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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廿一章 画里妖 ...

  •   “师姐,我是你心中的执念啊。”
      那一句话随着那滴露水落入心湖之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她手掌附在我眼睛上,她身上的气息我是熟悉的,她一直都在我身边,陪了我两百多年,我怎么会和别人一样认为她是不存在的呢?她曾陪伴我两百多年的岁月,曾在师父不在的那些年里陪我度过梨山的阴寒——我怎么能……忘了呢?
      是的,我想起来了。
      梨织她……真的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只是梨花妖。也不是酒神说的那样只是我的妄念之影,她是真实存在的,因我而存在。
      其实梨山是没有梨花的,师父给我的那株梨树从未开过花,我骗了师父。
      所有人看到的梨花,其实不过只是幻术而已。
      两百五十年前,师父离开整整五十年的那一天,我耗费自己的心力,将梨山变成了梨花蜃景,以为师父会如约回来……可是他没有。
      他让酒神捎给我的,是他永远不会归来的消息。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知道我所执着所强求的究竟是什么,我终于明白长久以来我对师父的依恋究竟是为何。我深深恋慕着我的师父啊,我执着是为了他,我强求也是为了他。
      可是再也来不及。师父他……再也回不来了。
      梨织她是我的执着,或者说,梨织是我的本心。
      两百五十年前,我等了师父五十年,等不来他的半点音讯,等来的,是酒神告诉我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梨山的消息。
      我不愿相信,第一次对自己固执的等待生出了疑惑,于是决意去寻他。
      天界那么大,可是偌大一个天界,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询问的人,那些个仙神见我我便如同见了瘟神,惶惶逃窜避之不及,我寻了许久,寻不到一个知晓师父去向的人。
      最后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求了天帝。
      即使曾经一道饮酒,但是到底不过是交情太浅,我还未来得及告知他我的意图,天帝便已经拒绝了我。
      我在天帝宫殿之外跪立了七七四十九天,天帝始终不肯见我,那一日他终于愿意抽出了空闲见我,却只是长叹一声道:“清止,你回去吧。”
      回回回——我又能回到那里去,师父不在梨山,梨山只余我一个人,那般的凄凉。
      天帝问:“清止,你可知梨洛为何要离开?”
      我不答,我如何能知道师父为何要抛弃我?
      天帝幽然一叹:“只因你太执着。”
      我问天帝:“若我不执著,师父是不是便会归来了?”
      天帝只是摇头:“清止,你能放下自己的执着吗?”那语气,似乎笃定了我一定做不到。
      我跌跌撞撞回到梨山,目之所及,依旧没有师父的影子——只有我一个人,梨山那么大,却只有我一个人。
      多么的寂寞啊。
      既然天帝说师父离开是因我太执着,那么我不执著了——我不要这份执着了,师父是不是便能回到我身边了?
      当神仙便是有这样一种好处,所有自己不想要的情绪都可以抛之一旁,所以大多数的神仙看起来无欲无求,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抽离,只留下善的一面。
      我将自己所有的执念抽出,融合了自身的精血,埋在梨树下,我抛弃了自己的执着,师父是不是便能归来了?
      可是,没有。
      师父始终未能归来,我埋下的执念却一日一日成长,最终破土而出,长成了一只肤若梨花眼如圆杏的小妖,我唤她梨织。
      梨织梨织,我的梦想,我的执念。
      梨织不是梨花妖,她是我的心魔,她以我的执念为食——每当执念生出,我便将它扔给梨织,梨织一天天长大,修为一天天增长,我却一天天不济,修为大损。
      我将梨织当成自己孩子一般抚养,即使耗尽自己心血,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等待太漫长,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梨织她是我的梦想,即使我将执念抽出,可是心内的执着从未消退,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的执着便不死,我的执念便不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所以,即使我的执念幻化成了梨织,师父也始终没有归来吗?
      犹记得那一日,天帝突然到梨山来,看了梨织一眼,轻轻叹气:“清止,你的执念竟至如此地步,竟然能将执念化出实体来——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的。”
      “执念是心魔的一种,”天帝的眼神带着悲天悯人的意味:“心魔越是成长,终究有一天会反噬己身,清止……你可是在自寻死路?”
      是啊,我一直是在寻死啊,师父离开了梨山,我的人生了无生趣,生无可恋,还不如就死去。
      天帝叹气地摇着头:“清止,这便是你说的消了自己执念的办法吗?”
      我点头又摇头,我原以为这样的话我的执念会消失,可是我没想过我的执念竟如此之甚,不消不灭。
      只要我还活着,我的执念便不会消退,即使我将它们抽出给了梨织,可是它们还是会继续自我心中生出,永远不灭。
      天帝叹气:“清止,你好自为之。”
      “梨织是你的执念所化,是你的本心,是你的影子,”天帝的声音幽远:“除了你之外,只有看透你本心的人才能看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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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说,梨织是我的本心,除了我之外,只有看透我本心的人才能看得见梨织。
      可是在天界那么多年,梨织一直陪在我身边,天帝知道、其他众神或许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偏偏酒神看不见梨织,为什么偏偏梨洛看不见梨织。
      连绯砚也可以看见梨织的幻象,甚至琥珀那妖怪也可以,原来梨织不是我一个人的虚幻影——可是为什么酒神告诉我,梨织根本不存在。
      若是梨织不存在,在梨山陪我数百年光阴的是谁?
      我可以触摸到她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她是如此真实的存在,可是偏偏有人看不见她。
      若不是酒神在说谎,那么便是……他真的看不见梨织,因为他没能看透我的本心,然而梨洛为什么也看不见梨织?是因为转世之后失去了神通抑或者是梨洛甚至是师父他……从来都没有懂过我。
      我曾问天帝,既然说只有看得透我本心的人才看得见梨织,那他为什么也能看见。
      天帝说,有一种神通,能够读懂别人心内在想什么,那种神通,叫“他心通”;天帝说,每个人都有秘密,都不想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道,那么只好提升自己的修为,这样的话修为低于自己的人便猜不到自己想什么了。
      我也曾问天帝知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天帝只是轻叹,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反而极少使用他心通,所以他并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
      我又问他是否知道我在想什么,天帝只是轻轻一叹:“清止,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懂得掩饰自己,你心内所想都写在脸上,所以对你——任何人都根本用不上他心通。”
      原来,所有人都看出我对师父的感情,只有师父身在局中而不察,酒神看不透,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心结,所以无暇顾及我。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可是无论如何,梨织还好好的,从不曾消失,这便很好。
      她不是我的臆想,至少证明我并没有疯——虽然或许在大多数神仙的眼里,我离疯魔已经不远了。
      “梨织——”我轻声开口,没有睁开眼睛,伸手抚上梨织的脸:“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师姐,梨织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梨织的声音幽然:“梨织一直都在啊,只是师姐你有时候会闭上了眼睛,看不到梨织的存在而已。”
      “啧啧啧——”正想因为梨织的话而落泪,琥珀十分不识相的声音却再度响起:“你们腻腻歪歪地够了没有!死到临头还这般痴痴缠缠,有什么话到了阴曹地府再续也不迟啊。”
      “对了,我忘记了,”琥珀地的声音阴测测的,与她柔美的面庞十分的不匹配:“你们都不是人类——阴曹地府也没你们的去处。”
      她好似大发善心一般:“如此,我再给你们一刻钟叙旧情好了。”
      “不用了,”我将梨织护在自己身后,迎向绯砚,见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宽了心,转向琥珀:“我们要说的话,三百年也说不完,等你死了再续也不迟。”
      我原以为琥珀会恼怒,哪只她只是轻蔑的一笑:“就凭你?”
      我知道自己的修为再度被一个小妖怪看不起了,但是也不恼,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的对手不是我。”
      “是我,”绯砚的声音适时地响起:“琥珀,动手吧。”
      “绯砚,你我皆是妖,你非要与我动手吗?”琥珀对绯砚似乎有所忌惮:“你我何不联手——反正你的目的与我的是一样的,不如你我事成之后——”
      “我和你不一样。”绯砚只是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她的话。
      眼前的情形与上次蛇妖和黑寡妇的事情很相像,但是我却一点都不担心绯砚会被琥珀说动联手来对付我,面对绯砚的目光,我全心地信任他,轻轻一笑,退出战局,让绯砚安心对付琥珀。
      梨织在我身后,护住我全部身体的重量,和我一道小心观看着绯砚与琥珀的对决。
      绯砚伸出左手,手心凭空出现一册卷轴,右手轻轻一挥,那卷轴便跟着展开,白色素净的绢面,与寻常人画画地卷轴没什么大的差别,却又偏偏感觉哪里不一样。
      琥珀原本地戒备在绯砚右手的狼毫笔出现的时候终于变得哂笑起来:“绯砚,三百年了从未见你出手——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既然身为妖怪,何必要学着人类的所谓风雅?要知道,风雅这东西,只是我们魅惑人类的诱饵罢了。”
      她说着话,手掌却变成虎掌,将将要向绯砚拍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感觉到身后梨织的紧张,下一刻,绯砚却将将避开了琥珀的攻势。
      他手中的卷轴无风而动,衣袂翩飞,神情沉静,像极了师父收妖时的表情。
      我不由得的便晃了神,眼前绯衣的绯砚与白衣的师父重合到一起,看不真切。
      绯砚永远比梨洛更像师父,可惜绯砚偏偏不是师父,我不禁黯然神伤。
      那边琥珀的攻势越发的凌厉,却每每被绯砚避开,如是几次下来,她面上便多了几分急切几分狠戾——想想也是,一拳出去偏偏都是打到虚空力道收不回来,的确是挺不是滋味的。
      而绯砚那边,始终是身姿如画,纤长地手指握着那只白玉为身狼毫为毛的笔,手指卷轴随着身子移动却始终平整如同摊在案上一般,他手中的笔很奇怪,不似一般的笔,没有任何的颜料只是向着琥珀身上轻轻一点,下笔时笔下便是琥珀身上的颜色。
      琥珀的头发、面庞、衣裳、裙摆、绣鞋一一在卷面上显现,随着画上的“琥珀”越发的完整我们眼前所看到的琥珀却越发的淡了——所有的精气神似乎被那只神奇的画笔吸走了一般,头发由乌黑变成雪白,肤色也越发的淡了,如同一幅被水慢慢湮开的画,色彩被晕染开,慢慢的淡了、散了。
      而绯砚的笔下,却多了一个手抚瑶琴的琥珀,眼睛虽未着色,却也可以看出那笑倩兮的模样。
      琥珀的身形慢慢消散,最后绯砚手中的笔沾取了她瞳中的颜色,落笔在画上点下画上琥珀的眼睛,琥珀的身形彻底散去,只余画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抚瑶琴、柔弱无骨的绝美身姿。
      像极了琥珀——或者说,仿佛是活生生的琥珀被封入了画中一般,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要从画中走出一般。
      而绯砚终于搁笔,那卷轴自动卷起,绯砚舒了口气,想要把那卷轴交予我:“清止,你收着它罢——”
      我想着那画上的可是琥珀,便不怎么愿意伸出手,迟疑了一会,眼见绯砚一脸的殷切,终是不忍心违逆他的好意。
      刚想伸出手,只觉得眼前黑影闪过,下一刻,眼前看见的,只有绯砚,绯砚手中的画却不见了影子。
      我目光追着那身影而去,见是之前那蛇妖的模样,此刻不知道她为何出现却也是稍稍舒了口气——至少我不用担心是否要接受绯砚手上的画了。
      绯砚“咦”了一声,便要追出去,我唤回了他:“不用追了。”
      “可是那画——”绯砚心有不甘,那表情仿佛当初我极力讨好师父时师父却看都不看一眼丝毫不在意的时候我那沮丧的模样,他似乎有些不甘心:“我以为清止你会喜欢那东西的。”
      “什么东西?”那画上的不就是琥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琥珀?我哑然失笑。
      “清止你下界来不正是为了那东西吗?”绯砚不解:“怎么此刻倒不在意了。”
      我依旧不明白绯砚在说什么,绯砚迟疑了一下:“琥珀身上,有和我同样的气息,刚刚过去了那道身影也是。”
      怎么可能?我摇头,琥珀给我的感觉和绯砚给我的感觉差好多,怎么可能一样——难道他是说……
      我睁大了眼睛,蓦然明白绯砚在说什么——琥珀身上有和绯砚同样的气息,蛇妖身上也有……绯砚说的,可能便是师父丢失的元神。
      我感受不到那些东西,可是绯砚……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我知道他身上有师父的元神,如果他感受到了什么的话,那么有可能便是与他同出一源的元神。
      只不过绯砚身上的气息太过于强烈,所以我能感受到,其他人身上的气息我就无法察觉了——唯一的共同点是,琥珀和蛇妖对梨洛都十分上心。
      但是绯砚不一样,绯砚好像很害怕梨洛一般。而琥珀似乎是害怕绯砚的,自从我们来到此处之后,一直追着我们的蛇妖便没有再出现,那蛇妖似乎是害怕琥珀或者绯砚的。
      这样仔细一盘算,我唯一的理解是师父的元神始终是要归聚一处的,这东西虽然散落得不成样子,但是因为原本便同出一体,再聚是一种必然,如同荷叶上的水珠一般,总要汇聚在一处,大的水滴吸收了小的水滴变成更大的水滴——梨洛作为本体,是最大的水滴,绯砚虽然看起来很厉害,可是心内或许是恐惧自己会消失的吧?但是对比其他人,绯砚却又是另外的大水滴,所以其他身上有师父元神的妖怪对绯砚还是有所忌惮的。
      至于为什么除了绯砚之外,其他的妖怪好像都不怕梨洛,我想或许便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不知者无畏,他们想要吃梨洛是一种本能,是那些元神碎片想要融合在一起的本能——这样说起来,或许我还真的是瞎操心了呢,梨洛和那些人对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想到梨洛,突然便又有些迷茫了。
      绯砚细细打量我许久,终是小心的开口:“我去帮你夺回来?”
      “好,”我点头,既然知道的原因,当然要夺回来,只是不是现在:“下次遇到了再夺回来吧——顺便的,那蛇妖绝对不能放过。”毕竟她让我疲于奔命了好几个月,既然知道她不是绯砚的对手,那我何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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