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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对簿永福宫 ...

  •   不过五更天,硬山顶的崇政殿便黑压压地聚了一堂人。
      皇太极居正而坐九龙金漆龙椅,椅前鹤式烛台、熏炉,椅后塔式香亭皆青烟虚渺,沉闷闷地映着朦胧的光。
      殿下众人垂首缄言,莫不虚汗直冒,脚底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如此氛围的早朝,从皇太极失利宁锦,战败回朝一直延续至今,惶惶然已三日有余。
      这三日,众人言议,只谈那明兵不利野战,方高筑围墙,深挖战壕,依红衣大炮,击我铠甲血肉之躯,才得以侥幸小胜,断不提那袁崇焕如何那般;亦或鼓舞士气,扬言再战,定打得那明兵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这日方始,皇太极一如往常开了先口:“都说话呀。”
      众人愣然心惊,却不敢违抗圣谕,不得已,便将前些日之言依次又说了一遍。
      正说到莽古尔泰时,“啪”地一声沉响,皇太极将手上的折子撂了出去:“说点新鲜的,这些听都听腻了。”
      莽古尔泰登时一惊,为何偏偏轮到他这里?这不是让他趟雷吗?!心中一阵踢腾,纠结须臾,方低声道:“回大汗,依臣愚见,我大金将士绝不比那明兵差,我们败……失、失利,就失在兵器上。”
      莽古尔泰这话的意思与先前众人所言无异,不过是投机取巧变了个说辞。谁知,却中了皇太极的心思:“兵器?你是说红衣大炮?”
      莽古尔泰眼看有戏,心中不免松了口气,朗声说:“正是,我们可以仿照明兵建造红夷炮,组建炮兵营,训练我们自己的将士。到时候再与明兵对垒,我大金定能长驱直入,克敌制胜。”
      “说得好!”皇太极朗声赞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莽古尔泰喜道:“臣遵旨。”
      皇太极的目光在殿下众人头顶扫了一圈,经过红衣大炮这场事,人人都松了口气,跟着交头接耳,附和连连,唯独一人仍垂着顶戴花翎,一言不发。
      皇太极的心思也巧跟那人一样,红夷炮并不是他的心腹大患,众人避而不谈的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多尔衮神色异样,是否也跟他心中所思一样呢?因鼓励道:“多尔衮,你还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这一声出去,众人皆回头望向人群外缘的多尔衮,目光各异,有的惊奇,有的匪夷,有的则极尽嫌恶之态。
      多尔衮一施礼,道:“回大汗,那臣弟就斗胆直言。建红夷炮,组炮兵营,确实可以使我军在战斗力上增值不少,可此次我大金失利宁锦,除了兵器外,还有一人至关紧要——那便是袁崇焕。”
      音落,众人无不倒抽了口冷气,纷纷凝眉侧目,暗责多尔衮多事。
      皇太极却不动声色道:“接着说。”
      多尔衮道:“袁崇焕就如同崇祯的左膀右臂,大明的万里长城,若是我们能以反间计,让崇祯自断其臂,自毁长城,那么大明的江山便唾手可得。”
      阿敏冷嘲道:“哼,自断其臂,自毁长城?你当崇祯是三岁小儿吗,大汗面前,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众人议论声中,多尔衮接着道:“二哥莫急,且听我说完。”复上前两步,这两步,他却思量道:在者莫不是为大金立下赫赫战功的长辈英雄,若他贸然说出功高震主、下场必惨的话,定会凉了人心,反叫皇太极难堪,因而只能从崇祯年幼耳根子软说起。
      多尔衮道:“臣弟了解到,崇祯朱由检年方十六,是个性情急躁,沉不住气的少年,与深谋远略的袁崇焕在军事政见,用兵之法上多数不和。为今大明如雨中浮萍,飘摇欲坠,危在旦夕,崇祯不得已才忍气吞声,顺着袁崇焕的意,为此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若是我们以此为契机,散布些谣言,说袁崇焕实与我军私通,以效归降之意,崇祯偏听偏信,日渐久之,定不重那袁崇焕,到时候我们再顺水推舟,来个借刀杀人,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一箭一炮,便让崇祯自毁长城?”
      音落,众人便细语纷纷,不少人开始向多尔衮倒戈,连皇太极都面露微喜,不觉思量点头。唯方才与其针锋相对、冷嘲热讽的阿敏拉着一张长脸。
      大贝勒代善一看大汗都默许了,忙出声附和道:“十四弟所言极是,臣这就放风出去。”
      多尔衮却忽然跪了下来:“大汗,臣弟有罪,请大汗责罚。”
      皇太极疑道:“你献计反间袁崇焕,大功一件,何罪之有?”
      多尔衮沉色道:“臣弟未经大汗允许,昨日已将反间密探送入明朝皇宫崇祯身侧。是臣弟鲁莽,请大汗责罚。”
      “好!”皇太极却一拍桌案,起身迎到多尔衮跟前,亲手将他扶起,对众人道:“我大金正需像十四弟这样智勇双全的能将,孤非但不罚,还要赏蒙古进贡的金如意一尊,加俸五十两。”
      多尔衮叩道:“多谢大汗。”

      解决了心腹大患,皇太极龙颜大悦,又赏了后宫众妃嫔不少的金银珠宝,琳琅玉器,还亲到许久未去的永福宫里用膳。
      吃完午膳,布木布泰跟皇太极在永福宫侧殿里纳凉,见气氛融洽,布木布泰便向皇太极提起了自己的族妹,博尔济吉特沛菡。
      皇太极吃着冰沏的桂花凉茶,笑说:“正好,这样你在宫里不又多了个伴儿?”
      布木布泰为皇太极摇着扇子,也笑道:“好是好,可臣妾这做姐姐的,也不能因为一己之乐,便耽误了妹妹的终身。”
      皇太极心情不错,便接口道:“看上哪户人家了,孤给她指亲。”
      布木布泰笑道:“臣妾先在这里谢过大汗,其实妹妹原是有一桩亲事的,只可惜前年病了一场,这亲事跟着也就黄了。”
      皇太极道:“哦,是哪家的亲事?”
      布木布泰提点道:“豪格呀,大汗您忘了?这婚还是您亲自指的呢。博尔济吉特氏,沛菡——索诺布台吉家的姑娘,大汗您没印象了吗?”
      “博尔济吉特,沛菡……”皇太极思量着,“是有些耳熟。”
      布木布泰笑道:“大汗,您也别费神儿了,这丫头现在就在宫里,十四贝勒院下,大汗见一见,不就记起了?”
      皇太极道:“也好。”遂对门口候着的贴身奴才刘成海说:“快去请。”
      刘成海到多尔衮院时,众人正在用午膳。刘成海不敢耽搁,即刻传了皇太极的话。
      众人皆是一惊,还是多尔衮先回过神,塞了些银子在刘成海手里,低语道:“刘公公可知,大汗急召沛菡姑娘所为何事?”
      刘成海收了银子,本应透风,可身为皇太极的贴身总管,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自有掂量,因道:“十四贝勒,我们这做奴才的,只管传话,其余一概不知。不过,大汗的脸色有些不对,您还是小心为好。”
      多尔衮又递了一锭银子,和颜道:“多谢刘公公,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沛菡姑娘交待,公公可否通融通融,稍等片刻?”
      刘成海也是个识抬举、知进退的人,因道:“那烦请十四贝勒长话短说,奴才在外头候着。”
      合了门,多尔衮紧道:“上次让你串的词,你还记得吗?”
      沈沛菡有些木愣地点着头。
      多尔衮道:“好,那你现在说给我听。”
      沈沛菡思虑片刻,回忆说:“奴婢父亲是镶白旗固山额真博尔济吉特氏,奴婢本该去年三月入宫,却在二月不慎出了水痘,毁了容貌,怕惊扰大汗,才拖延至病除,于今年五月十五入的宫。”
      多尔衮点点头,又嘱咐道:“见到大汗,要行跪拜大礼,但也不要惊慌,按照你平时练的来,只要你不出错,大汗是绝对不会随便罚你的。走路时要稳,不要抬头,也不要再像那日一样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汗问一句,你便答一句,他不问,你就低着头,不要说话。”
      沈沛菡一一点头记在心里,听到多尔衮那句“也不要再像那日一样笑”,也不生气,反倒像是明白了他的苦心。
      门外传来刘成海的声音:“十四贝勒,可以走了吗?”
      多尔衮应了声,最后对沈沛菡叮嘱道:“记住,随机应变,谨言慎行。”

      沈沛菡跟着刘成海一路沉默不语,到了永福宫门口,刘成海方道:“姑娘快进去吧,大汗等急了。”
      沈沛菡恭恭敬敬地朝刘成海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公公。”方踏了进去。
      这永福宫只有一个正殿和东侧一个暖阁,正殿是平时喝茶活动的地方,东侧暖阁则是就寝的去处。
      沈沛菡垂着头,进了正殿便行跪拜大礼,问皇太极和侧福晋的安。
      皇太极道:“起来吧,赐座。”
      话落,便有两个小丫头抬了把朱漆椅子过来,布木布泰的贴身丫头苏茉儿则立在主子身边。这种琐事,还烦不着她抬手。
      沈沛菡略显拘谨地坐了下来,不过依旧微垂着头。只听布木布泰笑说:“沛菡,把头抬起来,让大汗瞧瞧。”
      沈沛菡依言,目光却避着皇太极,瞟向他身后的印花纱窗。
      皇太极细细瞅了两眼,越发觉得眼熟,因问道:“孤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沈沛菡略一欠身,垂首道:“回大汗,奴婢福薄,今日方是第一次得见圣颜。”
      皇太极道:“你何时进的宫?”
      沈沛菡回说:“今年五月十五。”
      五月十五?皇太极寻思,这不正是他南下征明的那段时间?说起征明,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问道:“五月之前,你在哪里?”
      沈沛菡谨慎道:“奴婢抱病家中,未曾出门。”
      “是吗?”皇太极忽然神色一变,沉声道:“沈沛菡。”
      沈沛菡登时一惊,忙跪了下来,稳声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大汗明鉴。”
      布木布泰也愣了神,一时间不明所以。只听皇太极厉声说:“传索诺布!”
      索诺布到时,沈沛菡依在地上跪着,大气不敢出一个,忙跟着跪了下来,叩道:“臣索诺布,拜见大汗,见过侧福晋。”
      皇太极指着地上的沈沛菡说:“这是你女儿?”
      索诺布侧头看了一眼,又是一礼,方道:“回大汗,正是小女。”
      皇太极厉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闻言,索诺布又看了两眼,回道:“小女自幼跟着臣长大,微臣定不会看错。”
      皇太极心中本是清明一片,只想着索诺布戳穿了沈沛菡的阴谋,看她怎么说,可如今却混沌起来,难道真的是花有相似,人有相同?“传豪格!”
      豪格?沈沛菡又是一惊,豪格态度不明,万一说出那日梅花林中初见的话,她这欺君之名可是坐实了!
      须臾,豪格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儿臣给父汗、侧福晋请安。”
      皇太极抬手道:“免礼。”又指着地上那人说:“给你见个朋友。”
      豪格大眼一瞧:“咦,这不是沛菡吗?”
      沈沛菡心头一沉,膝下早湿了一片。
      皇太极面露愠色,沉声道:“你认识她?”
      豪格瞧了沈沛菡那一眼,心中已是明朗,看来父汗也犯了跟自己那日一样的疑,却笑说:“嗯,不久前就在宫里,孩儿无事闲走,路过十四叔院门口,见一个小丫头正在沏茶,一问才知,她便是索诺布台吉之女,博尔济吉特沛菡。”
      在场除了布木布泰主仆,众人皆是一愣,皇太极更是盯住豪格的眼睛,疑道:“那沈沛菡是怎么回事?”
      豪格略一迟疑,又恍然大悟,解释说:“哦,父汗是把她当成那日在宫外杏林春围遇到的小丫头沈沛菡了吧?孩儿那日在宫里遇见,也以为是一个人,可细看之下,孩儿的朋友沈沛菡是圆脸,可这博尔济吉特沛菡却是尖尖脸,况且,沈丫头一个月前便跟着他父亲回乡了,离沈阳城好几百里地呢。”
      皇太极将信将疑,又盯着沈沛菡瞧了一会,心说:或许真的是自己最近太紧张了?好好叫人来说亲的,如今却罚人跪了半天,倒叫本布泰脸上不好看。因温和说:“都起来吧。”
      沈沛菡在地上跪得长了,再加上一直冒冷汗,这猛地一起,气血不足,反倒朝侧晕了过去。亏得豪格眼疾手快,扶住了。
      皇太极心中也是颇为过意不去,命人好生送回十四贝勒住处,宣了太医诊治,又赏了些金银首饰,方摆驾回了清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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