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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

  •   "后来呢?"

      "后来,长安做了许多好事,有一次,他路过一个刚刚被山洪毁了的村子,到处都是烂泥的腥臭味道,混着尸臭一起,简直待不了人。"

      "啊?真恶心!"

      "是啊。可就在这些烂泥和废墟里头,长安发现了个还活着的人。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个女妖怪。呵,要不是妖怪,怎么旁人都……死了,而她却能活下来呢……"

      林子渐渐密了,树梢上能透过来的阳光愈发稀薄起来,映在地上的光斑也渐渐不分明了,闪闪烁烁的,像是随时会融进厚重的阴影里头。

      长安背着重新铸好的剑,以一种相当缓慢的步子往林子深处走着。

      林间的风只能用微弱来描述,夹带着阴湿苔藓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长安突然停住了脚步,朝着一侧偏了偏头,鼻翼略微抽动了下,然后眉头跟着皱了起来。除了腐败的植物以外,另有一股恶臭混在风里传过来。那种味道他不陌生,这一路上已经遇见不知多少次了,那是烂到一半的尸体的味道。

      长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慢慢垂下眼皮,转头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走过去,步子依旧是惯常的缓慢,像是生怕浪费一丁点不必要的力气似的。

      树林看似极为茂密,可实际上走了也就一时半刻,他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面前粗大的树木少说也是长了几十年的样子,可此时却像是被拨乱的小柴火棍似的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还有几棵不死心地歪斜着,露出一半盘结的根系。而再远一点的地方,曾经是一个村落。

      说是曾经,因为此时只剩下一地废墟,只有三两片裹满了泥浆的墙壁突兀地立着,上面落着几只冷眼旁观的老鸦。

      长安走过去。乌鸦像是久不见人受了惊吓似的,嘎地叫了声,便扑棱扑棱地展了翅子飞开了。

      紧跟着,残墙的另一边突然响起极微弱的呻吟声,像是在求救。

      那是个半身被压在房梁和瓦砾底下的人,衣裳几乎被泥水浸透了,头发散乱着,整个人散出恶臭的味道,让人不禁疑心他被压在瓦砾下头的那半截身子是不是早就开始腐烂了。

      按说这人本早该没了活头的,却因为旁边一具尸体替他挡住了最粗重的一根房梁才捡回一条命来,但仍被困在废墟下,让泥浆和干涸的血糊了满身满脸,一眼看上去和那些辨不出模样的尸体也差不了多少。

      长安仿佛对周遭刺鼻的味道浑然不觉,目光只在眼前的死人和将要死去的那个人身上游移。他将背上的重剑卸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干燥的木头上,然后走到那个泥人旁边。就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古怪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合时宜的笑容来。

      "你能听到么?"他蹲下身,依旧用那种平静而飘忽的声音问。

      地上躺着的那人似乎能听到问话,但却没有什么力气回应,嘴唇极微弱地动了几下,但除了方才那种比蚊子哼哼都不如的呻吟以外再没能发出别的声音来。

      长安看了那人一会,本来就淡薄的笑容就那么凝固在脸上,然后又一点一点地褪下去,眼中渐渐地显出一种近似于悲怆的神色来,扭头看向旁边尸体浮肿青紫、连五官都辨认不出的面孔,口中轻飘飘地问道:"我看你是活不了啦,要不要我给你个痛快?"

      地上垂死的人猛地睁大了双眼,涣散的目光半天才落在长安身上,喉咙里断续地发出沙哑而又急促的嗬嗬声。

      长安听着这竭尽全力的微弱声音,摇摇头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何苦呢,在这世上有什么好的。"

      他顿了下,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眉头越皱越紧,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探出来,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搭上了旁边死人脏污不堪的额头,像是被尸体的冰冷触感激得微微缩了一下,却又很快舒展了手指,开始慢慢地梳理尸体纠结成一团的头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求救的人早已力竭昏迷过去许久,他才如梦方醒地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叹道:"好吧,既然你非要活,那就让你试试。"

      "长安照看了那个女妖怪十来天,她的伤好转了,他也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毕竟,他自己还有要做的事情。"

      "可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够小的。命运注定了纠缠在一起的人,就算分开得再远,什么时候不期然的一个转身,也许就又见着了。"

      "长安再见着那个女妖怪,是三年后一个大雪初晴的午后。"

      无水无粮地被压在废墟底下,通常的人是活不了几天的。可那个被从残墙底下拖出来的泥人却显出了让人惊异的坚韧来,哪怕是被泥水泡烂了的伤口带来的连日高热也没能胜过这种坚韧。

      长安在医馆里耗了几天。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他觉得既然自己把这人给捡了回来,那他就多多少少负有一点责任。可这种责任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心里存着事情,而那些事情就像是一把火,滚烫地憋在胸口,让他平和安静的外表像单薄的画皮一样几乎随时会被撕裂。

      于是,在大夫长舒了一口气、断言病人这两天就能清醒过来的时候,长安毫不迟疑地把已经快要见底的钱袋和床上依旧昏迷的病人扔给了那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大夫,而他自己,已随着缓缓低垂的日头一起,往西出了破旧的城门。

      有时候,长安自己都忍不住想,只要胸口的那团火一日不熄,他的脚步是不是就一日没法停下来,就好像被巫者诅咒了一般,一辈子都要这么朝未知的远方走下去,然后被死亡可笑地阻隔在半路上。

      然而,最可笑的还是,他自嘲地想:"我究竟是要去哪儿呢?"

      可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似乎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却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寻找答案,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一个人或几个人的悲欢离合不过如微尘一般渺小,被名为时间的风一吹,便全散了。

      这一走,便又是三年。

      或许人世上真的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冥冥之中能够牵引着往来过客的脚步。

      兜兜转转,眼前便又是那个在多少废墟之间兀自伫立的胥方城。

      灰白的天上,大片的雪花软绵绵地飘下来,落在长安略显苍白的脸上,许久才被微薄的体温融化,汇成细小的水流从脸颊边上淌下来。

      他仰起头,眼神有点迷茫地盯着天上若隐若现的云层缝隙,半天才收回视线,沉默地看向几步之遥的前方。

      在记忆中,那里原本是一家店铺,但现在早已破落,主人家亦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大门边上一块破布在风雪里瑟瑟发抖,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吴字。

      治世初兴,说的只是帝都而已,若是在偏远些的地方,满山的强人盗匪也好、昏官悍吏也罢,又或者……只消沾上一点便能带来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长安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巨大包裹。

      有个四十来岁的干瘦妇人第三次从远远的一扇大门后头探出半个脑袋来,只觉得这个一脸病容的年轻后生大约是脑子被什么撞了,要不然怎么顶风冒雪地在一片荒宅门口站了两三个时辰。

      "大婶。"

      妇人冷不丁地听见那几乎成了个雪雕的年轻人出声,不禁吓了一跳。

      虽说乱世中不大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个不认识的人瞧,还是有点太过突兀,又是在这么个……的地方。妇人莫名地有点心虚起来。

      长安却丝毫不觉似的,仍然用那种有气无力的声音轻轻地问:"大婶可知道这家铁匠铺出了什么事?"

      就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妇人表情变了变,好像突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来冷了似的,脸色倏地青了一层,眼神也尖锐了几分,极迅速地在长安身上扫了两圈,然后砰地一声关了门,干脆利落地把问话的人和漫天风雪一起关在了冷清的街上。

      长安开始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四周那些荒芜的宅院半晌,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雪落得渐渐少了,但不知为什么,天气却似乎愈发冷了。

      他觉得北风好像刺透了身上那件又薄又破的棉袍,直钻进了骨头缝里,让人牙酸的冷,和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混在一起,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那幅飘飘荡荡的破布上,显出边缘的一点惨淡的黑红色来。

      长安模模糊糊地想,当初的确有人和他说过沧海桑田这个词,可那不是几百年几千年的事么,怎么不过三年而已,这里就人事皆非了?

      当初街上嬉闹的孩童,三三两两聊天的婆娘,通红的炉火,还有那个一脸凶相但说话却很和气的铁匠……怎么一转眼就都没了呢?

      他费劲地扯了扯嘴角,想要挤出个自嘲的苦笑来,但是冻僵的脸颊早已经不听使唤。

      沉默地看了一眼那块破布上残留的黑红色,闭了闭眼,便最终下定决心了似的转了头。

      然而,大概是在冰天雪地里站得太久了,方才还不觉得,转身时才发现身子都冻得麻木了,两条腿更是早就没了知觉,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就一头栽了下去。

      足有几十斤的重剑咣啷一声跟着砸在地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好像冻硬了的冰坨被生生砸出了几条裂痕似的疼。而这种疼,渐渐地又变成一种热辣辣的感觉,从胸口朝喉咙一路涌上去。

      长安半边脸埋在雪里,压着声音咳起来,那股热辣辣的腥气就随着咳嗽从喉咙口流进嘴里,最后又溅在地上,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黑,一口气没提起来,整个人便像一条僵死的蛇似的昏厥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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