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深处》温南

3、三、流落浮萍寄清风

　　英招背着小夭又走了将近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一个山脚下的小村落。英招敲开一户农家的门，开门的老丈看见门外两个满身是血的血人，吓了一大跳。英招赶紧解释说自己和小夭两兄妹在山上遇见了狼群，被狼群袭击所以才变成这幅模样。老丈是个善心人，见人有难便赶紧将他们二人迎进房内。这时候灌灌是已经和小夭分道扬镳了的。
　　老丈唤来了老妇人，命她烧几盆热水给两位客人净身。英招感激地再三道谢。
　　小夭和英招洗完了澡，又换上了老丈儿子儿媳的衣服，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老丈见英招器宇轩昂，小夭脸上却有丑陋的十字伤疤，满心疑惑，却好心地没有发问。只是家里房间有限，因为儿子儿媳不在家，倒是可以腾出儿子儿媳的房间来，但是英招和小夭毕竟男女有别，所以试探地问他们愿不愿意分开和两个老人一起睡。英招没有意见，小夭看了老妇人一眼，觉得她慈祥和蔼，也点点头，这一夜，小夭睁着眼睛对着茅草屋顶直到天亮。
　　第二天，英招早早地起来帮着老丈劈柴生火，却不见小夭的影子，正纳闷地往老婆婆房里张望，老婆婆看出他的神情，便解释说：“你家妹子昨晚大概是认床，一直到天快亮才睡过去。让她多睡一会，饭好了再叫她。”英招想到小夭二十年来第一次睡床，便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劈柴。
　　小夭是在一阵饭香的围绕中醒过来的，她揉揉眼睛，对眼前的环境依然不可置信，直到老婆婆进房间来叫她她才醒悟过来，自己真的逃出了嵇山。饭桌上，小夭看见香喷喷的粟米，伸手就去抓了一把放进嘴巴里。粟米的香味萦绕在鼻口，让小夭几乎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来。
　　英招尴尬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老丈和老妇人，解释道：“我家小妹自幼调皮捣蛋，连吃饭都不规整，让老人家见笑了。”小夭这才意识过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端起碗细嚼慢咽起来。
　　老人家宠溺地笑笑说：“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姑娘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小夭满嘴是饭，还是感激地冲老婆婆笑了笑。
　　小夭和英招在这家农户借住了五日，直到两人身体完全恢复了，才向两位老人告辞。英招和小夭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人家，只好将自己在山上采的药留给农户，说是好歹可以换一些贝币。老人家知道他们不好意思，也没推辞，只是有些不舍地用牛车送他们到了村口。小夭第一次品尝到人间的真情，对自己莫名其妙地流泪很是不解，只是冲着英招一个劲地说：“他们真好。”
　　英招微笑着看着她，用手摸摸她的脑袋，不说话。
　　两人走了一天，终于来到了一处小镇。小夭高兴地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哇，终于又看见人了。”英招赶紧追在后面生怕她跑丢掉。
　　街上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有些房屋外还立着一些小摊贩，有卖茶的，有立着大锅吵栗子的，还有贴了留着两撇胡子闭着眼睛算卦的。小夭嘴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东看看西摸摸，然后在炒栗子的大婶面前停了下来。栗子在砂锅里哔哔啵啵地响着，露出嫩黄色的肉来，引诱人的口水一直往下掉。大婶看着小夭垂涎欲滴的模样，笑眯眯地问：“姑娘来一碗？”小夭连忙吐掉嘴巴里的狗尾巴草，巴巴地接了一颗过来，嘎嘣一声已经裂在嘴巴里，顿时唇齿生香。
　　“呜，真好吃！”不多一会，一碗炒栗子已经被消灭干净。大婶问道：“还要一碗不？”
　　小夭回头看了眼英招，问：“英招，可好吃了，刚刚都来不及分你一颗，你要不要？”
　　英招摇了摇头，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便吩咐小夭站在这里不要动，自己离开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小夭已经继续啃完了三大碗。英招吩咐大婶用布巾裹了一包，掏出贝币来递给大婶，然后就拽着小夭离开了。
　　英招抓了小夭的手，把她拖进一家客栈，两人要了一间客房，英招不管老板怎样巧舌如簧，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伤风化，铁了心只要一间房。老板拗不过他，只好拨了算盘结账。
　　小夭对什么有伤风化自然是不解其意的，在嵇山的时候他一直和那只猼訑住在一个山洞里，吃喝拉撒都开诚布公的，以至于英招去了以后她也没有表现任何不妥，对于人世间很多东西她都一知半解。跟在英招屁股后面上楼的时候，还友好地朝老板笑了笑。老板却被她脸上的伤疤给吓住了，鄙夷地摆过头去。
　　小夭在客房里坐下来的时候还不解，问英招：“我怎么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友善？他们对我，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小夭和博夷在一起的时候，压根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脸有任何问题，从来没有人嫌弃她难看，她自己也不觉得自己难看，在乡下农家的时候，善良的老人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鄙夷之色，为何到了这镇上，大家开始对他嗤之以鼻了，小夭很是疑惑。
　　英招知道她的单纯，于是说：“不用理他们，他们脑子有问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夭当即了悟地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在镇上安顿下来。渐渐的，他们知道这是昆吾国边陲的一个小镇，叫清风镇，东面毗邻有仍国，西面毗邻虞国。是三国贸易往来的一个聚焦点，所以虽然是一个边陲小镇，却也物阜民丰。
　　小夭好不容易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自然耐不住性子在客栈里。但是她若是出去又不可避免地给人指指点点。英招虽然知道她不会介意，但是自己却不能容忍。于是给她买了一条面纱，让她戴着出去。小夭经过这么些天有些明白了人为什么对她不友好，全是因为脸上的这道疤，虽然不怎么在意，但也讨厌总被人指指点点，于是欣然接受了英招的好意。
　　小夭对钱没什么概念，所以也绝不会给英招省钱。每一次出去，她是见了什么有趣的就买什么，英招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负责给钱。
　　遇到阿绿的时候，小夭正在大口大口啃着一个鸭梨。由于山中呆久了，每一天都得从博夷的口边抢粮食，小夭吃东西习惯快准狠，一个大鸭梨通常可以被五口消灭干净。正准备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被人给狠推了一把，所以一不小心就呛了个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往下掉。
　　英招一把拽住第二个要撞上小夭的粗壮大汉，眼神有些凌冽。大汉浑然不觉，想一掌甩掉英招的手，只是那只手的手劲却大得出奇，越挣扎越紧，大汉心里一机灵，连忙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小夭顺平了气，冲过来大声质问道：“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么，又不是独眼毕毕。”
　　大汉大概是手臂被拽得太痛，都没有时间理会小夭。不一会儿，一个绿衣女子就迎面跑过来，一头躲到了英招的背后。英招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有人在自己背后，刚想放了大汉抓住那个女子，却不料前面又有一大伙人追了过来。
　　“你这小蹄子，看你往哪里跑？”带头的人竟然是斜眼，头对着绿衣女子，眼睛却看的是小夭。那斜眼龙貌似发现人不对，于是纳闷地说道：“咦，前面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妞，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小夭的脑袋里一直在搜寻着见过的动物哪只可以与他对上号，不料那斜眼龙的脑门却被小石子蹦开了花，一时间在那里痛地乱跳。
　　“哪个挨千刀地敢嘣大爷的脑门？”
　　英招将脸疼得都变了形的大汉往地上一丢，然后拉出了藏在身后的绿衣女子。阴着脸看了眼原地乱转的斜眼龙，拉了小夭的手便欲走。
　　小夭看了眼满脸梨花带雨的绿衣女子，挣开英招的手过去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跑啊？”
　　绿衣女子抹了把眼泪，扑通跪在地上，说道：“姑娘救我，这斜眼硬要逼我去给他做小老婆，我不肯，就打我。”说着撸了袖子，果真有大大小小的鞭痕。小夭最受不了的就是欺负女人的男人，豪气顿时被勾起来了，对着那斜眼大汉和一众狗腿子喝道：“这姑娘现在由我罩着，看你们谁敢动她。“没等对方有反应，就一把拉了那女子躲到了英招背后，模样甚是狗腿。
　　斜眼龙气呼呼地摸着脑门就想往前冲，被摔在地上的大汉用脚绊了一把，顿时摔了个狗吃屎。斜眼龙气得大叫：“胡老三你狗窝里反哄？”
　　胡老三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胳膊，使劲地使颜色，低声道，“算了，不就是一个不听训的妞吗，到时候再找一个。这个人不好对付。”说着看了眼英招，身体还不由自主地抖索。
　　英招突然往前蹿了一步，胡老三立马跑走了，都顾不上还在地上呻吟的斜眼龙。
　　英招回头看了一眼小夭，她却嬉皮笑脸地作无辜状。
　　话说这斜眼，本来就没什么用，平时就靠着胡老三的拳头作威作福，哥两好的原因也是因为斜眼龙的老婆可以供胡老三用。现在胡老三逃走了，斜眼龙拿着斜眼扫了一圈，结果就扫到了一个可怖的十字刀疤，吓得赶紧跳起来走了。
　　小夭望着斜眼屁滚尿流的姿势，摸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道：难道真的这么恐怖？
　　英招走过来扯着小夭的衣襟道：“我们走吧。”
　　绿衣女子却冲到小夭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姑娘行行好，他们还会再来抓我的。”
　　小夭问：“我该怎么行行好？”
　　绿衣女子瞥了一眼英招，嗫嚅了一声，道：“姑娘不嫌弃，我可以给姑娘端茶递水。”
　　小夭想了想，指着英招道：“这个已经有人做了。还能干什么？”
　　“洗衣做饭也可以。”
　　“这个有人也可以做。还有呢？”
　　绿衣女子看了看英招，有些惊诧地瞪了瞪眼睛，想了想，继续道：“我可以给姑娘暖床。”
　　“呜，这个……”
　　没等小夭说出口，英招先一步开口道：“不用了，这个她自己可以做。”说完硬是扯着小夭的手逃出了人群。
　　小夭纳闷地道：“什么是暖床？”
　　英招解释：“就是有人睡在你旁边，然后换你睡。”
　　“哦。”小夭若有所思道，“就是跟灌灌硬要睡在我床上，我把它踢下床自己睡一个意思？”
　　“呜，差不多吧。”
　　两个人又四处逛了逛，到了客栈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女子一直跟在身后。小夭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推推英招：“我的床挺大的，要不让她给我暖床得了。我保证不踢她就是了。”
　　英招看了女子一眼，略微沉思了一会，便点点头。
　　英招另买了一处小宅院，把小夭和阿绿安顿了下来。白天小夭和英招出去闲逛，阿绿就在家里打扫卫生，生火做饭，日子过得也安逸。话说这个阿绿，且不说暖床的功夫怎样，洗衣做饭倒是一把好手。英招洗衣服从来都洗不干净，做的饭不是太干就是太烂，阿绿一来，两人的生活质量有明显的好转。小夭不止一次地在英招面前夸奖阿绿，直叹阿绿来了以后自己都胖了一圈。
　　只是没过多久，英招就开始撇开小夭自己单独出门去。刚开始小夭还满不在意，直到有一天英招到了半夜还不回家，她才警觉起来。问阿绿，阿绿才畏畏缩缩地道出原因，英招的贝币都用完了，家里没有了粟米，英招只好去找活儿干换粮食。
　　大概是下山后英招对自己维护得太好了，小夭都开始不记在山上的艰苦日子，不干活哪儿有饭吃？现在想起臭博夷的话来倒还真像个真理。
　　此后每一天，等英招出门以后，小夭便也出门了，晚上在英招回来之前她也必定在家了。就连阿绿也不清楚小夭究竟在干什么，但是她答应小夭不告诉英招，所以也不敢在英招面前透露半分。直到半个月以后，家里似乎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阿绿循着气味找过去，才发现地窖里竟然陈列这几大缸酒。
　　阿绿兴奋地拉着英招和小夭到了地窖，对着那几大缸酒双手合十感谢老天恩赐，小夭见了吃吃地笑，拍了阿绿的小脑袋，说：“什么感谢玉皇大帝，你要感谢的是我。\"
　　阿绿惊讶地看着她，倒是英招没一会儿就了然地对着小夭笑了。小夭用小刀慢慢起开一个小缸子，顿时一股酒的浓香就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微桃花香，连不喝酒的阿绿也差点被那酒香给熏过去了。
　　英招笑着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酿酒了？”
　　小夭嘻嘻地闻了闻那酒，仿佛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于是拍拍手说道：“在山里的时候博夷曾经教会我识辨很多种药草，其中有一种银狐草用来酿酒可以增添酒香。我们在山里的时候也试着用剩下的甘粟酿过一点，最近闲来无事，就去山上转了转，真的发现有这种草，所以就想着酿来试试。没想到，很成功。”
　　阿绿听了兴奋地拍起手来，说：“既然这样，我们可以开一个酒铺子，这样香的酒，清风镇上还没哪家酒铺子酿得出来呢。”小夭觉得这个主意好，就看了看英招，英招点点头。
　　不多久，清风镇上就新开了一家陶家酒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于这家酒铺子持怀疑的态度，只是后来一位讨酒喝的老翁喝了一盅陶家酒铺的桃花酒后，几乎三月不知酒味，到处宣扬桃花酒的美味，清风镇上的人这才慢慢地上门买酒，喝过的人无一不赞，于是，桃花酒便在清风镇扬名了。
　　顾客一多，阿绿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小夭于是又新招了两个人，且两人都不要工钱，只管吃住就可。原来这两人都是被小夭误打误撞救回来的。一人因为偷了镇上张财主的的一勺米，被打得遍体鳞伤丢在山上，小夭去采银狐草的时候发现了他把他救了回来。另一人因为老父过世，又遭遇未婚妻退婚，经受不住打击，便欲投河自尽，恰好被小夭发现，费了一番口舌将他劝了下来。两人感念小夭的恩德，便决心重新做人，央求小夭给他们新取个名字。小夭便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个想着他能够洗心革面，以后能够堂堂正正做人，所以唤他阿堂，后一个因着与河结缘，所以唤他阿河。于是，阿堂阿河便在陶家酒铺住下了，成了陶家酒铺的新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