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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   "雨刚停,山脚下的店家迎来了这一天的第一个客人。那是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年,衣襟和长裤都破了洞,看起来落魄极了,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温和而又坦然。他平静地和皱着眉毛的老板打了招呼,就好像自己是个锦衣华服谦谦有礼的贵公子似的。"

      彻夜的雨几乎将道路变成了泥泞的沼泽,路上不见往来行人,只有不知名的几只灰背的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

      路边的茶棚刚支起来,水还没烧开第一壶。老板跺了跺脚,满脸厌恶地将沾在靴子底下的泥蹭掉,再抬头时正好看见远远地有一个身影逆着初升的日头走过来。

      炫目的晨光下,那人的身形显得很是模糊,直到他走近了,茶棚老板才看清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裳,湿透的短衣的衣襟和长裤都破了洞,低着头看不清眉眼,只能看到浸透了雨的乌黑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侧,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老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着这样一个身无长物、连一杯粗茶都未必买得起的客人,任是谁也不会很满意,但骨子里的圆滑还是让他很快堆起了笑脸来,殷勤招呼道:"客官连夜赶路累了吧?可是要喝碗茶歇歇脚?"一边利落地用手里的抹布掸了掸根本一星灰尘都没有的长凳。

      少年似乎怔了一下,纤细苍白的左手捏了捏腰间半满的水囊,但旋即抬起头,舒展了表情,露出了个几乎有些空洞的微笑:"劳烦店家了。"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飘忽,好像是怕惊吓到树梢的鸟儿。

      少年似乎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潦倒困窘--虽然在他转身的时候茶棚老板看到了他背后堪称巨大的包袱--他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茶,就着茶水啃起自带的粗硬干粮来。

      左右早间无事,老板便观察起这个奇怪的少年来。

      若说他潦倒不堪,看他吃喝起来却又完全不像了。茶棚老板这些年来守着道路边上做生意,自然也见过许多落拓子,眼前这少年虽没有富家子弟的矜持礼节,举止间却毫不粗鲁急迫。茶沫子冲的一碗开水被他小口小口地啜饮,硬是让人觉出了一两分不伦不类的闲适洒脱。

      不多时,日头升高了,路上也渐渐有了人声。

      新来的客人刚刚迈入茶棚的时候,少年正好放下茶碗,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两文大钱来放在桌上。

      "多谢店家了。"少年依旧用那种特有的飘忽声音向茶棚老板道了谢,面容平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却给人一种古怪的疏离之感。

      "呃……哦。"老板不知为何竟有点晃神,连"客官走好"都忘了说。

      "那时候,六王之祸还没有消弭,四海八荒连年天灾,多少富庶之地成了荒芜的埋骨场,多少亭台高楼成了瓦砾堆,连朝中最有权势的王公贵族都恨不得把家当全都搬到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藏起来……"

      "啊?然后呢?"

      "然后啊……孩子,你可知道世上有一群没有名字的人?"

      "没有名字?"

      "嗯,没有名字,散落在世间各处,只有在天下动荡的时候才现身。有的是剑客义士,有的是智者谋士,还有的是医者匠师……他们逆天下之势而生,拼尽血肉之躯护卫家国百姓,让这人不如虫豸的流离乱世能好过一点,而到了最终,天下战乱平定、成王败寇之时,这些人却或死或隐,竟连本来名姓也难以流传于世。所以,受过他们恩惠、又或机缘巧合知道他们生平的人的人将其称作隐侠……长安,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可是长安不就是他的名字么?怎么又说他没有名字呢?"

      "是啊,为什么呢……"

      许多年前,或许久远到连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神明都尚未抛弃凡人的年代,胥方城就已经坐落在五州之内了,只不过最初它只是个夹在众多繁华城市中间的小镇。而如今,连年的战乱已让昔日繁华鼎盛的大城凋零了十之八九,唯有胥方仍然一如往昔,虽不大,但只要还有人在,便就能算是重镇了,各种工匠手艺人更是难得地一应俱全。

      只是近来路上不安稳,客商不如前几年多,许多商铺虽开着,却早已冷清下来了。

      城南铁匠铺子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一头硬如铁丝的乱发,满身虬结的肌肉,连脸上也生着两道横肉,正是天生的凶相,平日里邻居的顽童见了都要吓的不敢出声。

      而此时,吴铁匠却一反常态地柔声细语起来。

      倒也不怪他反常,任是谁对着他眼前的客人也都嚷不起来。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面容清秀,举止彬彬有礼,若不是一身破烂粗布衣装,几乎要让人怀疑是走失了的世家子弟。

      吴铁匠心里琢磨着这少年的来历,耳中听人轻声问了两遍"这把剑还能修好不能"才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尴尬,忙伸手去解面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

      见到布包里头东西的时候,吴铁匠足足愣了半天。

      那是一把剑,重剑。

      剑身通体乌黑,颜色沉得让人错觉一丝光也反射不出来,唯有剑刃处一痕暗红。粗略看来比寻常的剑要长上半尺多,大约比成年男人巴掌还要宽几分,最厚处将近半寸--若是再厚些,便显得笨重可笑,但如此,却只让人觉得厚重古拙。

      吴铁匠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从他会走路就开始和他爹学打铁,可数十年来竟从没见过如此的兵器。

      "这……这是,"吴铁匠觉得舌头有点打结,心里的疑惑盘桓了许久才试探着问出来,"这莫不是……天火熔铁?"

      当年天灾连绵之时,传说曾有几次从天上降下天火来,飞禽走兽无一生还,许多当初灵秀丰沃之地生生被烧成了一片焦土。

      虽只过了数十年而已,但战乱连年,百姓能活上五十便算赚足了寿数,该谢天谢地了,于是,真算起来,那个年代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少有亲历者了,当初的传说也真的就变成了传说,再没有什么人去探求究竟。人们只知道,自那之后,在某些据说降过天火的荒原或废墟上偶尔能找到一种极为稀有的黑色石头,若是经老练的工匠打造,铸出来的必是神兵利器。

      此时算来,这类兵器也不算太过罕见,但全是短匕一类小巧武器。恁凭吴铁匠围着熔炉转了半辈子,这般尺寸的重剑也是头一回见到。

      可让他心惊肉跳的也不全是这个,而是,这传言中坚不可摧的神兵居然折断了。

      吴铁匠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几乎是呆愣地伸手去摸兵刃上被截断的痕迹。

      然后他就听见对面那个清秀的少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静静微笑道:"都怪我学艺不精。"

      吴铁匠一下子就对少年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手心生敬仰起来。毕竟,就算是同样材料的两把兵器轮圆了对砍,想要一击截断这样的重剑也是个力气活。

      他还没感慨完,又听少年轻声问:"若是能重铸,可否将原来的剑铭抹去,重新刻上我的名字?"

      吴铁匠顺着少年的手指瞧见剑身上篆刻着古体的两个字,心里默默念了几次,几乎想要叹气,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像少年问道:"不知道小郎君的名字是?"

      少年想了想,像是不确定自己的名字似的,半晌才声音极低地应道:"就刻'长安'二字吧。"

      吴铁匠又愕然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瞧了瞧早已刻在剑上的剑铭,分明正是"长安"两个字。他忍不住想,原来这个挺好看又举止有礼的娃儿居然是个不识字的睁眼瞎,可见老天还是公平的,绝不会偏爱谁多一点。

      少年似乎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但并没有追问,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离开了被炉火烘得燥热的铁匠铺子。

      "少年并不识字,他从小被祖母带大,那个瞎眼的老婆子懂得再多也没办法教他。"

      "他下山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找了个远近闻名的铁匠在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重剑上刻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不对啊,婆婆,你刚才不是说他没有名字么?"

      "是没有名字,所以他给自己起了一个。"

      "就叫长安?"

      "嗯,就叫作长安……惟愿此生能见世道承平、治世长安……"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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