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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8章 ...

  •   那声音虽然冷冰冰的充满怨毒,却仍能听出是出自年轻女子之口。

      可惜君清的招牌简直就是脾气坏,这么多年来坑蒙拐骗学了不少,但温良恭俭让却是一窍不通。此时被长安推了一把,牵动了伤口,正疼得直吸冷气,又听到这不阴不阳的话,火气便一下子上来了,一手按着腰上伤处冷笑道:“哎哟,这可都快入夏了,怎么叫春的野猫还不歇歇,也不怕累坏了嗓子?”

      门口那女人闻言却诡异地笑了笑,可惜配上阴沉得快能滴出水来的脸色,实在让人不忍卒睹。她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粗布衣裳也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套在身上空荡荡的,随着门缝吹进来的风来回晃荡,一眼望上去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长安有点诧异,心中几个年头翻过,最终却只是将剑倒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按住了又要炸毛的君清。

      或许说来可笑,但时常在生死关头打滚的人往往对别人的恶意特别敏感。长安在方才那一瞬间明明觉出了危险,可现在看来那女人虽然来者不善,却似乎压下了暴起伤人的打算。

      屋门又被推开了些,长安这才发觉那年轻女人身后居然还有个瘦小的少年正一脸尴尬地拽着她的袖角。

      君清那个嘴贱的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啧啧,这小身板可不怎么样啊,难怪这母猫这么大怨气呢。”

      长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下,他再迟钝也有点淡定不下去了。

      可那少年只是露出了更加局促不安的表情,紧紧抓着女子的胳膊,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不,不是……那个……她是我姐姐……那个……刚才真、真对不住,我们不是……”

      “晗儿!”女子突然打断了少年结结巴巴的道歉,脸色更沉,“我带你来,是让你看清楚咱们仇家的后人长什么样,不是来攀交情的!”

      “仇家?”屋里两人同时怔住。

      长什么样……君清下意识地咀嚼这几个字,愣了片刻之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摸了摸脸,忽然神色骤变:“糟了!快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跌跌撞撞地挣扎着起来,将几件行装胡乱往包袱里一塞,便拖着长安往门口走。可刚走了几步,好似听到了什么,又猛地折返,将窗子推开了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长安不明所以地被他扯着,只见他拧着眉,脸色越来越差,几步路的工夫,额头上已渗出冷汗来,便想着要劝阻。迟疑不过片刻,就见君清一个踉跄,侧身撞在窗边勉强稳住身体,单手死死按住腰腹伤口,脸上更是连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

      长安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
      可刚伸出去的手却立刻被拍开。

      君清低着头,深深喘了几口气,终于抬起脸来,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挤出了个怪异的笑容:“算了,还是你自己走吧。”一句话的工夫,声音便控制不住地发颤,顿了顿才勉强苦笑道:“我……看来是走不了啦。”

      他松开按着腹部的手,对着长安摆了摆,手心一片潮湿的鲜红。

      长安盯着那只手瞧了瞧,随后若有所思地扭头,却只看见那女人晦暗的神色还有少年懵懂的眼神。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剑放在一边,取出止血的伤药,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一贯的波澜不惊:“我答应过你,等这些事了结了之后要让你亲手报仇。”他瞥了眼门口柱子一样杵着的两个不速之客,淡淡补充:“这两位看起来暂时不会动手。楼下似乎有些动静,但人并不多,就算是官兵我也应付得来。”

      “你听到了?”

      长安偏一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嗯,人不多,而且好像起了争执,一时不会上来。”

      君清略松了口气,想要动弹,伤口却又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让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反倒是那面色阴沉的女人先开了腔,冷冰冰地哼道:“等他们上来,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她这话是对着长安说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君清腰际逡巡,神色依旧恶狠狠的,好像随时会扑上去咬一口似的。

      “那、那个……”女人一说话,别人还未如何,她弟弟脸先红了,结结巴巴解释,“阿姐不是那个意思。她是说,那个……等下可能还有人来,君公子他、他行动不便,到时候怕是……”

      那女人的脸色便又阴了两分。

      好在君清正被按在椅子上换药,疼得一头冷汗,无暇和那女人耍嘴皮子。

      重新包扎好伤口,长安也不再浪费时间,不由分说地将他背起来,又在两人腰上用布带缠了几圈固定。

      “你既不动手,我们就先走了。”把兵器包袱从窗子扔下去,长安回头瞥了眼那女人,又低声补充,“你打不过我,劝你还是莫要跟来。”话音刚落,便往窗台猛力一按,借力从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

      附近巷子里虽有几个人,但这年月里老百姓大多是胆怯怕事的,见从窗子跳了两个人下来,早隐隐嗅到了危险,第一时间便一哄而散了。

      长安似是见惯了这等场面,眼皮都不抬,轻车熟路地顺着最近一条不起眼的窄巷摸了进去。

      巷子里年久失修,本该是石板的路面早已碎开,许多地方已成了一簇簇的砾石,若细看,兴许还能在碎石间的缝隙深处找到几丝不祥的暗红色泽。两旁民居大多荒废已久,院墙更是残破,墙缝瓦上盘曲而生的荒枝杂草遮蔽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日光,让窄巷内昏沉有如夜晚。

      君清伏在长安背上一动不动,头也低低地垂着,只有时不时的几声咳嗽提醒着长安身后背的还是个活物。

      巷子口渐渐传来嘈杂声响。

      然而,说来奇怪,世上总有些地方会让人视而不见,就好像总有些人的脸让人难以记住一样。昏暗的窄巷和外界的街路仿佛分隔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嘈杂的声响被无形的墙挡住,并没有更深地蔓延进来。

      君清微微动了下,好似有些疑惑地想要回头看一眼。

      “别动。别出声。”长安的脚步仍然缓慢而毫无声息,连这简短的话似乎也刚出口便散在稀薄的风中了。

      他的声音仍然清淡飘忽,却夹杂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让人觉得好像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道。

      君清便真的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许久,两人从一座荒宅后面出来,又从倒了一半的院墙钻进了另一座毗邻的更大的荒宅。

      长安就听见背后轻轻的一声嗤笑。

      “嗯?有什么……” 这一句的语气尚未回转过来,仍带着让人气滞的压抑感。长安自己或许也有所察觉,话到一半声音便硬生生被掐断了。

      君清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说:“当年说要一刀结果了我的时候,你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就好像天底下生生死死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和漠然。

      不待长安反应,已转了话题:“人都说朱门酒肉臭……可你看,这样高门大院的人家——谁知道是什么公侯官宦的产业呢——到了如今不也是一样只剩下断瓦残墙,里面住过的人,恐怕也早成了路边的‘冻死骨’了。呵……天下兴衰之下,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长安没答话,只是反手将君清往上托了托,好背得更稳些。

      君清的嗓音向来是沙哑的,此时因为负伤颠簸的缘故多添了几分虚弱,听起来便只让人觉得沧桑疲惫,却又异常的平静。他像是怕自己会就此一睡不醒似的,声音低低地在长安耳边絮叨着些琐事,从多年前承欢父母膝下时做的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到家破人亡后耗子似的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

      长安也不知听入耳了没有,只低头数着踩在脚下的杂草,一声不吭。

      君清絮叨得久了,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终至寂静。

      铅灰色的天空里成群的乌鸦飞过,叫声嘶哑凄厉。

      长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脚下却没有停顿。

      几进的大宅子,经过兵乱又遭过火,尚能寄身的屋子也就只有寥寥几间。长安选了间大约是过去哪个体面下人住处的小屋子,略略掸了掸积尘又铺了件外衫,才解开腰间布带,将君清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他就不声不响地抱剑坐在床边地上,眼睛微微合起。

      “你师父和长安是相识的吧?”床上忽然传来极低的问话。

      长安姿势僵了一瞬,却并没有回答。

      君清就无声地笑了笑:“我听说过,长安虽然用的兵器是柄重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客。”他盯着只剩半朽架子的床顶,半天才眨了眨眼,收回目光:“我还听说,他若不想被找到,就算是在人眼皮底下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路口,深巷,拐角,屋子,树丛,阴影……所有你能想到的,或者你想不到的,都能被他用来脱身,就好像他生来就知道别人不会注意什么地方似的。”

      他偏过头去看长安,好像要从那张仍残留着一丝少年稚气的脸上寻找数十年前那个声名狼藉的刺客的影子一般。

      “你方才和他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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