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杏林春围 ...
-
经过近一个月的部署谋划,大金关于初步征明的计策基本上已经拟好了。
锦州是山海关的第一道门户,地理位置显要,皇太极要大金国取代大明,完成入主中原的宏图大业,锦州就是他的第一道关卡。
所以皇太极与范文程等汉人谋士、代善等沙场老将一同商议,决定定于今年五月六日,进军锦州。而此次征明,皇太极同意让他这个跃跃欲试的十四弟多尔衮也随军出征。
多尔衮虽说以前也曾跟先汗努尔哈赤多次出征蒙古,但南下征明还是头一回,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想要借此次机会立上一功,在皇太极和众贝勒大臣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好让他们知道,他多尔衮已经不再是先汗去世时那个任人欺哄的弱势少年了,现在的他不仅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还有本事建功立业。
今日崇政殿上,皇太极命人宣读了五月征明的各旗将领名单,又留下他们交待出征事宜之后,便提议道:“趁着大金春色初绽,姹紫嫣红,也为了鼓舞我军出征的士气,孤意率众贝勒大臣出城往城北小杏树林春围。最终狩猎居多者,赏南海珍珠一颗。”
其实这南海珍珠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些贝勒大臣手里头都有比这珍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只是这珍珠是大汗赏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此提议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沈沛菡一早用过早饭,便骑着小棕马又往城北杏树林里去了,是所谓学不可半途而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
这杏林新长出了好多嫩叶,翠绿色的一片,绿意入眼,令人顿感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沈沛菡骑在马上,一呼一吸皆牵动着大自然,真是好不惬意,不觉吟道:“今年春早,到处花开了,只有此枝春恰到。月底轻颦浅笑,风流全似梅花,承当疏影横斜。梦想双溪南北,竹篱茅舍人家。”吟罢,俯身顺着小棕马额前的汗毛,笑说:“小棕,你愿不愿意跟姐姐竹篱茅舍人家啊?”
说时迟,那时快,小棕马突然短嘶一声,撒开四蹄,朝杏林深处奔驰而去。
“小棕,我知道你愿意,可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沈沛菡牵扯缰绳不及,只能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小棕马的脖子,身体按照前两日豪格所教的,随着马儿奔驰的频率一起浮动,才侥幸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
小棕马一路狂奔,就在沈沛菡双臂没了力气,险些从马背上滑下去的时候,小棕马竟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沈沛菡始料未及,疾驰的身体毫无征兆地被动停止,双手在棕马脖子上一打滑,身体竟直愣愣地向后弹去,跟着连翻个两个滚儿摔在了草地上。
沈沛菡还来不及揉揉酸痛的腰,看看疼到骨头里的脚踝,便被一声大喝吓坏了:“什么人?竟敢惊扰大汗圣驾!”
大汗?!沈沛菡浑身一个激灵,忙翻身跪起,吓得低垂着脑袋。
这时,一道耳熟的声音自头顶而过:“问你话呢,把头抬起来!”
只是沈沛菡刚要抬头,一旁的小棕马竟慢慢踱着前蹄,朝说话人那里走去。
“沛菡?”豪格吃惊地叫道,转目又看看面前蹭着自己手背的小棕马,才确定是沈沛菡无疑。便下了马,两步跨到沈沛菡身边,扶她起了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沛菡“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理由来,这场问话却被皇太极打断:“豪格,她是什么人?”
豪格朗声道:“回父汗,她是儿子的朋友,名叫沈沛菡。”
“沈沛菡?”皇太极不知是在叫沈沛菡,还是在重复她的名字。
可沈沛菡听着,吓得将头压得更低了。她越是这样,皇太极便越是好奇:“你,把头抬起来。”
沈沛菡却不知怎么的,似是吓傻了,竟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场众人皆屏住了呼吸,连马儿也都识相地喘着细气,无人不想:还从未有人敢当面无视大汗的命令,这丫头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豪格也急了,低声在沈沛菡耳边提醒道:“大汗叫你把头抬起来,快啊。”
这一声传来,沈沛菡才如梦初醒,愣愣然抬起了头。都说天家气象威严,君主不怒自威,今天她算是领教了。
皇太极冷眼瞧着眼前这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肤如凝脂,身量苗条,一头乌黑的大辫子更显清丽脱俗,不涴尘埃。
“你叫沈沛菡是吗?”皇太极问道。
“是。”沈沛菡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觉又垂了首。
“哪里人?”
“沈、沈阳人。”
“沈阳哪里?”
“崇山中路113号……”
崇山中路?皇太极通晓经纬,却不知还有“崇山中路”这个地方,一双冷眸暗暗眯了起来,如今正值跟大明交战的最后预备关头,却突然冒出个身份不明的人,难道……这真是番邦夷邻,明朝奸细?皇太极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沈沛菡见此,也在心中暗暗后悔,她明明都知道这里没有崇山中路,可方才一紧张,还是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现在可怎么办?
正当众人在皇太极身后细语纷纷,而皇太极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的时候,突然,众贝勒中一道清朗的声音替沈沛菡解了围:“大汗整日忧劳国事,可能无暇顾及民间的小院小户。这‘崇山中路’是天兴居客栈的一间房号,邻着的还有‘崇山南路’、‘崇山北路’、‘崇山西路’和‘崇山东路’。”
沈沛菡小心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在皇太极的右后方,正替自己说情的,可不正是她的好朋友阿济格吗?
沈沛菡以目致谢。
豪格也赶忙帮腔道:“是啊父汗,孩儿去过天兴居,是有个叫‘崇山中路’的。”
皇太极的脸色终于略有缓和,可一双鹰眼依旧盯着沈沛菡,冷言道:“以后有话便直说,再这么含糊其辞,当心遭人误解,丢了小命就不好了。”
这话皇太极说的轻巧,可在场众人无不听得满头是汗,纷纷暗自反思,自己是否也曾如此跟大汗说过话。
而作为话锋正对者的沈沛菡更是吓得惨白着一张脸,拼命垂着头,若非手边还有豪格扶着,方才恐怕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驾”地一声短促,还没等沈沛菡再回过神来,皇太极已领着众人朝东策马而去。
交错时,似还听到皇太极的声音:“十四弟,今天你就跟四哥好好比比,看这些年你的猎术长进如何?”
有人应道:“好,多尔衮遵命!”
豪格却留了下来:“沛菡,你没事吧?”
皇太极这一走,沈沛菡便如同久旱逢甘露,连呼吸都顺畅多了:“没事了。”只是刚一抬脚,右脚踝便跟裂了骨头一样疼。
豪格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忙扶着沈沛菡的右脚,一摸两摸之后,道:“你受伤了,先别动,我帮你看看。”
沈沛菡单脚坐在地上,自己脱掉马靴,推掉半截袜子,顷刻便看到红肿得大高的脚踝。
豪格一瞧这伤势,忙从怀里取出个白瓷,红口塞的小瓶:“这是宫里治扭伤很好的红药,我帮你擦一些。”说着,便扶过沈沛菡的脚踝,准备上药。
沈沛菡却一把夺过药瓶,羞道:“还是我来吧。”
豪格也不再坚持,只将刚放在沈沛菡脚踝上的手移开了。
“对了,你认识我十四叔吗?”豪格看着沈沛菡上药,突然问道。
“算是吧,但只见过一面,没怎么说话,估计现在他连我叫什么都忘了。”沈沛菡边涂边道。
“那就奇了,十四叔这个人向来独善其身,今日为何会冒险出面帮你解围?”
沈沛菡心下一愣,正在擦药的手登时停住了,抬头看向豪格,惊道:“方才帮我说话的,不是十二贝勒阿济格吗?”
“十二叔?不是啊,十二叔今天根本就没有来。”
沈沛菡登时一下全乱了,心里怎么捋也捋不顺:他居然是多尔衮,那花灯会上的那个“多尔衮”是谁?他又何要骗我?不行,我一定要弄明白。
“沛菡,沛菡?你怎么了?”见沈沛菡这会神色异样,眼神飘忽,豪格心急地叫了两声。
沈沛菡却将药瓶往豪格手里一塞,单脚撑地起了身:“我涂好了,谢谢你的药,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快去追你的大汗吧。”说罢,一瘸一拐地上了马。
目送着沈沛菡离开之后,豪格也翻身上了马,却不急着追赶众人,只是随着黑马的速度由自往前走着,直花了快半个时辰才跟上队伍。
这时,每个贝勒大臣的随从那里都有了不少猎物。
豪格一摸马颈,“驾”地一声短促朝林子里驰去。只见那黑马像是攒足了劲,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突然,豪格双腿一夹马腹,挺直脊背,反手从背后抽出三支长箭,一齐挂在弓上,抬头瞄准斜上方盘旋的三只雄鹰,满弓而出。
伴着雄鹰的一阵哀鸣,三只利箭,矢无虚发,每只都正中雄鹰的脖子。
“好!”皇太极见儿子如此出息,欣慰地大喝一声。
在场的众亲贵也纷纷跟着夸赞豪格的箭法精准,实乃大汗之福,大金之福啊!
皇太极却笑道:“豪格是不错,可比起十四弟多尔衮,就差了一截,这南海珍珠,还是要赏给十四弟的。”
皇太极这么说并非为人父的谦虚,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可他如此当着亲贵的面,直接讲出来,却是别有用心。
豪格作为他的大儿子,自幼娇生惯养,是被他的叔伯、姑嫂们从小在手心里捧大的,难免有些恃宠而骄,自以为是,认为谁的本领都及不上他豪格。
皇太极心里明白,大臣们时常因此受气生恨,却皆又顾及着他的颜面,才对豪格一忍再忍。
可偏他这个十四弟,也是个自恃清高的主儿,却因两人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然多尔衮在长辈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可碰到像豪格一样的小辈,他的本性便暴露无遗。所以,多尔衮与豪格自幼便搁不来,互看不顺,互不服气。
皇太极正好欲借此机会,让他们叔侄俩相互煞煞锐气,最后他再当个和事老,把面子给两人都圆回来。如此一来,日后上了锦州战场,他们二人才能合作无间。
再说场上,豪格一听,当然不愿意了,喊道:“父汗这话就说的有失公道了,孩儿来得晚,箭术即便再精湛,也不及你们半个时辰打得猎物多,况且十四叔骑得还是先汗赏赐的汗血宝马,我这小马驹怎么能比!”
如言,多尔衮也是个自恃清高的主儿,自然不愿承认自己猎物满盈皆因受了汗血宝马的荫护,于是便翻身下马,将汗血马牵到豪格跟前:“既然你觉得是马的原因,那咱们就把马换了,再比一场。”
豪格一听,也翻身下了马:“好,十四叔,如果这次你要再赢了我,那我豪格便无话可说!”
这时,看着计划顺利进行的皇太极建议道:“不如这样,这片地方较为宽阔,你们叔侄俩就在这里比赛,从我们站的地方起,骑马直径往前,谁先射中三里之外的铜钱,就算谁赢。”
两人一看,倒也公平,便齐声道:“孩儿遵命!”、“臣弟遵命!”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随着大贝勒代善一声令下,多尔衮和豪格像两头出囚的猛狮般,咆哮而去,震落一地新叶。
两人一路你追我赶,大约狂奔了二里地,一直不分上下。
场上,两人赛得争分夺秒,热血沸腾,看得众人也是提心吊胆,跃跃欲试。
可突然,就在多尔衮正欲拔箭弯弓之时,身下的黑马如同被人骤然砍了四蹄,一下瘫软下来,还不及多尔衮反应过来,黑马便带着它的新主人一齐翻着跟头,摔在了地上。
离多尔衮最近的豪格,忙急促一声“吁”,翻身跳马:“十四叔!”一摸,多尔衮右手臂的衣服上竟沁出大片血来。
皇太极即令众人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