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狐不归》颜杭

11、十一章 千般拒

　　醒来的时候，却是月上中天之时。
　　四周一片死寂的黑暗，死一般……的沉寂。
　　“师父……”我茫然地喊着师父，可是无人应答。
　　迷迷糊糊地下了马车，便见到了远处的篝火，那人在坐在火边，看起来安静而美好的模样——总是像极了我的师父。
　　“师父？”我试探性的开口，却打破了那一幅美好的画面。
　　我见梨洛转头看我，面上扬起笑容：“狐仙大人，你醒来了？”依旧还是一脸谄媚市侩的笑容，仿佛我刚才所见，全部都是幻觉。
　　我皱起眉头坐下，他扬起手中的物事，一脸的讨好：“狐仙大人，您也饿了吧？”我看去时，发现那是一只已经烤好的山鸡。
　　我说过，我是一只贪嘴的狐狸，虽然修仙之后，对于口腹之欲已经不怎么追求，但是若食物就在眼前——断没有不垂涎的道理。
　　梨洛连忙将那东西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或许，也许我吃一些东西，对于自己的修为也是有用的吧。
　　何况那香气那么浓烈，忍着不吃的话似乎有些为难——只是我接过之后，看了一眼那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梨洛，心中好不容易生起的那一丝不确定却又再一次被打破。
　　这哪里会是我师父嘛……我师父怎么会如此这般粗鲁！
　　算了，我吃完之后再问清楚好了——这样想着，我还是把那只山鸡给吃完了。
　　嘴边沾了一些油腻，我似乎看了看也没有溪水可以洗去，正想不顾及形象用自己衣摆拭去的时候，梨洛却动了，他不知哪里掏出一方丝帕，细细为我拭去嘴边的残污——那一刻，映着身边摇曳的火光，我看见他面上是无比的认真，收起了他身上一直表现出来的玩世不恭，那么认真的神态，真的像极了我的师父。
　　“师父——”我忍不住开口，看着他，有些难过。
　　他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然后闪躲：“啊——狐仙大人，我冒犯了！”然后连忙退开几步。
　　我执着的认为他就是我的师父，又怎么会被他这样的行径给轻易骗过，所以我只是摇摇头：“师父，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其实并没有忘记我。”
　　“我真的不是你师父！”他摆摆手：“狐仙大人您真的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每次睡梦迷糊之间，我便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唤我“清止”的声音，我怎么可能会认错！我身边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所以我只是看着他，笑得有些苦涩：“师父你始终是不肯认我吗？”
　　他似乎有些无奈：“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师父。”
　　“若你不是我师父……”我冷笑，我不信他：“你为何要对我好？”
　　“这个嘛……”他面上扬起一阵局促，随即有变得一脸的无所谓，他突然凑近了我，两眼放光：“食色性也……虽然你是狐仙，但是看起来也不过是女子的模样，而我是男子，当然免不了偶尔会有怜香惜玉的时候……男子么……不就是那样么——”他突然伸出手，摸上我的脸。
　　我未及闪躲，便让他得手，只见他摩挲着我的脸，眼神突然变得怪异：“你活了那么多年，男人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有些发愣，想起当初我下世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不免又觉得有些恶心，想要拍开那只放在我脸上的手，只是终究还是不忍心。
　　那是和我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啊，让我如何能忍心？
　　所以我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张脸越欺越近……然后，有凉薄的唇落到我额上、眉间、眼睛——我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温情。
　　哪怕是假，我也无法拒绝，只因，他是我师父。
　　四野无人，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我与他，以及摇曳不定的篝火，还有一旁已经沉睡的马儿。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么快——是啊，我的心已动，那人是我师父，我的心如何能不动？
　　我这颗心，从来只为他一人动而已。
　　我凑近了他的胸膛，听那颗如我的心一般快得有些异常的心音——他也同样动了情吧？他的身子一如既往的温暖……不，不是温暖，是灼热得异常。
　　我不信他能抵赖他此刻的心动……我的师父，他一如我一样，也是动的心的吧？
　　我伸出手抱住他，想与他一同沦陷，然而他却突然退步了，他最终还是推开了我。
　　我看着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听他淡然开口：“我以为你会怕的。”声音却似乎有些发涩。
　　我愣住，是啊，我于男女之事向来都是一知半解，甚至颇为抗拒——为何方才却失了方寸乱了情思？
　　只是我并没有多想——只因那人是师父，所以我情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是我师父，我抗拒这世间所有人的碰触，却从来不会抗拒他。
　　只因，他是我师父。
　　“师父……”我轻轻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那位仙人说的没错，”然而他却是笑了，指着自己的脸，笑容冷漠而嫌弃：“你爱的，果然只是这一具皮囊而已，对吧？”
　　他突然凑近了我：“只要是这个模样的男子，你都是不会抗拒的对吧？”
　　我沉思，摇头却又点头，因我也不知。
　　他声音冷冷的：“我不是你师父。”
　　“你仔细想想，你师父会如我这般对你吗？”他再度靠近我，在我脸上再度落下绵密的吻：“你师父，会是这样的人吗？”
　　是啊，我师父会是这样的人吗？
　　我师父，他从来不会如此待我，只有变回狐身，他才肯抱我，作为人身的时候，他从来不肯给我半点温暖……我的师父，他总说我执着，可是他又何尝不是执着？
　　明知道那个长得像极了我师父的人是在戏谑，可是我却无法不沉沦，只因那张像极了我师父的脸……我便注定无法抗拒。
　　我的师父……
　　既然我舍不得推开他，索性便凑近了他，听他那快得异常的心跳，抬眼看他：“师父，我不信你也不曾心动。”
　　他面上扬起一抹讥笑：“亏你还是仙人呢，好歹也活了几百年吧？怎么这般不懂男人。”
　　他说：“任何男子，对于那些自己投怀送抱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拒绝？”
　　他摸着我的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向来都是很香艳的死法，哪怕明知道是毒药，也会有人趋之若鹜，所以即使投怀送抱的女子是妖怪，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人向来便是这般模样，”他轻笑，火光映着他的脸，表情别样的怪异：“你以为我和别人，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不一样的，”我急切地摇头：“只因你是我师父。”
　　他笑得越发的放肆：“好一个‘师父’！我说过，我不是你师父，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是我师父，你就是我的师父，”我执着地念着，抱紧他：“你骗不了我的，你就是我师父！”
　　“我并不想做别人的替身，”他却突然挣脱，我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只见他退后几步，喘息甫定，这才看向我：“原本，我只是想将错就错就当你师父而已，只是没料到你这般执着——你这般纠缠执着，难怪你师父会弃了你，定然是厌弃了你，若是我，我也是要走的吧？”
　　我不信他会这样说，但是他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往我心口上扎针，我定了定神看他：“你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吗？怎么，你不敢了？你怕了？”他越是拒绝，我便越是怀疑，他是我师父。
　　他摇头：“若你是普通的妖怪便罢了，你偏偏是仙人，被妖怪害死了我不怕，但是被仙人缠上我是害怕的。”
　　“是吗？”我细细盯着他，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我也不知道：“其实是因为你是我师父……你知道自己是仙人，所以不能耽于情爱，所以你才不敢！”
　　“谁说我不敢！”他却仰起头：“只是这世间任何女子都行，偏偏你不行！”
　　“为什么？”我终究还是感觉到了悲愤：“为什么偏偏是我……就不行？”
　　“因为你只是被这一副皮囊所骗罢了，”他笑容发愣：“我倒是很想将错就错，用这一副皮囊引诱你，只可惜，我还是有点良心的，女子投怀送抱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若是你因为我长得像你师父便委身于我，我良心始终是不安。更何况，我说过，我不要做别人的替身。”
　　“良心？”我闭上眼睛，声音发冷：“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为何你始终就是不肯承认，你便是我师父？”
　　“因为我真的不是，”他叹气，似乎很是无奈：“再说了你是仙人，我若真的来者不拒……怕是会受天谴的吧？”他面上扬起一抹怯弱的表情，似乎真的很怕的样子。
　　我认定了他只是在演戏，于是冷笑：“师父，你明明动了心，却不肯承认！”
　　“只是动心而已，”他收回那怯弱的表情，再度笑了，笑得越发的轻薄：“男子动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他可以为你动心也可以为别人动心——你太高估自己了。”
　　“亦或者，你你根本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即使是仙人，却与其他妖怪无异——狐狸啊……即使成了仙，也还是狐狸吧？对了，你自称狐妖……”他轻轻开口：“你也如其他人一样，觊觎这具肉身而已……对吧？”
　　“我——”我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冷笑：“果然，原来仙人也是这般，你走吧，我不需要你跟在我身边。”
　　他依旧还是想把我赶走，可是我却知道我是不能走的，却也再度存了疑心——他真的，会是我师父吗？
　　“师父……”我看着他，有些难过：“你果然不是我师父，我师父不会如此对我——他不会如你这般诱惑我，更不会如你这般诱惑我之后再来羞辱我。”
　　“我说过——”他笑得放肆：“我本来就不是你师父。”
　　“可你有一天终会想起过往，成为我师父——”我看着他的眼睛：“若哪天你想起往昔，你可会为你今日所为而后悔？”
　　他低头，半晌之后再度看向我：“我做事，从来不悔。”
　　我难过地笑出声，看向他：“你知道吗，除了那张脸之外，你和我师父没半点相似，可你方才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真的像极了他……不管你愿不愿，你终有一天会忆起往昔，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我师父，我要你以我师父的名义对我发誓——即使哪天你忆起我是谁，你也不会为今日所为后悔……若你不悔，我便不再留恋。”
　　他闭上眼睛：“我说过，我不是你师父，但是若你坚持如此，为了让你死心，我便如你愿如何——且不说我现在不记得你，就算我记得你是谁，我也不会后悔。你师父叫什么来着……哦，梨洛，我也叫梨洛——只不过也许只是巧合罢了——我梨洛在此发誓，无论我是否忆起往昔，今日所作所为，我都不会后悔！”
　　“我知你厌倦了我，我也知你巴不得我快些离开，”虽然知道他的誓言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记不得罢了，但是还是感觉有些难过的，我真的害怕他说的那些事情成真，或许是因为我早就明白，如果此时此刻在我眼前的人真的是我师父，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对着那张脸，我总难以安然的，但是我还是抬眼看他：“我会走的，只是不是现在——等我为你找齐你的元神之后，若你还是不肯认我，我自会离开，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我只要你变回最初的你，哪怕是牺牲掉我也无所谓。”
　　“师父……”我闭上眼睛：“这便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是，我成全你……待你收回所有元神，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无论你认不认得我，我都不会……再执着了。从此修仙或者修妖，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缠着你啦！”
　　“你不肯认我，没关系，我只要你安好。”我努力想要说得淡然一些的，可是到底是落了泪：“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将不再留恋，因为我知，师父你说不悔便是不悔，即使你不记得我是谁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