自己本也是仙人,也是天道的一环,却因一念生出,杀害了天道选定的人间界之主。”

      “因为他这一念,害得人间秩序大乱,人间的朝代更迭出现了混乱,人间死了很多的人,这些都是梨洛的罪孽,”天帝的声音悠长而又沉重:“所以他被罚下世,转生十世,九世不得善终。他的每一次身死,都是赎罪。”

      “那么,他的第十世,便可以归来了吗?”我有些小心翼翼:“虽说天道为大,可是所谓的天道既然是仙人所筹谋出来的,到底无外乎人情,师父曾经为三界降妖除魔,如此的功绩,难道还不足以将功抵罪吗?”

      “清止,若是可以,我也情愿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毕竟若是任由他这样的话……即使我侥幸胜了他,也是胜之不武……”天帝长叹道:“可是即使是天帝,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这世间从未有全知全能的神——他到底能不能归位,取决的,并不是我的意图。”

      我也跟着他叹气:“我也知道,只是想不透罢了——那么,所谓的帮他集齐所有散落的元神与修为的说法,是不是真的能够让他重归天界重回仙位?”

      天帝想了想,却只是道:“清止,我不想骗你,因为此事我也不知,我只能回答你——也许吧。”

      “即使只是个也许……”我轻轻道:“我还是想要为他试一试的……只可惜,我或许做不到了。”而今的我,并不是不想变回人形,而是即使变回人形所需的修为,我也无法维系了,这样的我,如何能够为师父收回那些散落的元神,何况我并不知道师父究竟还有多少元神散落人间,我唯一知道的两个所在——绯砚与蛇妖,都是我无法对付的存在。

      我看向一直默然无言的绯砚——何况,要我杀了绯砚吗?我做不到。

      我知道以绯砚的心性,哪怕是我要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地奉献给我——所以,我更是做不到。

      不是因为尚在怀疑他是我师父,我从来都知道他不是,可是他实在是太像师父了——太像我臆想出来的师父。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那么天帝你告诉我,在你们预设的天道里,我的结局会是如何的呢?”

      “仙人的结局只要是无关天道,便无法预期,这也是我无法告诉你梨洛的结局的原因。”天帝摇摇头:“可是清止或许我知道你的结局,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劫难便死去的……可是到底是为什么,我却是无法参透的。”

      我感受着自己体内不断流失的元气,无所谓地摇摇头:“你说我这样的情况,除了你之前说的那种方法,还有什么办法,能保住这条命呢?”既然天帝这么说了,那么一定不会有假,我不觉得自己非要梨织的牺牲才能保证性命,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的。

      我似乎……还不能死。

      天帝踟蹰了一会:“或许有一个,可是你未必是愿意的——何况即使能够保住你的性命,你的修为你的精血却是不可能恢复的。”

      “无所谓,”我有些紧张却又装作不在意:“什么办法呢?”能活着便好了,修为没了,总可以重新修炼,梨织没了……我所有的梦想也跟着破灭了。

      天帝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同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廿六章 前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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