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狐不归》颜杭

10、第十章 疑窦生

　　醒来的时候，依旧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梨织、师父、酒神，都已经不在。
　　我无数次以为自己将死，却始终是没有死成。
　　人类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仔细算算，我也已经活了快千年，想来，我或许真是祸害，更何况，我从来也都不算什么好人。
　　因为我，师父才会离开梨山……因为我，梨织才会出现又离开……若是这世间从来没有过一个我，这些悲剧是不是也不会发生？
　　我是所有灾祸的根源，可是既如此，为何上天还是不肯让我死去？
　　我记得身子彻底冰冷之前，依旧如以往一般，落入那太过于温暖的怀抱——
　　“清止，清止……”我听那人说：“我不要你死。”
　　幻觉，一定是幻觉，若梨织是我的幻觉的话，那么师父的声音也一定是我的幻觉，我太过于执着，所以生出了执念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幻影而已。
　　我的师父已经回不来，一如梨织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他们都只是我的执念幻化出来给予我安慰的幻影而已。
　　我此生将注定孤寂——带着我的执念，直至死去。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替师父寻回他散落世间的元神……然后，方才能死去。
　　我的师父，纵然他已经不再记得我是谁，可是我不会让他就那般庸庸碌碌地活着，我的师父，便该是顶天立地的梨山之主，便应该是至高无上的上神梨洛——我不允许他如此胆小怯弱的活着。
　　即使我未必能等到他忆起我的那一天，可是，我不允许他活得那般卑微，被那些妖怪吞噬、在人间受尽折磨。
　　整理了一些行囊——其实，作为仙人，本也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奈何，那个像极我师父的人——梨洛，他不知为何看上了梨山那些师父珍藏的宝物，非要拿走。
　　我拗不过他——我如何能拒绝那个长得和我师父一般模样的人？
　　虽然我师父不可能如他这般贪财！
　　那人他一边挑着宝物，一边啧啧赞叹：“真是好东西。”说着话的时候两眼冒光，真真是个财迷，若不是他顶着我师父的那张脸，我估计真的会气得一掌拍死他了。
　　虽然他的贪婪让我很不忿，不过他说的倒的确是实话——好歹我的师父也是上神，那些下仙特意献上的宝物又有那些会是凡品！我以为梨洛是识货，谁知他眯起眼睛：“这些东西，拿到人间，准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钱钱钱！我拧起眉头——这个一脸市侩的男子，真的会是我那如清风明月一般的师父么！
　　“狐仙大人——”我还在皱眉，他突然凑近了我，乍然在我面前放大的那张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孔让我有些不安，连忙退后几步，心跳漏了几拍，却见他一脸谄媚：“狐仙大人，这个可以给我……是吧？”
　　我闭上眼睛：“随你……”反正，也是师父的东西，给了师父的转世……也没什么吧？就算哪天他忆起了过往，回到梨山，发现这些宝物都消失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的，他从来便不是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的人。
　　既是仙人，成仙之后对于这些个身外之物早已经看得很淡——可是，那个两眼放光一脸垂涎的男子……真的会是我师父么！
　　“狐仙大人！”我本不想理会他的，可是他却偏偏跟在我身后，总是一脸谄媚的模样别样的碍眼：“这个我也可以带走的对吧？”
　　“可以可以，都可以，你若喜欢，全部带走也行，”我扶着额头叹气：“不要唤我狐仙大人了，你和师父一样，唤我清止吧。”
　　“那怎么行！”他一脸的谄媚：“您可是仙人！”
　　我再度叹气，觉得我要是再和他纠缠一定会逼疯自己的，只好由着他：“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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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神送我们离开天界，看着梨洛身上慢慢的包裹，神色无丝毫异常。
　　我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酒神，我应该到哪里去寻师父的元神？”
　　酒神轻笑：“不用去寻，你带着他的肉身到处乱走，他们自然回来找你们的——我说过，你师父的凡身，可是采补的好物。”
　　我皱眉：“那岂不是如大海捞针一般……我怎么知道来找我们的妖怪，哪一只才是吃过师父的妖怪？”
　　“这我怎么知道，”酒神摊摊手：“爱莫能助，只能你们自己找了。”
　　“其实——”他突然凑近了我：“你带着你师父这肉身，以你现在的修为，怕是会很辛苦的，你何不如像其他妖怪一样，吃了你师父……先把自己修为提升，再慢慢去找你师父好了。反正你自己也是从妖怪过来的，不会不知采补的益处，更何况，反正梨洛还有来世，你急什么，要知道，再等个几世，只怕他仅剩的修为也会无存了。”
　　我知他是在开玩笑，却还是坚定的摇头：“我不会，师父要我修仙，定是不希望我作恶的……如果我吃了师父，那我和那些妖怪何异？”
　　所以这些年来，即使我无法成正果，也不肯自暴自弃重修妖道，因为我怕、怕师父会对我失望。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酒神叹气：“切记不可太过于执着，若是辛苦，不如便放弃他然后回来好好修仙吧，反正我猜不管你做什么，梨洛他都不会怪你的。”
　　“我知他不会怪我，”即使我放弃了找寻他，他也不可能怪我——抑或者，这是他想要的结果——我摇头：“可是我自己做不到放弃，若是我放弃了，我还是清止吗？我等了他那么多年，不过就是因我的执念，若是连这执念也无了，那我便不再是清止了。”
　　酒神面上一滞，却只能摇头：“如此，你便去吧。”
　　“我只能送你们到此处，”他指了指天界通往人间的结界：“我不能步出这天界，你们走罢。”
　　“清止，”他转身便走：“我有时候会想，我到底是希望你成功还是失败，可是自己也没有一个答案，我只希望，清止你尽力而已，若是真的辛苦，便不如放弃……你若是始终太过于执着，终究是让梨洛难办的。”
　　我默然不语，只是看了梨洛一眼，便带他出了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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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及走几步，便又生了事故。
　　梨洛把手上满满的包裹放在地上，一脸的叹气：“太重了。”
　　我瞥他一眼：“太重了不如便放下吧。”
　　“那怎么行！”他一脸戒备，护着那些宝物：“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我叹气：“带着也无济于事。”除了徒增负累之外。
　　可是梨洛却是执着：“不行，我歇一会。”
　　我叹气，总是这般走走停停，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回师父的元神，只是看了他一眼，我除了叹气也别无他法——我的师父，此刻只是肉体凡胎，还有一堆人类才有的毛病，可是，我也只能忍耐。
　　忍到把我师父找回的那一天。
　　于是只好忍着，等他似乎歇息够了，我看向他：“走吧。”
　　他却又无赖起来了：“还要‘走’？”
　　他很干脆地坐回去：“我不要用两条腿走路……你去给我找一辆马车来！”命令式的语气，间或带着一丝撒娇，让我有些发愣。
　　随即皱起眉头——这人，这么娇气，真的会是我师父吗？
　　我叹气：“如果你觉得累，我可以带你从云端过的。”只是那样的话，可能会因为太快而错过一些东西……我皱眉，而且，以我的修为，怕是也不能长久。
　　“狐仙大人您能飞吗？”他又是一脸的谄媚：“好厉害！”
　　我再度皱眉，却又听他摇头：“不行，我怕高……上次被你提回梨山，我差点就要被吓死了。”我想起上次那次，倒也是实话，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些难办了。
　　“我要马车！”他索性耍起了无赖：“要一辆四平八稳的马车，还要好酒好食物！”
　　我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他现在只是凡人，还要吃东西才能维持生命——看，人类便是这般脆弱的东西，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还是要修人？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那一处城镇停下——找来了马车，却找不来愿意为我们策马的人，我顿时发了难。
　　那些人一听说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是一些荒郊野岭妖怪容易出没的地方，顿时连连摆手，我想想便也作罢，只是有些为难而已。
　　马车到了，梨洛两眼顿时放光：“好马！好车！”他从那一大袋子东西之中取出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塞给送来马车的人，打发那人走了之后，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让我有些心惊胆战的。
　　他一脸的谄媚，笑容却让我觉得惊吓：“狐仙大人您坐上马车吧，我来便好！”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却也明白只能这样——虽然我也可以用法力来驱使马车，可是那样的话，耗费依旧太大，现在的我，修为原本就已经不济，不可轻易再折损，否则的话，真的遇到那些妖怪，只能无端丧命。
　　我死了没关系，我不能让师父的转世——也跟着我陪葬。
　　我要他安好，哪怕我死，他也不能亡。
　　马车颠颠簸簸的，一路疾驰，我的身子如同落入浩淼的海面一样，随波逐流，起起伏伏。
　　终于还是困了，眼皮越来越重，把头靠在车壁上，终于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依然也是如此的浮沉，不同的是，那浮沉终于还是停下来了。
　　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任由那双手摩挲着我的头，听他道：“清止清止，为何你总是这般执着？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我要如何，你才肯死心？”
　　是师父吗？
　　我意识昏昏沉沉，马车内有淡淡的香气，似乎是定神香的气息，以前在梨山与师父一起的时候，每每我睡着，他便爱燃起这定神香，只是想让我睡得安稳而已。
　　果然是师父的……对吧？
　　他一直在骗我的……对吧？
　　他根本没有忘记的……对吧？
　　我挣扎着要醒来，却终究沉溺于那过于温暖的怀抱——宁愿就此沉沦，只因怕梦醒，终究又是一场空。
　　我的师父……他为何要骗我……若他明明没有忘记我……为何却始终不肯承认他也是在乎我的？
　　他执意要这马车，是否也只是怕我太过于劳累，而耗尽了自己的修为？
　　他果然是关心我的吧？
　　待我醒来，我定要问清楚，若是他从未忘却，为何要骗我？
　　难道只是为了……让我离开他身边？我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很像师父说话时的语气的声音，他一直说只是要我成正果而已，可是他怎知，若身边无他，成了正果又如何！
　　生何欢，死何惧，我只是要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