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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

  •   "太祖皇帝分封了六位异姓王。那几位王爷都是当初同太祖皇帝一起打下天下来的大功臣,可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这话确实不假。太祖皇帝刚刚过世,南安王便举起了反旗……"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么?"

      "傻孩子……人心啊,最是贪得无厌的东西,一个人忍不住觉得一起出生入死打下江山,谁比谁也不差什么,不过是那个人好命罢了;而另一个人却觉得自己既是帝王,君君臣臣,哪怕是当年拜把子的兄弟,如今也必须得匍匐在王座底下……"

      "我不明白,婆婆,皇帝和王爷都已经是那么大的官,那么厉害,不愁吃不愁穿的,想要什么好玩的都有,这样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总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呢?"

      "是啊,有吃穿,能享乐……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事情。本该是够了的吧?只可惜……偏偏不够。"

      "为什么?"

      "……为什么?人死不过三尺坟茔一抔黄土也该够了,可古往今来哪个王侯冥宫不是极尽奢华、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贝都跟着自己埋进那个土坑子里头……死且如此,何况活着的时候!够了?呵……古往今来,天下有几个帝王将相懂得什么叫做够了!"

      长安睁开眼睛,醒得突然,梦中苍老而郁愤的声音仍在耳际盘桓不散,一时竟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胸口火烧似的疼痛将神智拉了回来,长安低低地喘了口气,低头看看被血染红了大半的衣襟,勉强撑起身体,攀着床柱想要站起来。

      便听见门口一声轻笑:"恩公这是要去哪?嫌弃在下伺候得不合意?"

      长安弓着身子,伤口的剧痛和高热让他气息不畅,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与他的年纪和外表不符的强悍却迫使他慢慢地挺直了腰。

      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很愉快似地笑起来。

      他的笑容里面有种奇特的东西,就好像本该冷透了的死灰里面突兀地蹦出来的火星,又好像三千红尘里再无一丝牵挂,却又不甘于此、非要和定下的命数争上一争似的。

      长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种简直称得上邪性的笑容,默默地积蓄力气。

      而那男人却丝毫不觉,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长安跟前,定定地瞅着他,方才脸上的笑容像是被谁揭了下来的画皮似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整张脸平静得近乎麻木,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珠里还能看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然后,他出人意料却又仿佛自然而然地抱住了长安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长安身体僵住,他活了快二十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前一天毫不留情地用手指把他的伤口生生撕开的恶棍隔了一夜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个深情款款的小媳妇,这种念头单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还没等他打结的脑筋重新顺过来,便听那男人哑着声音说道:"我和你一起走,你要救人,我便陪你救人,你要杀人,我便帮你杀人。"

      长安一怔,想要挣开那人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

      那人无声地笑了笑,又说道:"等你的事都做完了,我便亲手杀了你。"

      他松手放开长安,笑道:"然后,我就解脱了。"

      长安刚想说话,腹部突然传来沉闷的痛感,强聚起的力气极快地从身体里泄了出去,只恍惚看见面前那人收回的拳头,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紧接着……其他的异姓王也被卷进了战乱,争权的,夺势的--当然,也有一两个心里向着皇帝却被殃及池鱼的。"

      "殃及池鱼?那他们真可怜。"

      "呵,可怜?那些利令智昏的宗亲贵胄可怜什么?真正可怜的是老百姓……天灾人祸,那些年也不知枉死了多少无辜生灵……"

      苍老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讥讽意味,一遍遍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像是一条蜿蜒前行的毒蛇。而下一刻,那条蛇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起来,身躯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浓稠的红色,渐渐无声无息地铺了一地,被烧了一半的滚烫木柴一碰,便散发出焦臭的腥气……

      那是一种深深烙在记忆中的味道。

      长安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却让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微微动了下,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了,再想起方才那个久违了的梦境,不由低低地叹了口气。

      过去也不是没受过伤,却从来没像这次一般心志动摇过,可见这几年简直是活到狗身上了。

      他禁不住自嘲地摇了摇头。

      在他昏睡的时候,胸口的伤已经被重新处理过了,草药的味道从裹伤的白布底下透出来,虽然混了血腥味,但并不难闻,大约是因为被妥帖照料的关系,随着退烧,身体也恢复了力气。长安便慢慢支起身子来,一转头,这才发现那意图不明的男人竟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已在那多久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珠也不转一下,竟像是无喜无悲的石雕一般。

      长安看着那张漠然的脸,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之前那男人古怪的言谈举止,一时竟不知那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高烧时臆想出来的幻觉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人悠长而缓慢地吸了口气,嘴角细微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眯起来,好似艰难地模拟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因为太过生硬而让人觉得有点诡异。

      "总算醒了,"尝试着做出几个表情之后,那石雕似的人仿佛终于活了过来,脸上的僵硬也看不出来了,笑眯眯地对长安说道,"你既能活动了,咱们便走吧。"

      "去哪?"

      "随便去哪。只是,再不走的话就要被剥皮填草挂在城墙外面当灯笼啦。"

      长安听着这笑嘻嘻的声音,心中那点怔忡之感仍未全然消褪,无意识地随口问道:"为什么?"

      那人愣了下,随即大笑起来,伸手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指着他道:"长安和十三娘的后人怎么就是你这么个二傻子!"笑声未落,又忽的收敛了表情,正色淡淡道:"为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钱的想要富可敌国,有权的想要生杀予夺,位高的想要睥睨众生,有势的想要一呼百应,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管你是神是鬼是弱是强,全要快刀斩乱麻地除掉,哪怕一点隐患也不留!哪怕是让人踩在脚底下苟延残喘的蝼蚁虫豸,得了机会也要踏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爬到高处去吸人的血、吃人的肉--这就是这世上的道义公理,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为什么!"

      他所问非所答,却又好像回答得再正确不过了,而那沙哑语声中更是带着说不出的落拓与骄狂之意,字字句句在这空荡破旧的小屋里回荡。

      长安便语塞了,连最初的问题也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说的对。"又仿佛要将这几个苦涩的字嚼透了似的,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说的对……"

      他如何不知这世道糜烂,多少年来也是在这荒芜山河之间蹒跚挣扎出来的,但却总是忍不住怀着一分不合时宜的天真,就好像不承认那些丑恶的事情,它们便不存在了似的。

      然而,毕竟是自欺欺人。

      那人便又笑了,神色间竟有一点意味不明的温柔缱绻。

      出门之后才发现,这屋子就在当初铁匠铺后头那条窄街上,两旁都是荒屋,几年没有人住了,房前屋后的尺余长的荒草被雪压着,更显凄凉。

      长安没有什么行李,只照旧背着他那柄古拙的长剑,为了节省气力,便靠在摇摇欲坠的院墙上等着同行的人。

      那人不知从哪里收罗来了一小捧枯枝败叶,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捏着个火折子,悠然得像是要去郊游野炊。然后他重新进屋捣鼓了半天。等他出来时,他身后的房子也开始冒出细细的烟来,也不知里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烧掉才安心。

      "走吧。"他依旧笑眯眯的,好像放火烧屋这种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伸手拽着长安往相反的方向走。战乱随平,小城的残墙却并未修复如初,东拐西拐地从几间院子中间穿过去,片刻便踏着一片碎砖石出了城,再趁人不注意钻进了一片快要干枯的灌木林子。

      而直到这个时候城中才渐渐起了混乱声响。

      长安就听得耳边一声轻蔑的低笑:"哎,世上果然有比你还蠢的。"

      长安被他喷在耳后的温热气息弄得不舒服,偏了头垂下眼皮,并不说话。

      那人便又刻意凑过来,嘴唇几乎贴到他的耳垂,笑道:“你看,他们又想抓到你,又怕打草惊蛇,连大肆搜捕都不敢,现在知道人跑了才后悔。”

      长安就又老僧入定似的不说话了,半天才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歪头笑了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想了一会才答道:"既然你叫长安,那我就叫君……"

      他声音顿住,神色几番变化,最终几不可闻地苦笑一声,续道:"你还是叫我君清吧。"

      天底下能够叫做君延的,终究只有那么一个人。斯人已逝,这世上怎会还有人担得起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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