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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君子一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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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时,秋日虽不如夏日骄阳般灼躁,却也是顶大,西屋外一众人等莫不秋衫湿薄汗。
多铎性子最急,疾步在回廊里走来走去,不时嘟哝说:“这刘温怎么还不出来?”一会又道:“哥,你说沛菡会不会摔得很严重啊?”
豪格与李莺、多尔衮分坐在回廊两侧。顾忌着李莺的感受,多尔衮心中虽也是万分忧虑,面上却依旧温和说:“刘太医医术高明,不会有事的。”
这时,门外却有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朝众人一行礼道:“贝勒爷吉祥,孝明翁主吉祥!”
豪格一看,是纳果儿的近身丫头那杉,因出声道:“起来吧,什么事?”
那杉飞快瞧了回廊那头房门紧闭的西屋一眼,颔首道:“回贝勒爷的话,福晋让奴婢看爷下朝了没?问爷什么时候回去用午膳,福晋也好叫人准备。”
豪格这才想起,自打下了早朝还没回过家,可如今沛菡出了事,他又岂能撒手而去?况且也多亏了这场赛马,若非亲眼见到她的骑术,与他师出同门,豪格也不能如此确定这博尔济吉特沛菡跟沈沛菡根本就是一个人。因对那杉道:“你先回去吧,就说我在十四叔这儿用过了。”
多尔衮岂听不明白这是豪格的推辞?瞧他对沈沛菡的态度,怕是早识破了那丫头的身份,可那日在永福宫却当着皇太极的面做了伪证,自甘和他们拴在一条绳作蚂蚱,不知用心何在?多尔衮虽疑,可此时却不得不帮豪格一把,权当还了永福宫的人情,因看了廊下的明月一眼,接话道:“明月,好生送送。”
明月微一颔首,只听那杉道:“奴婢告退。”便领着她一路送到豪格院门外。
明月见四下无人,便拿出二两银子,塞在那杉手里,笑说:“姑娘辛苦了,改明有时间再来院儿里坐坐。”
那杉深看了明月一眼,将银子塞进帕子,也笑道:“不敢叨扰十四贝勒,奴婢回话去了。”
掀帘进了主屋,只见诺大的圆桌子,摆了满满一桌的菜,个个全是豪格爱吃的,纳果儿一脸愠色地居侧而坐,浓妆艳抹下是一张难掩憔悴的冰瓷儿脸。
见是那杉,纳果儿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生气,急问道:“贝勒爷回来了?”
那杉微一施礼,垂袖起身道:“主子,贝勒爷在十四贝勒那用过了,叫您不要等他了。”
“十四叔?”纳果儿微一簇眉,忽地想起个人来,“那儿还有谁?”
那杉机灵灵的大眼一转,回道:“奴婢去时,见十五贝勒还有孝明翁主也在。”
纳果儿本是一意提防着沈沛菡,谁知半路又杀出个“孝明翁主”这程咬金,崇政殿大议联姻的事都传遍了,哲哲虽没有明说,可谁都猜得出她暗意的人是豪格。因急道:“孝明翁主?她在那干什么?”
那杉扬声道:“还不是为了十四贝勒!”
纳果儿整日不出屋,消息自然没有这些丫头灵通,因疑说:“怎么说?”
那杉便将今早听得众贝勒下朝于御花园发生的那幕跟纳果儿说了一遍,只是径自掐去了豪格送花那段,只说是替二贝勒阿敏解了围:“然后,这孝明翁主便自个跑到十四贝勒院里,赖着要吃饭。”
纳果儿分析道:“哦?这么说,孝明翁主对十四叔有意?”
那杉接道:“可不是嘛,听说昨日崇政殿上,翁主把十四贝勒夸得跟朵花儿一样,依奴婢看,这定是芳心暗许。”
纳果儿那张冰瓷儿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此甚好:“对了,那小贱人呢?”
那杉心知,这“贱人”说的正是博尔济吉特沛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她这耳根还想多清净会呢,因道:“奴婢去时,未见那贱人,好像是出门去了。”
见纳果儿若有所思地点了头,气色也比方才红润了许多,知她已然心静,那杉方行礼道:“主子,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纳果儿扶着额头微一点头,忽又说:“把饭菜都撤下去。”
那杉做福道:“是。”遂支使了几个小奴才过来干活。
又过了一刻钟,刘温方提着药箱从西屋退了出来。
屋外众人登时一惊,多铎心急地上前问道:“沛菡怎么样了?”
刘温躬身施礼说:“十五贝勒放心,沛菡姑娘受的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虽有左臂小骨骨折,但姑娘年轻体健,好生保养,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
闻言,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只听多铎又道:“既然无大碍,那你怎么进去这么久?”
众人一听,却是有理,自打人巳时三刻送回来,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凭刘温的医术不应该啊,因纷纷看向刘温。
这刘温虽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医术精湛,连皇太极的病都是他瞧的,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才俊,被诸位贝勒爷这么齐眼一瞪,登时吓了一头冷汗,忙躬身施礼道:“贝勒爷莫怪,臣是怕沛菡姑娘手臂上留了疤不好看,因费了些功夫,调了几服去疤的药,这才耽误了时辰,害贝勒爷久等,都是微臣不是。”
多铎这一听,才放下心来,揽着刘温的脖子道:“还不知道你小子竟有这本事,改明儿也帮我调几服美容养颜的方子,送到我院来啊。”
两人说话间,多尔衮跟豪格便一前一后进了西屋,单李莺还立在门口。
刘温自知急难已解,后怕中一不留神说溜了嘴:“贝勒爷天生丽质,不、不需要这方子吧?”
多铎登时回瞪了他一眼,吓得刘温忙一低头,可转脸多铎却笑道:“爷当然知道自个天生丽质,这是让你帮别人调的,我跟你说啊……”说着,两人勾肩搭背越走越远,渐渐出了多尔衮大院。
屋里,沈沛菡靠在暗花朱漆楠木床头,已跟多尔衮豪格说了会话,见李莺欲言又止地立在门口,多尔衮立刻会意地起身出了屋门,豪格又嘱咐了沈沛菡几句,方随后而出。
李莺合了门,径自走过去坐在沈沛菡床脚,面色微红,低头玩弄着手中的如意佩,沉声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救我?”
沈沛菡看了她一眼,说:“你真的想听?”
见李莺抬头瞧着自己,沈沛菡方直白道:“因为你是孝明翁主,如果你受了伤,大汗怪罪下来,只怕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
李莺一早便猜到了这个缘由,只是没想到沈沛菡竟一点也不转弯的直言相告,这直爽的性子倒是跟她有几份相似,因也不生气,反而拿出那条蓝彩带,递与沈沛菡:“我李莺从不欠人,这赛马权当你赢了,一条彩带代表一个请求,你想好了告诉我。”
沈沛菡一手借过,看着李莺,依是不冷不热道:“如果我说,你不能嫁给十四贝勒呢?”
李莺登时一愣:“为什么?”
沈沛菡思虑片刻,却反问道:“你喜欢他?”
李莺又是一愣,这次却无言以对,她的确喜欢多尔衮,自古美人爱英雄,这没错呀。
沈沛菡看在眼里,心头一紧,心道:果然是她!史书上记载,多尔衮曾娶过一个李氏的朝鲜公主,没想到竟这么快,快得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甚至今日还莫名其妙地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可转念一想,若是多尔衮真的娶了李莺,到时候皇太极驾崩,以此借助朝鲜王朝的势力,再加上镶白、正白两旗,那多尔衮夺位的胜算岂不是更大些?
正当沈沛菡犹若百爪挠心、进退维谷之时,却听得李莺细声一句:“好,我答应你。”
沈沛菡登时一愣:“此话,当真?”
李莺“腾”地起身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罢,便低头跑了出去。
不多时,多尔衮便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过来:“来,把药喝了。”
沈沛菡心头一暖,又是一愧,真不知她的到来,对多尔衮究竟是“帮”多一点,还是“忙”多一点?遂接过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多尔衮将碗放在圆桌上,却迟迟没有起身,沈沛菡猜道:“贝勒爷有心事?”
多尔衮方看着沈沛菡,沉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沛菡心下一惊,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多尔衮的眼,可这件事叫她怎么说出口?因装糊涂道:“知道什么?”
多尔衮见她有心欺瞒,便绕着弯儿慢慢引导说:“你可知,孝明翁主是什么人?”
沈沛菡一五一十道:“贝勒爷不是说,她是朝鲜王李倧的女儿吗?”
多尔衮道:“你既知道,今日为何又对她如此不敬?”说的虽是训斥的话,可语气却很是温和。
沈沛菡别过头,不去看多尔衮的眼睛,怕被他看穿:“是奴婢失礼,奴婢跟她道歉。”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多尔衮自是知道沈沛菡的脾气,若是人后她还自称奴婢,便是心中不快,要么是受了委屈,要么便是阳奉阴违。因叹了口气,更是和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沛菡,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沈沛菡登时一惊,都听见了?包括她不让孝明翁主嫁给多尔衮的话?天呐,贝勒爷也喜欢蹲人墙角吗?以后这还叫她怎么做人呐。
只听多尔衮又道:“大妃有意指婚,而李倧的托词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孝明翁主是获得朝鲜这个靠山最好的一张牌,众贝勒人人暗相逐之,你为什不帮我,反倒暗中添阻?”
沈沛菡原是又羞又愧,可听了多尔衮这番说词,不觉寒心彻骨,虽然她也把李莺当做为多尔衮夺位的筹码,可断不曾想,这多尔衮仅仅也为这般,对李莺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就要禁锢她一辈子!那她呢——为了王位,是不是有朝一日,多尔衮也会如此牺牲了自己?
见沈沛菡神色不对,多尔衮忙近身哄道:“怎么了,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哭成这样。”抬手擦去沈沛菡眼角的泪花,无奈却越擦越多。
这多尔衮心里也实不好受,先是沈沛菡今日在他眼皮底下受了伤,宫外承诺护她周全的话再次食言,如今联姻朝鲜也算是没戏了,问还不能问,说也不能说,他倒也想找个地儿哭鼻子呢。
终是沈沛菡哭得累了,多尔衮方扶着她躺下休息,自己带门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