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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 ...

  •   当他重新恢复意识,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长安保持着刚醒过来的姿势,四处打量了一番,便知道自己应当是撞了大运,赶在冻死之前被不知是什么人从雪地里捡了回去,现在正躺在张破木床上。他略略放下心来,稍微一动,床就跟着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精神一旦松懈,身体上的不适感就渐渐复苏了,长安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一会冷一会热,心里清楚这是在发热,又闻到周遭一股刺鼻的味道,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感到脑中胸中像有柄百十斤的重锤一下一下捣着,又疼又恶心,随时都能吐出来似的。

      他只好闭上眼睛,克制着慢慢地呼吸,让胸口那种灼烧般的感觉舒缓下去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周遭那种刺鼻的气味里似乎渐渐地混入了另一种较为柔和的味道,像是某种不常用的香料,长安就觉得头愈发沉起来,意识也跟着变得朦胧。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相当昏暗,大约快要到掌灯时分了。在微弱的光线下,这间屋子更显得简陋得可怜,几乎没有什么活气。

      然而就在这看似空荡荡、没有人气的屋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说话声,语气阴沉沉地,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调子:"现在咱们可算是扯平了。"

      长安刚刚放松下去一点的精神立刻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便往身边摸。手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

      那个靠在墙边阴影里的人就嗤嗤地笑出了声:"我又没说要杀你,你紧张个什么劲儿。"说完了,站起身往床边走了几步,又意有所指似地补充:"我可不像你,我是好人。"

      看到那张脸的同时,长安就觉得胸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其实那人长得不丑,或者应该说是相当漂亮,甚至美到带了几分妖气的地步,眼尾略略上挑,顾盼间仿佛带出一抹极浅的胭脂色,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竟一时让人辨不出性别。

      长安便忍不住想起早年听到的故事中的美貌女妖怪。

      若说那人有什么美中不足的,便只有声音了。像是被什么伤过嗓子似的,那声音像是水漫沙金一般的,低而不亮,略微扬声说话时,就能觉出嗓音里的嘶哑。

      那是个男人的嗓音。

      长安仔细辨认了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认得这个人,或者说,有印象。

      三年前,他路过胥方城郊外的时候,曾经捡了个在山洪里幸存下来的人,为了求医,便折回城中耽搁了几天。

      他把人扔给了大夫,除了付诊金便没再多问过一句。这几年东奔西走,早把那萍水相逢的缘分忘得一干二净,却不料世事难料,本不该再有瓜葛的两个人此时竟然又在这胥方城里遇见了,还是以这种古怪的方式。

      那男人弯了嘴角,搬了个破凳子往床前一坐,就着残阳的余晖盯着长安看起来,直到长安的脸色微微变了,才轻声叹了口气:"竟这般防备我?可真伤人心呐。"掀起眼皮飞快地瞥了长安一眼,又笑眯眯地问道:"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记你的仇?这都三年啦,谁还记得当初你想要一刀结果了我,让我求了半天,好容易放了我一条命,却把我扔给大夫就不闻不问的事情呢……"

      他说不记得……傻子才信。

      长安自觉不是傻子,但在心中掂量了一下现在的处境,觉得还是闭上嘴不搭话比较合适。

      男人却不依不饶,又微微一笑,狭长的眼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艳色来,甜蜜得简直像小姑娘见了心心念念的情人似的,对着长安叹道:"唉,这些年我可就盼着能再见到恩公你一面呢。现在可好啦,总算让我等到你了,可见老天爷也念我心诚,这才全了我的心愿的!"

      长安只觉胃里一阵闹腾,还没来得及撇清自己,便见那男人眼眶都红了似的,又问道:"怎么?难道恩公不信我?还是觉得自己当年太过凉薄无情,怕我要报复呢--这可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他一口一个伤心,仿佛长安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似的。

      长安本就不是在言辞上见长的,此时又新伤旧病在身,更是无力应付面前这油嘴滑舌却又意图不明的男人。他闭上眼想了想,勉强把胸口窜上来的火辣感觉咽回去,平直地低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若他无所求,便不会如此费口舌了。

      男人似乎怔了一下,撑着下巴重新将长安打量了一番,这才又笑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前路漫漫,一个人走也太孤单了,想和你寻个伴罢了。"

      长安不禁变了神色,这男人前后全无逻辑的话让他的心中霎时浮起无数猜测。反射性地想要起身,却被胸口闷痛给压了回去,半晌才勉强不动声色地拒绝道:"你既然不满我当初所为,可见还是爱惜性命的,何苦现在来跟着我做搏命的买卖。"

      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他的声音依然如平时一般和气得不带一点烟火味,简直像是旧友间的闲谈。

      对方却只是嗤笑一声:“呵,爱惜……”他倚在床头怕冷似的拢了拢袖子,突然笑道:"长安……真是个好名字。"

      他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长安却瞳孔骤缩,虽然靠在床上的姿势一动未动,整个人却已带上了压迫感。

      男人却仍只是弯着嘴角无声地笑。窗外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一丝余光晦暗地笼在他的侧脸上,给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孔平添了几分难以形容的阴冷。

      他盯着窗框,就好像上面有什么好看的花样似的,直到最后一抹光斑也被夜晚的阴影替代,才收回目光,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问:"既然有那把剑……你可听过君延这个名字没有?"

      "君延?……没有。"

      长安低着眼,表情隐在黑暗中,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男人便又笑了,声音低缓下来,更显得嗓子哑得厉害,有点含混地慢慢说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长安眉头一跳。

      除非是母亲在床边哄子女入睡时说了这句话,其余的,凡是说要讲个故事的,目的绝不仅是为了讲个故事这么简单。

      但他却不能不听,因为那人边说着话,一边已将他衣襟解开了,手上不知蘸了什么药膏,正在他胸口那道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上揉着。药物很清凉,让伤口带来的那种灼热痛感消失了大半,但长安的精神却无法随之松懈下来。床边那个神神叨叨的男人虽然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毕竟也是个男人,长安毫不怀疑若自己一个举动不对,那人便会把他那几根瘦长的手指直接戳进伤口里头上演个开膛破肚的戏码。

      那男人似乎猜到了长安的想法,嘴角弯了下,手指便沿着伤口划下来,在末端轻轻打了个圈,突然就按了下去。

      长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额间的冷汗和伤口处的血一起渗了出来。

      他死死咬着牙才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呼吸却早变得粗重急促。而床边那男人却只是笑,很愉快似的讲起了他的故事,声音隐隐透着压抑着的疯狂:"君延前半辈子--每当这么说,就觉得他好像活了多久似的,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多年罢了--他前半辈子锦衣玉食,年纪轻轻便盛名在外,那几年战火还未起,天下承平,也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名士剑侠一掷千金来求他打造一柄剑,只盼着他应允了,便可到处向人炫耀……"

      男人的声音顿了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是忘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迷茫,轻声问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数百年不遇的铸剑奇才?"

      长安仿佛还没有从剧痛中缓过神来,仍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男人定定地瞅了他一会,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飘忽:"他年纪虽轻,铸剑之能却连家族里久负盛名的老师傅也比不上……"

      长安垂下眼,方才的疼痛已经过去,他的脸色却愈发灰败。

      记忆里有人给他讲过同样的故事。

      "他本可以顺风顺水地过完一辈子,可惜却遇上了长安。可笑那时两个人都不过是小孩子的年纪,却相互投了眼缘,竟把一辈子都绑在一块儿了。"

      "他走遍了南方的荒原,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才收集到了铸剑的材料。"

      "然后,他用那些世上罕有的矿石,给长安铸了一柄剑。几年后长安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请人在那剑上刻了自己的名字。"

      "长安曾说过,他引君延为知己,便要将那柄倾注君延心血的重剑珍之重之、视如己身,此一生,人在剑在,剑断人亡。"

      "君延也曾说,他生性乖僻,长安于他乃是此生唯一知交,剑映人心,唯有长安那样沉稳磊落的人,才配有这样一柄剑。"

      "却就是这柄剑,和长安,终究让他家破人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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