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不会爱你》董嫦

7、揭破

　　第七章

　　顾青溪心不在焉走回自己所居的枕霞阁，教养嬷嬷迎出来，责备她道：“四姑娘如今也大了，不该见天儿的往哥儿屋子里跑。虽然是兄妹情深，外人知道了成什么话呢？何况连个下人都不带。”

　　要换在平时，顾青溪定然要和她应对辩驳一番，但今天实在受了太大刺激，顾永璘又说待会儿就把顾连城的事情告诉祖母，顾青溪心事重重，完全懒得理会旁的事。她低首沿着花边的白石小径往屋子里面走，嬷嬷止住她，小声道：“三太太来了。”

　　顾青溪皱眉道：“她又来做什么？”顾三太太是她三婶，她本不该是这种态度，只是三房原本就是庶出，顾三老爷又一直对顾老太太心存怨愤，出仕后便一直想为生母正名，顾家上下都不喜欢这一房人。

　　嬷嬷摇头表示不知。

　　顾青溪刚进去，就听三太太笑道：“四姑娘近日可还好？”顾青溪笑吟吟的说：“劳婶婶惦记着，这几日我们姐妹在一处做针黹闲话，都好着呢。”

　　“三姑娘的嫁衣做的如何了？我也想去长长眼界，看是什么鲜亮活计。”顾三太太笑容更和蔼，像是半点心机也无。“三姑娘也是，就是定亲了也不用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呀，在我们面前还害什么臊，你说是不是？——不过她本来是性子古怪的，不比青溪你。”

　　顾青溪心里一喜，又是一悲。你道为何？顾家偌大一个国公府，正经小姐也有七八个，更不要提那些偏房别支。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女孩子，年纪轻又娇贵，谁不爱占个先得个名？顾连城襁褓失祜，没有教养，没人保护，本来没什么可说的。但她实在是好看。

　　美就是这么一样奇怪的东西，只要足够漂亮，其他任何道理都可以不讲。你说才华？？说温柔？说德行？说会处事？都比不上活生生的青春、逼人动人惊人的艳色。

　　本来环肥燕瘦，各人审美不同，像顾大老爷喜欢爽利东北少女，顾三老爷偏好楚楚动人的扬州瘦马，彼此都觉得对方十分荒谬无法理解。但顾连城的存在就是召告世人一个公理：审美不是什么私人的事，美人就是美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国公府上上下下近千人，凡是见过顾连城的，没有不说她漂亮的。

　　这样的人与你是年纪相近的姐妹，就算顾青溪再豁达，也难免存着比较的心思。顾三太太这样当面贬连城而赞青溪，青溪当然喜悦。然而想到顾连城生死未卜，从小身受磨难，心中又是大悲。

　　“三姐姐这几日发了风疹，连日闭门不出，不好见客的。”顾青溪稳了稳心神笑道，“您要看嫁妆衣裳，我命人取来如何？”

　　“发风疹？我怎么没听说三姑娘还有这个症候。”顾三太太觑着顾青溪说，见她要反驳，话锋一转笑吟吟道，“既是这样那也罢了，我过几日再去瞧她。青溪啊，眼看着今年宫中要选秀女了，也不知家里头是怎么打算的？”

　　顾青溪一怔，讷讷道：“老太太、太太自有打算，我也不知。”

　　顾三太太笑意更浓：“那姑娘心中又是怎么个想法？”

　　顾青溪不禁红了脸，嗔道：“这些事情我哪里想过？三婶婶说这些话，没的叫人为难。”

　　顾三太太笑道：“我不过是听说，咱们家娘娘自然是好的，可宫中贵人实多，她苦于无人帮衬。我看姑娘你这么好的人品相貌……”

　　顾家嫡出的大小姐元微早几年入宫，现今居于嫔位。顾青溪对她印象并不太深，只记得温柔细心、沉稳大方，说起来家中哪位姐妹都比不上她。家里从没人跟顾青溪这个闺中小姐提过后宫、朝廷上的大事，因此她一时听得呆了。

　　要选秀么？按说后宫险恶，家里已送进去了一个女孩子，一般来说不会再送她入内，但……但入宫毕竟是直上青云，娇养大的小姐们自视甚高，心中迷茫忐忑外也有一两分跃跃欲试。

　　“不过说来说去，既然家中没给姑娘定亲，今年选秀你必定要去的。只看造化如何。”顾三太太最后说，“倒是连城可免了。”

　　顾青溪点点头，以顾连城的性格，就算没定亲家里也不会送她入宫，这简直是把全族的性命吊在刀口上。正说着，丫鬟进来小声跟青溪回禀：“小姐，三小姐的嫁衣……不见了。”

　　“什么？”顾青溪吃了一惊，“都做完了好好收在柜子里，怎么会不见？”

　　顾青溪匆匆赶去她三姐的屋子查看，顾连城的另一个大丫鬟雪竹悄悄告诉她：“今儿上午丢的。”

　　顾青溪诧异了：“怎么可能？”按理说失窃也应该是夜间发生的事吧？

　　“早上婢子们还取出来又添了几针。”雪竹愁眉深锁，“青天白日的，这屋子里头外头二十多双眼睛看着，到底谁有这个本事偷了去？”

　　“便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想盗窃，也不该来偷嫁衣啊。”顾青溪走进内室，扑鼻一股药味儿，重重帷幕中影影绰绰卧着个人影。她心知是松云躺在里头假扮顾连城，也不多作理会，打开衣橱一看，里头整整齐齐铺排着几十件衣裳，半僧半俗，除缁衣外具都是府中给小姐们添置的日常衣裳。

　　“怎么……三姐一件自己的衣裳都没有？这全是官中派的呀。”顾青溪越看越眼熟，情不自禁拿起来一件件看。侯府当然不会亏待了自家小姐，针线上每月都有衣服送来，样式也是华美精巧。但像顾青溪这样娇生惯养的嫡小姐又怎么会看得上眼，什么云锦鲛绡的珍贵锦缎只管做了衣裳来换着花样穿，各式衣服不计其数。

　　顾连城竟过的这么清寒。

　　正在发怔，突然听见小丫鬟一连声通传：“大太太到了！问大太太安！”

　　顾青溪疾步走出，正屋里顾大太太带着顾大奶奶、十来个个婆子丫鬟沉着脸走了进来，看着十分不善。顾青溪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迎上去：“太太怎么来了？”

　　顾大太太看着爱女，脸色登时缓和了：“……听说你三姐姐病了，我来看看。”顾青溪道：“三姐姐在里头躺着呢，她发风疹不好见人的。”

　　“是么？”顾大太太轻轻哼了一声，“风疹还是小事，只怕是现在见不得人吧！”她摆摆手，“松云，你们家小姐病了几天了？”

　　顾青溪只觉得头“嗡”的一声，骇得面青唇白：从顾大太太身后走出的，分明是应该躺在帐中假扮顾连城的松云！松云小声说：“回大太太的话，三小姐病了两日。”

　　“怎么没人来回我？一个个的都当我是聋子瞎子不成！”顾大太太暴怒，“我看病了是假，躲起来不知在钻营些什么伎俩！”她这话一出，丫鬟们登时跪了一地，顾大奶奶低低的道：“太太，这话有碍三妹妹闺誉……”

　　“凭她做的事，还有名誉可言么？”顾大太太更气，冷冷道，“既然三姑娘病了，我们也该去探望探望，免得人说我不尽心！青溪，你先回去，我和你大嫂进去看看你三姐姐。”

　　其实探病何必特意把顾青溪遣走。顾青溪心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立刻明白：母亲发这么大火，定是顾三太太跑到她面前说了些什么极其厉害的话，所以才有今日这逼上门来抄家拿人一般的架势！

　　事已至此，又该如何？

　　顾青溪站着不走，然而她实在也已不知该当如何。今日在这一大帮人面前揭破顾连城失踪的事实，她便定会名誉扫地，而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简直比死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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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和顾连城相处过的人，都会发现她脾气实在是很好。其实她从出生到现在并没人疼过她爱过她，她虽然娇生惯养，但十五年来所受的冷落、漠视、委屈、闲言碎语，未必比贫家孩子受的少。

　　好在她心态实在是很好，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她首先想：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所经历诸事更是梦中之梦，现下伤心委屈，醒来后不过略有余悸，何必挂怀。这是个“梦”字。若还过不去，便又想：人一辈子所受的苦是有定数的，我现在先经历了，以后就不必再过这难关，未尝不是好事一件，世人谁不受苦？我受些也应该。这是个“定”字。心里若实在酸痛难当极了，只好想：最后大家都是要死的，死了之后谁还管你生前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是尊贵还是落魄呢？活着不过五六十年，死的日子却有几千年、上万年，所以一切尽可以看开了。这是个“死”字。

　　反复把这些念叨几回，这位小姐自然觉得自己清淡无谓得很了。

　　结果偏偏遇上一个年青帝王弘晸，这人身为天下之主，平日里不想着仁爱治国之术，反而挖空了心思来“捉弄”“折磨”于她——

　　“你去哪儿？”黄昏时弘晸才得空从宫中赶来，刚坐下就见顾连城旁若无人地往门外走。

　　“回陛下，我做晚课的时候到了。”顾连城语调平直地说。

　　“做什么晚课？念那劳什子经文有意思么？”弘晸好笑，伸出手去，“来。”

　　顾连城抬眸，弘晸强把她拉到身前，起身从背后圈住她，含笑道：“我劝你日后别做早课晚课的，每天早上起来亲朕十下，晚上再亲十下——再给朕捶捶肩膀，比什么都强得多。天下百姓也感激你呢，比你念经功德大多了。”

　　顾连城说：“我亲你，百姓为什么要感激我？”

　　弘晸失声而笑，他明知道顾连城半点不通男女之事，不仅不懂旖旎，简直连羞涩都不知道，但她这不懂风情的呆木样子反而教他恋恋不舍。顾连城挣扎，弘晸把贴在她耳际道：“你求菩萨什么，求朕不是更快？”

　　顾连城冷冷道：“我求菩萨教我往生极乐，陛下做得到？”

　　弘晸笑容登时僵住，随即叹道：“你还小，别整天敲木鱼念佛经的，没什么好处——人哪里能看这么透呢？既然活在俗世里，就要做个俗人啊。”

　　顾连城背对着他，许久没说话。弘晸凝视她单薄肩膀，白皙脖颈，还有髻后落下的乌黑碎发，他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陛下。”顾连城叫弘晸的时候，总是这么冷冷的、坚硬的，全无崇敬畏惧之情——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有的感情。

　　“嗯？”

　　“我真有一件事想求你。”犹豫半天她才说。

　　“什么？”弘晸精神一振，随即道，“如果是要朕放你回家的话，那就算了。早跟你说不用你操心，朕自然会安排妥当……”

　　“能不能别再那样了。我真心求你。”顾连城冲口而出。

　　“哪样？”

　　顾连城红了脸，低头弄着衣带不语。弘晸更奇，反复追问，他越问顾连城越是羞怒，吭哧了半天才一跺脚：“我从小不惯和生人睡觉！”

　　“朕和你还算生人不成！”

　　“我真不喜欢……那样……”顾连城先还满脸绯红，现在却是脸色发白了，看了弘晸半天，突然向下一跪，极度的压抑让她嗓音哽咽，“凭人怎么折磨我，皱一皱眉头的不算佛门弟子。但你这种手段也未免残酷太过！”

　　弘晸一呆，登时又惊又笑、又气又苦，诸般复杂心绪俱都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