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狐不归》颜杭

12、十二章 美色惑

　　我掀起帘子偷眼看正驱使着马车的梨洛。那天晚上过后，我便不再与他多说一句话，平日里也只躲在马车里，不肯见他——因为每每想起他那些伤人的话，总觉得胸口发闷，十分难受，若是再看着那张像极了师父的脸，便会越发的难过。
　　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像极了我师父，但是一说话，便透着一股子的世俗猥琐的味道，一点都不像是我师父。
　　所以我常常会觉得迷茫，因为我实在是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我师父。
　　他分明就是我师父转世，却偏偏不是我师父，至少此刻不是。
　　他身上，有太多我师父绝对不会有的缺点——他太胆小，太自私，太怯弱，太不堪一击。
　　虽然我对于这些缺点耿耿于怀，觉得不可原谅，但是每每想起他前几世可能会经历的事情，便又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我心疼他，心疼我师父受了千般苦，以至于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所以，才肯对他百般忍让，只因他是我师父转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接受，只因他是我师父转世！
　　我如此执着的依恋着我的师父，纵然他已经变成这般模样，我对他的执着，依旧不改分毫。只因，他是我师父，即使他现在不是，终有一天，他会是的。
　　可是……我能因为师父的缘故，包容他所有的缺点，他胆小，我无所谓，他自私，我无所谓，他贪财……我无所谓，可是，他能不能不这么好色，不这么肤浅？
　　马车在道旁停下，我细看时，发现那是一间客栈。客栈华丽而古朴，烫金的幌子高高悬挂，客栈门外立着一个身形绰约的女子，模样虽是看不真切，但是想来应该是不差的——看那梨洛一副色急的样子便知了。
　　我们走的路都只是一些野径——有些地方甚至没有路，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地里，平白无故的出现这样一个客栈，想都不用想便知有怪异。
　　“别去——”我唤住梨洛：“小心。”
　　他回头冷笑：“我是凡人，我可不像你们一样，不吃东西也没事，我快饿死了你还想拦着我？”
　　我愣了愣，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下了马车跟上他。他那副神色，哪里是饿鬼缠身要去找吃食，分明色鬼缠身吧！
　　这客栈着实怪异——荒郊野地里，鲜有人至，就算有客店，也不该是如此华丽，而且，这客栈之中，总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如今的我，已经无法一眼辨别出妖气还是仙气，也无法一眼便看出那些幻化做人形的妖怪的真身，我唯一还有的，只是这一股直觉——对危险早预知的直觉。
　　可是——我看梨洛正在与店家说些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店家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女子便罢了，还是一个如此艳丽如此年轻的女子。只见她着一身锦衣，上边的纹饰我是从未见过的，她身上并无过多的配饰，偏偏就是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看她周身的气派，似乎不会是乡野女子。
　　虽然我对人类所知不多，但是至少我知——不会有一个如此貌美的“人类”女子，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里抛头露面。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一个女子在这里——必然有诈，极有可能，她是妖怪。
　　想通了这一点，我轻轻叹气，迎向前，却听梨洛正与那店家调笑着什么。她将鬓角微微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十指纤细，耳垂莹润，更是露出半截纤长的脖颈，锦衣之下是一抹桃色的抹胸，抹胸之下的肌肤若隐若现，我见梨洛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游走，不由得有些不忿，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女子眉眼轻挑，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望着梨洛露出一抹娇羞：“公子你可是要住宿？”
　　我刚想说只是吃个东西便走，梨洛却一脸痴迷的模样：“当然是住宿了。”
　　我轻咳一声，梨洛回头看我，面上便变了脸色：“怎么了，跟着你我们一直在外边餐风露宿的，我想好好歇息几天好好吃顿饭都不行吗？”
　　我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无言，只能默然一叹。
　　女子轻笑，脸上带了一丝魅惑：“那不如多住几日吧？也尝尝奴家的手艺，定不会让公子失望呢。”
　　“那是好极，”梨洛脸上立刻变得柔和，伸出手摸上那女子放在台上的手，轻轻摩挲着：“可有好的客房？”
　　而那女子居然也没收回手，居然还暗暗捏了梨洛的手一把——我瞪着那两只手，实在是介意极了！
　　“公子随我来罢——”女子轻笑着，径自向前，腰肢轻摆如杨柳，婀娜多姿的模样，果然引得梨洛一脸色迷迷的样子。我忍着心内的不快跟上他们，那女子领我们到了一处看似挺不错的客房，女子凑近了梨洛：“公子今晚便在这里歇息吧。”声音轻柔而娇媚，眼神柔媚地望着梨洛，仿佛秋水横波。
　　梨洛却是拉着她的手不放：“我若有事，该如何寻你呢？”一脸色胚的模样放在那张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脸上，实在是让我很想发火。
　　女子凑近了他，嘴角轻轻上扬，我仔细听去，便听得她小声道：“奴家就在公子屋子隔壁，公子有事可随时唤奴家，奴家随时候着呢。”
　　梨洛忙不迭的点头，我实在很想喊一句“奸夫□□”碍于眼下的处境只好作罢。
　　懒得再理他们，我径自往那房内走去，却被那女子拦下。
　　我抬眼看去，便见那女子面对我时，面上多了一丝阴郁之气，似乎很不耐：“姑娘，你的屋子不在这里，你随我来罢。”
　　我看了梨洛一眼，见他依旧一副喜不自禁浑然不知自己大祸临头的模样，忍不住便有些发怒——算了算了，我理他作甚，他不是说了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让他风流快活死了好了我理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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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店家果然是厚此薄彼的，梨洛的屋子那么好，却偏偏带我来这样一个破地方！
　　那是一个如库房一般的所在，阴暗潮湿，最主要的，是离梨洛那里极远。
　　我知她定然不安好心，此刻却也只好不露声色——且看她要如何！
　　想起梨洛一脸以为自己有艳遇的表情，我便觉得烦闷——我的师父，怎么会是这样的好色之徒！饶是他只是我师父的转世，饶是他已经忘却了前尘，这样也是不可饶恕的。
　　就让他吃点苦头吧……也许这样的话他便会收敛一点点——打定了主意，我决定静观其变：梨洛不是好色吗，就让他看看牡丹花下死是不是真的如他想的那般美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生出色心来！
　　为了摸清那店家的底细，我一个人在客栈内到处闲晃着——偌大一个客栈，除了我和梨洛还有店家之外，再无其他人。
　　此刻我已经认定了那女子必然是妖怪——酒神说的没错，梨洛那具肉身真的很容易吸引妖怪，一路上，我们已经遇到了不少的小妖怪了，只是这一只，断不是以前那些能比的。
　　以前那些，我还能勉强应付，可是若是对上她，我也不知道我能否有胜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有些担心梨洛——随即摇头，他才用不着我担心呢，他此刻怕是正沉溺温柔乡，乐不思蜀呢！
　　天色正好，四下里无人，我趁着梨洛与那妖怪相携去吃东西的空当，悄悄潜入梨洛房中，躲在床下——虽然这样做很不妥，但是似乎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回来，我心下有些担忧——万一他们今晚都不回来，那我岂不是白等了？
　　想起梨洛去用餐也没有叫上我，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虽然修仙对于这些食物的需求并不大，可是若他真是我师父，断然不会如此忽略我。
　　或许，他真的不是我师父吧，至少此刻不是。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把师父的元神找齐？一路上虽然遇到很多妖怪，可是那些妖怪并不是吃了师父前世的妖怪——这样一直下去，我真的很害怕……害怕等我找回师父的时候，梨洛已经把我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师父给毁了……我是真的觉得有这样的可能，因为梨洛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我害怕，千百年来，我对师父的爱恋从未止息，却因为梨洛的表现，消磨了我对师父的崇敬……我怕梨洛终究会把我师父变成一个我无法接受的存在。
　　我的师父，若他是梨洛这样的人……我该如何是好？
　　心绪乱如麻，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好此时，终于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我收拾起自己烦乱的思绪，偷眼看去，看见的是四只鞋子……耳边听到的，是梨洛与那妖女的调笑声，声声刺耳——虽然我看不透那人的真身，但是我想她肯定是妖怪！
　　我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依旧穿过我的手掌让我听到，两人之间肉麻的调笑声，我头顶上的床板的咿呀之声——我第一次那么恨自己，若不是有一点修为，怕是我不会如此难过。
　　总是听见不想听的声音，看见不想看的事——我只想与师父呆在梨山，听他唤我“清止”、我眼里，只想看到师父而已，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如此不堪的场景？
　　我的师父，难道真的不可能再回来了吗？
　　此刻他正与其他女子喃喃细语，或许将会有□□好——那么我呢？此刻我在这里……像什么模样？抓奸么……可是试问我有什么资格？
　　他与谁欢好与我何干……我只是……他的徒弟而已。
　　他心里，从未把我当成女子一般看待，即使是他的转世——那般好色的一个人，也从不把我当成女子——他曾说，这世间任意一个女子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我知，即使他真是我师父，怕是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因为之于师父，我是他的弟子，他对我，绝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哪怕我爱他如斯，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回应。
　　而之于梨洛，更是不可能。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与师父，终究是不可能的。
　　我早该明白，偏偏……死性不改，只因，我是如此的依恋着我的师父。
　　我听那女子柔媚的声音响起：“郎君……”
　　郎君郎君，如意郎君——记得当初我要下世，师父也说，要为我寻一个如意郎君，可是我知，此刻那妖怪嘴里的“郎君”，断然不会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意思。
　　如意郎君，如意郎君，当初那人并未如我意，所以我从不当他是我的郎君，而我的师父，纵然如我意，却永远不可能是我的郎君。
　　店家的声音柔媚而轻柔：“郎君，你可欢乐？”
　　他怎会不欢乐？我心下涩然——这人，见了美色便如苍蝇遇到了臭肉，怎会不欢乐？
　　师父说，美色皆是幻影，再美的人，到头来终究不过只是一具枯骨。
　　酒神笑我看不透，他们都以为我迷恋的只是师父这一具皮囊，可是……为何梨洛也看不透，他是我师父转世，即使忘却前尘，他也依旧还是上神，红颜枯骨，为何连他也看不透？
　　我听得梨洛的声音亲昵：“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自是欢乐。”
　　“那么不妨留下何如？”我听得有衣物解开的声音，又见那衣物被丢弃在了地上——正是那女子身上的衣物，又听到她轻声道：“留在此地，与我相守，日日欢好……郎君，你可愿意？”声音婉转柔媚，若我是男子，怕是骨头也酥了三分吧？
　　可惜，偏偏我不是男子，我连人都不是，我只是只狐狸，我不知道人类——尤其是人类的男子为何会这般的浅薄无知！
　　红颜枯骨，一具臭皮囊而已，一个皮相而已，有什么可迷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