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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章 可欢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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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声辚辚,黑暗之中,身子浮浮沉沉,如随波逐流一般,不知身将要往何处。
睡梦之中,思绪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子落入一个十分温暖的怀中,那怀抱的气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安定。
定神香的气息若有似无,却足以让我无法醒来,或者说是因为我不愿意醒来。
明知道那人不会是我师父,可是依然止不住沉沦,或许是我孤寂了太久了吧,所以舍不得醒来,明知所有的一切皆是我的虚幻之影,承认这个现实,可是却不愿意接受。
爱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止住自己的卑微?我从来不知道,只是一如既往地执着,执着过了头,有时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偏偏依然还是死性不改,只要是和师父有关的事情,我都一如既往的疯狂。
我是被一阵乐声吵醒的。
凭良心说,那乐音听着挺好听的,奈何我一直不懂人类,自然也不懂得人类那些吟风赏月的乐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我看来,只是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没什么乐趣——当初投生为人,我就无法理解为何那些人总是逼着我要学这些东西,我向来觉得,这些东西,是比修炼都无趣的事情,更何况,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能增添修为或者能填饱肚子吗?
想到这里,我倒是真的饿了。催动自身精血,损失了太多的修为,而今的我,只怕连人类都不如,连口腹之欲都无法忍住了。
有琴声,那么自然会有弹琴的人,那么应该也是有吃食的吧?
细细听了一会,发觉那琴音就在离我不远处,再打量了一下此刻我所处的屋子——香气缭绕,屋内摆设典雅而素净,却像是个女子的闺房,我心内觉得不妙,立即起身,拉开那扇掩着的门。
门一被拉开,那乐音跟着大盛,把我听得一震一震的,然而更让我震惊的不是那乐音,而是那弹琴的人……以及正拥着她、所有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半刻不离的……梨洛。
弹琴的女子面目姣好,一身胭红色,身姿妖娆,眉眼之间带着妖媚,一双纤纤玉手抚在琴弦上,别样的美好。
我伸出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自己那五根和“纤纤”决计无缘的手指,看了一眼连忙便别到身后了。
琴音泛泛,有光从窗棂之上投入屋内,屋内装饰着许多轻纱,轻纱随风而起,在阳光之下飘动,那样的场景,好飘渺,好遥远。
对面的那两个人,弹琴的人眉目之间含情脉脉,听琴的人眉眼之间满是痴迷,仿佛这世间只他们二人,他们坐在一处,他们之间眉目含情,他们两人离我好远好远,仿佛是镜花水月,我根本无法涉足。
仿佛他们才是神仙眷侣,而我,与他们无关。
那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连我方才那么大的开门声,都无法让他们从彼此的对视之中醒来,没有一个人给我一个眼神,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却是不管不顾。
可是……他们凭什么?
那是我的师父,凭什么他要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另外一个女子?凭什么?
我越看越觉得那女子虽然对表达着对我的无视,可是似乎行动之间,却似一种示威——不知为何,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而且,这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适——她凭什么?
心内想着,我面上自然懒得再和颜悦色,既然没人理我,那我自然有让我注意我的办法——我径自上前,手从背后伸出,拿出即使是梦中也紧握着的霄灵剑,剑身拔出,砍向那琴身。
“嘣——”弦断,曲音停。宝剑,仙家之物,无坚不摧,何况是这琴尔。
“呀——”女子一副才发现我的表情,转身便投入了梨洛的怀抱,扯着他的衣摆:“梨公子——好生吓人的……”一个尾音拖得老长,听在我耳里,别样的刺耳。
“梨公子,这是要如何?”我原以为梨洛会推开她的,却没想到他看都没看我一眼,顺势将那女子搂入怀中,一只手趁势在女子背后轻抚,另一只手却是流连于女子腰间——两人的样子十分的亲昵,又见那女子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一副柔媚的模样说着同样柔媚的话:“奴家不管,奴家不依啦——”那声音,听在我耳里,我恨不得上前把她拉开——她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的师父的转世说话,又凭什么那样的亲近他?
梨洛这才终于看了我一眼,眼神带着责备,又很快低下头安抚女子:“琥珀姑娘,那你说要如何?不如我再送你一把更名贵的琴吧?”
我忍不住想说话——梨洛倒是应得干脆,虽然我不懂琴,但是活了千年,也知那琴是好琴,世间难寻第二把,想来到时候寻得好琴的苦差事定是落在我身上的,就算不是,哪怕他只是要买一把好琴,估计也是要打师父那一堆宝物的主意……虽然那琴是我弄坏的,但是我自觉不理亏,凭什么要我受这样的气又凭什么让梨洛随意处置了师父的东西?
但是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我头脑其实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比如说,我觉得这周围似乎有些怪异,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况且,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所以在事情明朗之前,我觉得我最好还是按兵不动好了。
只可惜,我不动,敌却动了——那名叫“琥珀”的女子似乎是示威般的看了我一眼,转向梨洛的时候却又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却又无比之善解人意:“那怎么可以……奴家……奴家只要梨公子好好陪陪我就好……梨公子……今夜可愿意与奴家共度良宵?”声音里,又多了一丝娇羞的意味。
我目瞪口呆,实在无法体会一个人的面色怎么可以如此瞬息万变,而且,我怎么不知什么时候起人间女子已经变得如此豪放了吗?当然,更让我发呆的是,梨洛非但没有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反而是将她搂入怀中,语带亲昵:“那是自然,美人在怀,梨洛只是凡夫俗子,早已经心折于琥珀姑娘的琴音与美貌了。”
“那……”我看见琥珀顺势抱住梨洛的腰,刚想发火,却见她指了指我:“春宵一刻值千金,闲杂人等是否应该退避一番?”
听她的意思是要把我支开?我还弄不清楚这屋子怪异的源头,怎么能离开?只是我还没有开口,梨洛却冷淡地看了我一眼:“还不出去。”
我瞠目结舌,怎么都料想不到梨洛会这般与我说话,不过是迟疑了一下,却见梨洛很快起身,拉过我就走,却是把我带到另一扇门边,把我推出去,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梨洛却变了一副样貌:“狐仙大人美色难得,便成全了小可吧。”
然后很快地在我面前把那扇门关上了。
屋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是一间很大的阁楼,有许多与我身后的屋子相似的屋子,那些屋子的门或开或关,间或有女子或男子的调笑之声从里面传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转身面对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刚想敲开,却听得里边的声音响起——
“梨公子,眼下只剩下你我二人了……”我听见琥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媚:“就让琥珀好好服侍公子吧?”
我听见梨洛轻轻的笑声,听见他们似乎是进了开始我睡着了的里间,并且把门掩上了,他们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只是听着那细碎的调笑声,却已经了然。
对于男女之事,我向来一知半解,无论是作为狐妖还是仙人亦或者是人类,我对于这些事情向来只是懵懂,但是,却并不代表我全然不知他们此刻的调笑代表的是什么。
那日在床下,听黑寡妇问梨洛“可欢乐”,眼下,怕是那名叫琥珀的女子,也要问梨洛同样的话吧?只怕,梨洛也是同样的回答吧?
在人间那一世,我便已经知晓人类男子便是这般见了美色便如苍蝇追逐臭肉一般的本能,从无一人例外。
那百年间,若不是想着还有师父,怕是我早晚会疯掉——见过了太多无比污浊的男子,才越发觉得师父的美好——可是,为何,我的师父转世成了梨洛,为何梨洛也变成了当初那些我无比厌恶的男子模样?为何?
我想不通,我只想着梨洛和琥珀此刻或许是什么样的模样,心内便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无比的疼痛与难受,我想象着他们任何的亲昵,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梨洛曾说,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即使是妖也无所谓,反正那人不会是我。
明明屋内的声音很小,但我只觉得我耳内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之间的调笑与亲昵,无时无刻不响在我耳中,别样的刺耳。
许多声音在我脑子想起,我分不清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说的——
“郎君,你可欢乐?”
“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自是欢乐。”
“公子,你可快活?”
“美人在怀,如何不快活?”
“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
我捂上耳朵,连忙从那扇门前跑开,我不想听那些话,我跑远了是不是就听不到了?
我不知道心内那种苦涩的滋味是为何,我想推开那扇门,可是我却偏偏不敢——我没有资格去过问梨洛的事情,即使他是我师父的转世也一样,或许只因为他是师父的转世,我才更不能。
我怎么能……让自己看到那种不堪的景象,我怎么能任由梨洛毁了师父在我心中的模样,怎么可以?
可是没用,没有用,那些声音还是不断地往我耳朵里钻,我怎么甩都甩不开,我明明不想听那些声音,为何一定要我听到?
跑吧,离开吧,心内有一个声音说——走远了就听不到了。
可是,我不能走远,这屋子如迷宫一般,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更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一回头,连来时的路也看不见了。
唯一的安慰是,那些声音终于全部消失了,那些我不想听到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反正,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找不到便找不到吧……难道我要回去亲眼目睹师父的模样在我面前崩塌吗……想起梨洛和琥珀此刻会是什么模样,我心内如刀绞一般,看了看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把头埋进手臂之间,落了泪。
我预想过无数次,当我与师父重逢之时,会是什么模样,唯独这样不堪的场景是我不曾想过的——梨洛给了我太多的不堪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想不到,不止这一件,他给我的,都是我不想见到的。
我的师父,轮回十世,终于泯然于尘世,成为了一个庸俗不堪的男子,无比的污浊,我的师父,或许真的还是终于回不来了。
我哭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泪,反正泪水就是止不住,明明我三百年虽然时不时落泪,这一次却似乎要把我此后的泪水都一次哭尽一般,仿佛我三百年间喝的佳酿,都只是为了此刻化作我的泪水倾泻而下。
我哭得彷若无人,撕心裂肺,许久之后,突然听到头顶上一人的声音:“喂,你哭够了没有?”
我抬起满是眼泪的眼睛看向那人,因为眼中饱含泪水,所以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是听他那语气总是让人不舒服,所以愤愤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我原以为那人会离开的,正准备继续大哭,却见那人跟我一样坐下,蹲坐在我面前,似乎在打量我,却又不开口说些什么。
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我没了继续哭下去的兴致,擦干了眼泪,打量眼前的这人。
首先目之所及的是一双红色的靴子,红色的衣摆,衣服的纹绣也是红色的云纹,只是比衣服的颜色稍微暗些,就连肤色,似乎也在这红色的映衬之下显得有些发红,眼中似乎也有红色的光亮闪过,细看时,原来那眼睛原本便是赤瞳,全身上下,唯一不是红色的便是眉毛与头发了,那头发虽是黑色的,上部的头发却是用一块红玉束于头顶,耳角垂下两条红色的丝绦,分别系着两颗红色的珠子——这一身的大红穿在别人身上定是别扭极了,偏偏穿在眼前这人身上给人有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因我是躲在暗处他是坐在明处的,因此我一眼便瞧见了他脸上一副饶有兴味看着我的表情,忍不住一皱眉头:“看什么看!”
来人托着下巴,依旧是一脸兴味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啊。”
我眉头顿时又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