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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平川习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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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间的花灯汇海仿若昨日,悄悄然,人间四月,芳菲而至。
算来,沈沛菡已在天兴居住了小半月有余,倒颇受大掌柜曹老板的照顾。
这日,曹老板不仅将入住时沈沛菡交的食宿钱如数退还,甚至还恭顺说:“您就尽管安心在这儿住下,想住多久都成,吃住都算在我头上,就当是孝敬沛菡姑娘的。”
这“孝敬”二字,可把沈沛菡吓坏了。她一无身份,二无地位,在这里连个能拼的爹都没有,怎敢蒙受曹老板如此大的恩惠,硬是不依。
可曹老板却声泪俱下道:“若是姑娘不收,那我这老板怕是当不下去了……”陈情之深堪比《陈情表》啊。
沈沛菡听了这话,才恍惚明白,可能是阿济格的关系。
曹老板把店开在皇城街上,自是有机会见到那些贝勒大臣们,一定是什么时候认出了跟在贝勒爷身边的小丫头就是她沈沛菡,便自然也将她高看了。
想到这儿,沈沛菡不觉好笑,笑她自己竟也当了一回狐狸,狐假虎威了一把。
沈沛菡便不再与曹老板为难,道了声谢,把银子收了下。
四月天的京城,自是一派花红柳绿的好风光,沈沛菡瞧着欢喜,忽又想起城外那片杏树林,不知现在结果了没?还有那匹名叫“黑风”的骏马,若是她也能有这样一匹良驹,也不枉此行了。
想着,沈沛菡便跟曹老板打听,询得沈阳城最有名的“足千里”,曹老板还补充说:“宫里很多贝勒爷都是在那儿买的马。”
沈沛菡一听,贝勒们用的自然是好东西,就冲这明星代言,她也要去。
“足千里”在外城边上,离群丘不远,从地载门出去,过了外城便是。
马商把店开在那儿,既有利于饲养千里马,又有利于客人们试骑,所以尽管地方偏了些,但生意却是极好。
沈沛菡立在马槽前,瞧着里面一匹匹个头、毛色各异的骏马,一时又踌躇起来。
“姑娘,您都看半天了,选好了吗?要我说,您光看可不成,还得亲自骑上去试一试,高低立见。”身后的小马商可能是等不及了,这一个客人就耗了他这么久,看来他今天的业绩是比不过同伴了。
沈沛菡极善察言观色,听出了马商语气中的催促,可自己偏又不会挑,便笑着对马商说:“这样吧,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等我挑好了,再叫你过来。”
小马商一听,大喜:“那可好,姑娘挑好了叫我。”说着,便跑走了。
现在,这槽子前又只剩沈沛菡一个人。
望着里面只管低头进食的马儿,沈沛菡商量道:“我说马兄,咱们这样,公平一点,来个双向选择怎么样?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愿意跟我走,一会等我数三声之后,就抬起头来。”说着,沈沛菡稍稍往中间移了两步,却不知,身后何时竟多立了三个人。
“马兄,那我现在开始数喽——一——二——三!”
话音落,还真有一匹深棕色的马儿从饭槽里抬起了头,沈沛菡开心地蹦跶过去,轻轻抚着马儿额前的鬃毛,笑道:“小棕,就你啦!”
这时,沈沛菡身后却响起另一个声音:“姑娘这种选马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敢问姑娘是哪旗的格格?”
沈沛菡听闻,连忙转过身,发现说话的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
沈沛菡侧头往身边看了两眼,确定那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方道:“我?我不是格格。”
年轻人见沈沛菡回应,便又大胆地朝前走了几步,直走到沈沛菡跟前,却又保持着行乎礼的距离,开口道:“哦?寻常百姓家竟也有出落得如此沉鱼落雁,冰雪聪颖的姑娘,不知是哪个有福气的人家?”
沈沛菡见此人虽油腔滑调,但言行举止还算有礼,长得也不让人厌恶,便答道:“我叫沈沛菡,父亲不过是乡间私塾先生,与母亲一同设帐授学。”
“原来是书香门第。”年轻人一笑,“在下豪格,愿与沛菡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豪格?难道……你就是皇太极的大儿子,爱新觉罗豪格?”沈沛菡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出口后才惊觉,自己又冒失了。
豪格却依旧含着笑看着沈沛菡:“真是好久都没听过有人连名带姓的叫我了,也好久,没听见过父汗的名字了。”
沈沛菡一惊,连忙颔首道:“是沛菡失言,请贝勒爷恕罪。”
豪格却附耳一笑:“嘘——小声点,除了咱俩,没人听见。”说罢,侧目望了两个随从一眼。那二人马上知趣地低下头。
豪格转眸接着附耳道:“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只是父汗的名字,往后不可再提。”
沈沛菡赶紧一点头,表明自己的立场——绝无冒犯大汗之意。
豪格见这会儿气氛紧张,便想找个事情缓和缓和,因说道:“看你在选马,怎么样,要不我们赛一场?”
沈沛菡如实道:“骑马啊,我不会骑。”
“不会骑?那你为何选马?”
沈沛菡眼珠一转,灵巧地解释道:“正是因为我不会骑,所以才要买一匹,学着骑啊。”
“原来如此。那不如就让我也当回先生,教你骑马如何?”
沈沛菡一听,忙摆手谢绝:“不、不用了,怎么敢劳烦贝勒爷,真的不用了。”
可豪格却已经在招呼马商牵马了,沈沛菡见拦不住,赶忙将一袋银子往小马商手里一塞,拉着方才那匹抬头的小棕马出了门。
身后,豪格另牵了一匹黑马,也匆匆追了上来:“沛菡,等等我。”
小平川上,豪格先扶着沈沛菡上了小棕马,又教给她一些骑行的基本要领,然后自己才骑到黑马上,和沈沛菡缓缓地并排而行。
两人一练就是一个下午。
这小半天相处下来,沈沛菡发觉豪格并不似书上说的那般目中无人、蛮横无理,反是一个对女孩子体贴入微的温润公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原该是他吧,不自觉地,跟豪格便亲近了起来。
两人约好明日这个时候,还到这里来骑马。
次日申时,豪格与沈沛菡如约在城北外杏林小平川见面,可豪格却是一个人前来,并未骑马。
“你的马呢?”沈沛菡问道。
“我的马昨日回去,不知吃坏了什么,竟腹泻不止,如今虚弱得连站的力气都没了,我便只好放它在家休息。”
“那好吧,那今天就不练了。”沈沛菡这两日正在学习骑马的兴致头上,听闻这个消息,语气中难免有些沮丧。
豪格却牵过沈沛菡手中的缰绳,笑说:“怎么能不练呢?现在可是练习的紧要关头,不能半途而废。”
看着沈沛菡一副“那你说怎么办”的神色,豪格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暗笑。
他一早便猜到沈沛菡一定不甘心,才让马儿故意生病,如此他便可以:“不如这样,我们俩骑一匹马,我一样可以教你练习,而且还能更及时地指导你。”
沈沛菡却一蹙眉:“这……不好吧,沛菡一介草民,怎敢与贝勒爷同乘一骑?”
豪格却是一笑:“你还怕这个?你连大汗的名字都敢叫,这天下还有你怕的吗?”
看沈沛菡神色斐然,豪格便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占你便宜,你放心,我豪格做事向来顶天立地,绝不会欺负你一个女孩子。”
沈沛菡心下一惊,被人这样当面戳穿心思,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蹬着脚蹬便上了马。
“沛菡,你到底是什么人?说你是汉人,你却非三寸金莲,说你是旗人,你又连马都不会骑。”嗅着沈沛菡的发香,豪格问道。
沈沛菡却反问道:“为什么旗人就一定得会骑马?”
豪格解释说:“因为八旗都是由满人和蒙古人组成的,而我们自幼又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沈沛菡知道,八旗制度是由清太祖努尔哈赤所创,后来皇太极在满洲八旗的基础上,新建了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一共二十四旗,可她记不清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现在听豪格这么说,便知道这二十四旗如今并未建立起来。
沈沛菡转念一想,既然现在有个活古人让自己研究,何不一次问个明白。因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沛菡自幼在乡间长大,孤陋寡闻,有很多问题想请教贝勒爷。”
“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沛菡心中一直困惑着一个问题:为什么皇太极在同辈众贝勒中明明排行第八,可多尔衮偏要管他叫“四哥”呢?
这个问题怕是没有机会再问多尔衮了,变着法儿地问问豪格倒是也可以弄明白。因道:“那沛菡就斗胆问了。贝勒爷您管十四贝勒多尔衮叫‘十四叔’,是因为他排行十四,可为什么您却管在同辈贝勒中排行第二的代善,叫‘大伯’呢?”
豪格理解其意后,解释说:“那是因为你所说的这两个排行不一样,十四叔的“十四”是齿龄排行,而大伯是‘四大贝勒’之首,是爵位排行,并不是所有贝勒都能挤身‘四大贝勒’的。”
沈沛菡疑惑地侧头看着豪格:“我还是不太明白。”
豪格便继续引导道:“我问你,‘四大贝勒’和普通的贝勒,谁的官爵更大?”
“当然是‘四大贝勒’。”
“那就是了,既然有更大更高的官谓,为什么还要叫回小官谓呢?”
豪格这样一解释,沈沛菡算是弄明白了,马上在心里类比道:就像一个人资经理升职做了人资总监,下属们当然会跟着叫“总监”而不是“经理”。这样看来,影视剧也不全是胡编乱造。
可沈沛菡没有意识到的是,豪格的心理变化:“我方才并没有告诉你十四叔和大伯的排行,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豪格刚发现的时候便想问了,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先解了沈沛菡的疑。这个沈沛菡似乎有点不简单。
闻言,沈沛菡心下一惊,忙打着哈哈圆回说:“那是因为……皇子出生嘛,都会昭告天下啊,老百姓自然就知道啦。”
“可如果是这样,以你的年龄,最多也只能知晓十四叔的排行,可为何连大伯的都知道?”
沈沛菡又是一惊,心想说:看来这豪格当真不如书上所说那般有勇无谋,脑子转的也太快了。
“我……我是听我父亲说的。”沈沛菡偷偷打量着豪格的脸色,又谨慎道,“怎么了,难道这还是什么皇家机密?”
豪格却突然变了脸色,开怀大笑,本来他还以为这丫头的胆子是有多大,没想到如此不经吓:“是呀,只不过是人人都知道的机密。”
沈沛菡气结,亏得她方才还如此紧张,手心连冷汗都冒出来了,是不是这些王公贝勒都有吓唬人的怪毛病?
“驾——”这时,豪格却猛地一扯缰绳,带着沈沛菡在杏树林里飞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