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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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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阿蛮很庆幸自己今天留在将军府哪儿也没去,所以他赶到街上的时间连半盏茶也不到。
“少主,什么事如此着急?”
“阿蛮,黑骑开始招僧人了?”苏决看他一眼,若说老爹的黑骑有什么能让他欣赏的,也就是这速度了。
“黑骑乃是战场之佼佼,从来无需僧人加入。”阿蛮心中一凛,却又不敢猜测苏决究竟有何意图。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在一个僧人的手中发现黑骑的腰牌?我说阿蛮,还是你是觉得黑骑的事,我没必要听听?”
“少主言重,若只是腰牌也简单……黑骑几日前出城抓捕逃犯,途中曾被一僧人阻挡,此人武艺高强,重伤我黑骑几人后还抢走了腰牌。”
“哦,是打输了。”
“这,属下大意……还请少主告知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黑骑都没抓住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苏决漫不经心听着,又问,“那个逃犯是谁?”
阿蛮再度语塞,此次追捕名义上是抓逃犯,实际则是为了清缴还残存在骠国内的一些翡翠部落流民,虽不知缘由,但大将军曾嘱咐过他,关于翡翠部落的事,无论大小,都不允许告诉苏决。
他顿了顿,答道,“不过是些乱党。”
“剿乱党?还真是杀人杀上瘾了。”苏决偏头看着旁处,眼神却深的很,他朝阿蛮挥了挥手,“算了,你,回去吧。”
“少主,那僧人的踪迹……”阿蛮不甘心的又问一句。
“不都说了嘛,我,不知道。”苏决转回视线看他,摆摆手指,一副啷当神色。
“是。”阿蛮也是无奈,只得先行礼告退。
待他走开,小腰上前走到苏决身边,“少主,就这样问完了?”
“他可不愿告诉我。”苏决冷笑,被僧人抢了腰牌能说的详尽,逃犯却是寥寥一句乱党,只怕另有牵涉,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唉,还不是要你们少主我亲自动手。”
如何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只是苏决也承认,他隐瞒首座大师的信息,是因为早已将此事视作他和阿光的游戏,而他决定的事容不得别人介入。
此时的舒难陀还追着小乞丐在街上跑着,他追过了三条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却仍未放弃。
“还给你!不就是没几个钱的臭袋子。”
就在他真的举步维艰时,前边的小乞丐也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地瞪他,听声音竟还是个小姑娘。
“钱财再少也是他人之物,不……不能给你。”舒难陀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稀罕。”小女孩并不听他言说,恶劣一笑将手中钱袋甩了出去,目标却并不是还给舒难陀,而是街头弯角处的另几个乞丐。袋子落在地上散落出了钱币,那几个乞丐忙凑过去拾捡。
“你!”舒难陀始料未及,愣在原地。
“快去捡吧。”哈哈笑了几声,小女孩转身跑走,扔了钱袋也并未可惜,因为她知道不久会有个粉衣或蓝衣的姑娘来给她银子,差不多年纪却从不友善,不过给钱就好,她不在乎别的。
舒难陀没有再去追她,也没有去捡钱袋,犹豫了一阵似乎放弃地打算离开。
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你追了这么远,现在怎么又不要了?”
吃惊转头,舒难陀有一瞬以为他们的行踪受到了监视,但他还是迅速镇定下来行礼,“首座大师,您怎么会在?”
“常来此地布施而已。”首座朝他点点头,指着不远处还有零散的一些乞丐,“骠国境内,他们大多聚在此处。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何刚才又想放弃了?”
“我只是因事而异。”舒难陀想了想答道,“这本是寺中钱财,若被人盗走,我自然要奋力一追。但若被受难者拾取,却又无法追了。”
“这是何故?”
“寺中钱物本就为济人而用,济了人又要拿回,岂不是自相矛盾。”
“哈哈哈,你心不耽于钱财,不错不错。”
舒难陀此时是第一次见到首座大师露出笑容,他体格高大,别有一番爽朗气概。仅是注视他施舍乞丐广说佛理的样子,舒难陀觉得自己和苏决的猜测有些偏差,或许大师并不是窝藏了逃犯,而是救下了某个受冤之人。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帮着派散了些钱财,转身回去大街上与苏决汇合。
“我说买菜光啊,你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我可都扔下车走了。”
“不就是等了一会,哪累着你了?”舒难陀回来时,正看见苏决坐在板车上晃悠腿,顿时觉得跑了三条街的自己有点膝盖发软。
“诶,我说你没良心的……我可是在这儿晒死了啊。”苏决还有点不满意。
“刚才有了点发现,下来,我们边走边说。”舒难陀的充耳不闻技也练得了三分要义,直接动手推车。
“就准你有发现?”
“走吧走吧。”
回寺途中,舒难陀将方才遇到首座大师和他可能实为救人的推测告诉了苏决。
“他救助穷人又不妨碍窝藏逃犯,有什么凭据。”苏决瞥了他一眼,颇为不屑。
“我也只是猜测。”舒难陀知道总辩不过苏决,只是忍不住多说几句,“即便是逃犯,黑骑近年来势头强盛,有时连巡街的禁军都要避让,为了清除异己扣上个名头又有何不可。”
“你想的倒多。”苏决眼中略有讶异,但也明白他一向多思,随口岔开了话,将阿蛮的话改成街头传言,说给舒难陀听。
“黑骑和一个僧人在城外打了一架?这不就证明了我的推测是对的么。”舒难陀高兴地伸手握住苏决右肩。
“怎么你就对了,又打什么主意?”苏决不耐烦的扒拉开他的手,莫名其妙的。
“我要再去一次西堂。”
“快拉倒吧,知道可能有逃犯你还去?”
“要去,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啊?”
“直觉。”
舒难陀扶着小板车,斩钉截铁道。
七、
“你要借用后门的钥匙?为什么?”监院大师疑惑的看着苏决,他的这个要求有些太过逾规。
“这个嘛……我发现了一点事,不仅和寺中的声誉有关,说不定还和监院大师都有些关系。”苏决半斜着身体,姿态很是亲近。
“和我有关?”
“没错。我那晚溜去储藏室找食物,却看见首座大师在夜里偷偷带了人进寺庙……哎,大师你说要是这首座有违僧规,传出去会是什么影响,这未来住持的位子还轮不轮的到他?这件事,和监院大师有点关系吧?”
“不得胡说,你可有证据?”监院大师双眼透出一丝锐利,他紧紧盯着苏决问道。
“大师若是借我钥匙,我就可以找到证据。”苏决故作神秘的凑近了些,眼带笑意,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他这样看人时,会更显得聪慧而可信。
“修习之人不可诳语,你……仅此一事,绝无下次。”监院思索了一阵,取了枚钥匙放到苏决手中,“无论结果,三日后必须归还。”
“多谢大师。”苏决乖巧的双手合十退出禅房。
而监院此刻看他的眼光已不复之前嘲讽,他也相信有很多人,都没有看透过这个少年。
舒难陀握着杯子坐在屋内,杯中茶水已经泛凉,他本打算在今晚翻墙入寺,如果苏决在墙下承托一把,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不过苏决说他另有办法,自己坐着等他就行。
究竟是什么办法?以及自己对这件事的执着一半是因为性格,另一半则是因为涉及黑骑,此时的舒难陀还有些少年气盛,在自己父王面前也曾屡屡表示不甘。但苏决这凡事漫不尽心的性格又为何也如此尽心?
千头万绪,也总有解开的一天,舒难陀低头喝了口茶,凉水入喉颇为清润。
“你还真闲。”
思索间,苏决已经跨进屋,端起桌上的另一杯茶喝起来。
“还不是你让我等着?”舒难陀又给他倒了些,问道,“办法找到了?”
“自然。”苏决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物件。
“钥匙?你怎么可能拿到寺庙的钥匙?”舒难陀大为惊讶,置疑的看着苏决。
“以物易物。行了行了,别跟我这么废话,去不去吧?”
“去。”舒难陀接过钥匙,看见苏决得意的朝他笑了笑,于是他也笑起来。不管苏决是因为什么对这事感兴趣,他想这都是种幸运。
当他们第三次摸到西堂的时候,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殿门外他们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个非常熟悉,正是首座大师的声音,而另一个似乎隔着什么遮挡低沉地听不真切。
舒难陀和苏决交换了个眼神,慢慢靠近门缝偷听起来。
“这么说明日巳时就要在城门口行动了?”首座大师问道
“没错,已经这么定下了。”陌生的声音回应他。
“太仓促了。”
“没办法,这件事已经泄露,越早越好。”
“好,我自当相助,快走。”
“多谢大师。”
对话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动静,两人等了会儿既不见下文也没有行走的脚步声,房间里的人就像蒸发了一样无声无息。
“巳时……”舒难陀喃喃重复了声。
“嗯?”
“城门口禁卫换班的时间。”
原来如此,此时城门的守备最为松散。苏决点点头,将身体更贴近门缝一些,但瞬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异象。在视线余光里,他看见背后的高墙上,印着一个头如驼峰手持铁叉的巨大倒影。
夜叉。
苏决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身体嘭得撞在了门框上。舒难陀立刻扑过来拽着他躲到一侧门后,然而奇怪的是,房内并没有人出来查探,仿佛真的是间空屋。
“怎么回事?”舒难陀低声询问。
缓缓呼了口气,苏决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他答道,“我也看见了……在那面墙上,夜叉。”
“什么?”舒难陀立刻抬头看去,此时墙上哪里还有什么黑影,但他相信苏决没有说谎,如果不是真的见到了什么,他不会出纰漏。
“屋子里为什么没人出来?”苏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直起身朝正门走去,舒难陀跟在他的身后。
啪——两人同时推开了房门,正如他们所料,此时西堂里空无一人。可房里的人究竟是怎么凭空消失的?难道还真有鬼不成……
“密道。”两人对望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说着。
“一定有机关,我们分头找找。”舒难陀慢慢向前移着,双手不断在可接触到的物件表面摸索。
“你小心一点。”因为刚极为意料之外的黑影,苏决现在也是难得的正经模样,他在舒难陀的十几步开外,一寸一寸仔细检查着几个烛台。
看完手边的一个供桌,舒难陀又朝前挪动几步,不料脚下却被什么物件绊了一记。他本能的往边上扶去,整个手掌压到了桌上的一个佛像上。
佛像顺势转动半圈,脚底下的地板却被抽了个空,舒难陀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直直落了下去。
呯——
随着他的手松开,机关归位,那一块活动的地板也恢复了原样。
一切发生如此快速和突然,以至于听见声响的苏决回头时,整个西堂已只剩下他一人。
“阿光?阿光?”低声喊了两遍,然而回答的只有寂静。
莫名的不安感席卷而来,他大声喊到,“阿光!”
八、
舒难陀掉进密道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伤,入口离地面的距离不高,但他试着跳了几下都没有够到那块地板。
“苏决?”舒难陀喊道,伸手在周围墙壁摸索寻找机关。
“我原以为今天下午的交谈已经打消了你对我的猜疑。”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视线亮起,首座大师举着油灯站在舒难陀背后。
借着火光,舒难陀终于看清了室内,这里应该曾是个地下藏经室,几个柜子上堆满了蒙尘的经卷。见首座大师走近,他倒也没有什么闪避,对方的态度似乎有些无奈。
“来吧,见了这个人你就该相信了。”首座大师笑了笑,示意他跟自己往里走。
看来另一个人也在密室内,舒难陀抿紧唇,又抬头看了眼地板,决定先放弃呼叫苏决,跟首座大师见见来人再说。
绕过两个书架,首座大师将油灯放回桌上,昏暗的火光印衬,舒难陀看见了那个他绝没有猜到的人。
“古统领?你……你怎么……”舒难陀问道,脑子里像是又抓到了什么,如同迷雾中出现的一条小路。
“王子殿下,许久不见了。”古统领站起身,单膝跪地向舒难陀行礼。
“古统领不必多礼。”随着他的动作,舒难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拐向了一边站着的首座大师,“父王对我说过寺中会有大师照应,想必就是您了?”
“正是老衲。”首座大师点头答道,“王子殿下何时得知?”
“今天下午。”舒难陀说着,双手合十向首座行礼,“寺中布施多为粥饭,大师何故一人去市井街头散发钱财?仔细想想只怕是借口,还是跟踪我去的。”
“跟踪或许只是我知你们对我心存疑虑。”首座大师只笑吟吟反驳。
“不,不对。”舒难陀也笑弯起眼睛,胸有成竹的样子,“若是别无它意,大师只需要防止我们靠近西堂,寺外如何你并不会有兴趣。之后苏决也告诉我,你曾在城外阻挠黑骑,我便猜测大师可能是父王这边的。”
“王子殿下敏锐,老衲佩服。”首座大师向他回了一礼,算是承认了暗中跟踪保护之事,“恕我多问,这掉下密道莫非也是殿下计划好的?”
“计划之内,意料之外。”舒难陀有些腼腆的解释道,“我本打算自己翻墙过来,但苏决不同意,他也真想到了办法。所以若不是巧合触动了机关掉下,我只怕还要费些口舌劝他留在上面等我……不过他多半也是不同意的。”
这么说着,舒难陀挠了挠脸颊,“那个时候就只好向他坦白身份了……希望他不会生气。”
“你当他是朋友,又知我并无恶意,只是为了保密自己的身份才不愿他介入?”首座大师问道,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首座大师既然受父王所托,却又从未提示过我,我想是不愿暴露自己立场的缘故。”舒难陀并未直接作答,平常般慢慢剖析。
斗室内,首座大师与古统领立于一处,静静听着。
“我若是知道实情,自然会和大师你更亲近,虽然现在用了化名,但没准哪天就会因身份暴露而离寺,此时大师便惹人怀疑,所以,不如不告诉我。骠国信佛,寺中负担多数平民的教化之责,大师能相助父王,难免也会有伽罗那的人。”
“说的不错。”首座大师点头,诧异舒难陀竟能心细至此。
“连对我也保密,大师一定另有要务在身。”说到最后,舒难陀突然正色起来,“但一切都是猜测,我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如果涉及太大……你们断然不会杀我,但我不敢肯定你们会如何对待苏决。”
“没错,这件事乃陛下密令。”古统领抱拳答道。
“父王究竟有什么计划?”舒难陀继续追问。
首座大师与古统领对望一眼,刚才舒难陀的一番推论已经完全向两人证明了他的心智,这件事告诉他,或许有益无害。
“殿下,这件事还要从一年前的那场叛乱说起……”首座大师叹了口气,沉沉说道。
一年前,黑骑军擅自发兵进攻翡翠部落领地,几乎将对方全歼,族人四处流散。其中大多数人逃至南诏境内寻求庇护,但还有一小部分依然逗留在骠国境内。黑骑大将军伽罗那因结拜兄弟苏元棠为此事受难而死,发誓尽诛流民。陛下于心不忍,却又处处受限宫中,于是暗中嘱托古统领,以寺庙救济难民的理由,与首座大师一起寻访翡翠部落的族人,并伺机将他们送去南诏。
“宫中也有眼线,这寺内的藏经地窖就是我们最佳的会面地点。”古统领指向桌上的一副地图,乃是从骠国通往南诏的一条古道,“但似乎还是泄露了,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巳时就会行动,将这些流民送到城外塔林后会有人接应。”
“即便如此,黑骑还是很快就会追上你们。”舒难陀觉得有些不妥。
“阿弥陀佛,佛心慈悲,我们自有计划。”首座大师善意的笑笑,示意舒难陀不必担心。
你虽已至此,你的父王还是比你更深谋远虑些,除了逃离的计划,还在送回的难民中安插了自己人,只希望有一天可以化解两方的仇恨与误解……
“翡翠部落今夜也会有人一起来商议,时间差不多了,不如王子殿下稍待片刻,见一见吧。”拿起桌上油灯,首座大师准备返回堂内接人。
“什么!那里还有别人?”舒难陀猛地站起身,差点磕到了桌角,“苏决,苏决还在!”
“过了这么许久,苏少爷那性子该是早走了。”首座大师摇摇头。
“不,苏决他一定还在。”舒难陀着急地几步跨过来,接过首座大师手里的油灯就往外走,“快,大师带我上去,别让来人对他起了什么误会。”
然而,等他们从密道回到西堂,哪里还有苏决的人影……
“我都说了,只是路过,你抓我干什么?”苏决无奈的让人卡着腰,从屋顶上朝某处移动。
“你跑慢点儿,别把我掉下去了。”跳过一个屋檐时,他又喊道。
“闭嘴。”抓着他的人忍不住喝了句。
看装扮不像是骠国都城里的人,收回视线,苏决暗叹自己倒霉,他遇到这家伙是在舒难陀消失后不久。当时他还在西堂里四处转悠,寻找那个密道的机关,结果猛地一把弯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你是谁?”对方的态度很不友善。
“我?我路过。”苏决将双手举在胸前,笑嘻嘻的。
“还有没有其他人?”对方又问,将刀逼近了几分。
“哎,刀别动。这儿就我一个,没别人了,有话好好说。”苏决答道,余光迅速扫了眼室内,可甭出来,阿光你小子自求多福吧,本少主我现在的处境没准比你危险。
“没有人了?”
“没有,你自己找找。”
“既然没有,就得让你跟我走一趟了。”来人四下看看,收起刀抓住苏决衣领,跃上寺庙屋顶。
“我真的是路过……”苏决被拽着迎风喊道。
从方才偷听到的内容中,他已猜出有人要在明天中午闯城,来者多半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先不论守城的禁军,黑骑既然追捕你们,要逃走就没那么容易。到时候看见自己也在,更是要拼命救了,真是自寻死路,不过还是自己一个人对付吧。
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的他,没注意此时西堂偏门后也隐藏了一个人影。
来人将苏决带进一座废弃的宅院,那里已聚集了不少和他相同装扮的人,还有些妇孺在一边休息。
“他是谁?你不是去和大师商量出城计策,为什么抓了个小子回来?”有人凑上来看看苏决,疑惑的询问。
“大师不在,那地方只有他一个。”来人哼了声,挥挥手,“不知是有何变故,先带走再说,明天行动前大师自会过来,要是他真无关再放了就是。”
“可他的衣服也太显眼了。”询问之人围着苏决转了几圈又说。
“给他换一件。”从旁寻出件破破旧旧的衣服扔去,来人有些异族的豪放。
“干什么?”眼见那人拿着破烂的衣服靠近,苏决觉得只要能不穿,让黑骑放过他们都无妨,他制止道,“不就是出城么,本少主一句话的事,放了我有好处。”
“口气倒不小,一句话的事,莫非你是骠国王子不成?”对方不屑,衣服已经凑到了眼前。
“比他管用多了。”苏决再度挣扎的劝道。
“少废话!你再不穿我动手了。”
伸手捂住衣领,又眼尖的瞥到对面妇孺中有个穿白衣的小姑娘,苏决大叫,“要脱也可以!让那个漂亮姑娘来给我脱!”
“闭嘴!什么脱,让你穿个斗篷这么多话!”对方终于忍无可忍,兜头将衣服扔了过去。
九、
舒难陀环顾空荡的西堂,大门敞开,夜风扫进几片落叶,他焦急回头,“大师,带我去救人。”
“殿下莫急,来人与老衲有约,我助他族人逃离骠国,而他们则不可滥伤无辜,苏少爷应该并无性命之虞。”原只当是苏决自行离开,但等了半刻不见翡翠部落之人,首座大师才肯定了舒难陀的猜测。
“可他们毕竟抓了苏决,我放心不下,还请大师带我前去。”舒难陀依旧是担忧,对方与国有隙,而苏决一开口就知不是平常子弟,这约定有没有用还说不准。
“也罢,老衲带你前去,只有一点牢记,见到他们后不可暴露自己的骠国王族身份。”首座大师略一思索,既然对方今日未至,不管是否还有他事,自己都要去告诉一声明日计划。
“好,我知道了。”
“走吧。”
两人又与古统领商议,由他先回禁军准备,而他们则前往翡翠族人藏身处救人,随后舒难陀带苏决趁夜离开,首座大师留在那里明日直接行动。
时已过三更,舒难陀与首座大师快步行走在街上,月光倾泻而下,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周围一片寂静,是只有一轮满月的清澄夜色。
首座大师突然伸手拦住了舒难陀,“停下,有人。”
“什么?”舒难陀一惊,四面环顾却未见人影。
“出来吧。”将舒难陀护在背后,首座大师朝前喊道。
“瞒不住你。”随着话音,一个精瘦的身影从夜色中走出,“不过你也没有想到是我吧。”
“监院大师?”舒难陀震惊看着眼前发生的变化。
“说吧,人在哪儿?”监院大师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慢慢朝两人逼近,在他身后竟跟随着一队黑骑。
“什么在哪儿?”右手掩在袖中,首座大师问道。
“别废话,我在西堂门后都听见了。”监院大师笑起来,手上暗暗运招,“多亏了苏少爷向我借钥匙,我才能遇上今晚这一出,没想到你身为寺中首座却牵扯骠国逃犯。”
“慈悲救人,倒是你……”首座大师眯起眼,怒斥一声,“趋炎附势。”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随音动,监院大师举掌袭去。
一把将舒难陀推开,首座大师几乎在同时出手接招,缠斗间他吩咐道,“快走,你知道古统领在哪儿,告诉他事已暴露,今晚立刻行动。”
“大师,你小心!”舒难陀喊道,立刻转身就跑,他虽担忧也知道自己留下毫无用处,若是现在无人报信,明日巳时的城门口只怕难逃天罗地网。
“拦住他!”黑骑中有人喝道,朝舒难陀追去。
首座大师抽身击退几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舒难陀奋力奔跑,眼见一人已追及身后,却在伸手抓捕时突然飞了出去。
“以多欺少,还是僧人和孩子,在下岂能坐视不管。”
在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流浪人,舒难陀喘着气看他,此人呼吸沉稳,言语颇具侠气,衣服虽然破旧却依稀能辨出是大唐式样。大约是流浪的游侠吧,又为何远至骠国,他这么想着。
“多谢大侠。”脑中虽有念头,舒难陀还记得此时最要紧的是什么,他道谢一声再度朝后奔跑。
“走吧小子,这件事我管定了。”来者并未拔刀,只握了一根竹棍在手,拦在路前。
“多管闲事,找死。”黑骑又有几人冲来。
身后打斗之声不绝,而舒难陀来不及回头,一心朝禁军驻地奔去。
绑了大半夜也没动静,苏决无聊的正有些迷迷糊糊,就听见宅子外边像是有人进来,而内屋的人也都走了出去,只剩下在休息的妇孺一众。
“喂,喂!”见那白衣小姑娘还醒着,苏决朝她低声喊道,“漂亮妹妹,你过来替我把绳子解开,快来。”
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会儿,起身走来。苏决气度翩翩,满怀希望,却不料她神色不改,慢悠悠吐出四个字,“关我何事?”
苏决一时气闷,屋外的人就已经重新回来,其中一人走到他旁边,解开了绳子却握住肩颈让他呆在身边。苏决不知他此举何意,侧头去看发现已不是刚才那两人。
随着来人往外走,苏决诧异的看见屋子门口竟站了十来个禁军,他想了想没出声,这帮人可都是黑骑的对头,倒是身边那人低头来跟他耳语。
“不要怕,跟我们走,现在你留在这里或是上街都更危险,我们会尽量护你。”
“连夜出城?”按住他肩膀的手顿了一下,苏决知道自己猜对了,虽不知发生什么变故,既然对方说不伤及自己性命,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行人连夜朝城门赶去,禁军围在两边,那个族人首领模样的人则带着苏决走在队伍最后。
城门就在眼前,安安静静地矗立在夜幕中,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已经打开,墙上火把燃烧,却没有当值的禁卫巡逻。
“快走。”古统领催促了声,打开城门是他派人预备好的,看来是抢在了黑骑之前。
“弓箭手!”突然一声令响,数十把弓箭从墙上探出瞄准了队伍。
“想跑?你们一个都走不了。”阿蛮站在墙上,望着底下黑乎乎的人群冷笑,将军要杀的,绝对不会从黑骑手上逃走,他举起手,“准备!”
糟糕,苏决眼神一暗,再无法忍耐不发,大声喝道,“阿蛮!你敢放箭!”
“停。”随着这句喝令,阿蛮立刻让弓箭手住手,这是少主的声音,但……怎么可能?城墙距离太远,他看不清身形,却也着实不敢冒险。
古统领心中惊异,方才王子殿下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这个少年安全时,他已猜到这人除了是殿下的朋友,必定也身份尊贵,但仅一句话就喝退黑骑,莫非他……
虽然念动,古统领还是抓紧机会令众人冲城出去。感受到肩颈处传来的压力加大,苏决知道自己这次真是成了人质。
“下城去追!把他们包围起来,切记不可放箭!”阿蛮急忙率领黑骑追击,如果少主真在他们手中,那更是罪加一等。
“让我出去!我要去救人!”舒难陀在房间里不安地走动,再次忍不住到门口对看守他的禁卫喊道。
“王子殿下,古统领离开时吩咐过,绝不可以让您用王族的安危冒险。”门口的禁卫长矛交叉,依旧相同的回答。
“正因为我是王族,若是事情失败……起码可以用身份救下朋友。”舒难陀说道,心想即便不成也要冲一次试试。
“让开!”
“殿下,你若有决心……老衲便带你去吧。”争执间,首座大师亦来了此处,衣上血迹未干,似是受了点伤。看守的禁卫意欲阻拦,却被首座大师抬手击晕,带着舒难陀直奔城门口而去。
“多谢大师。”
“殿下不必客气,确实也是要借殿下的身份一用。”首座大师边跑边说,“只要你在,黑骑就不敢将禁卫杀绝,背上谋逆之名,老衲护你周全。”
天色隐隐亮了,禁军的队伍带着那些族人并没能走出多远,在去塔林的小路上,他们被追赶而至的黑骑团团围住。
“站住,你们跑不了了。”手中弯刀出鞘,虽然苏决身上披了一件破旧的斗篷,阿蛮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跑!”禁军中间的族人突然有谁喊了一声,一群人便立刻四散开来,向路旁的林子窜去,只留下十几个禁军和一些妇孺在原地。
看了看原地的人,又看看已被某个族人带向树林的苏决,阿蛮举手示意所有黑骑向林子内追去。既然已经认清,那救出少主就是第一位的,至于这些个禁军,黑骑向来视若废物,没有将军命令时也不多事。
密林内一方逃一方追,直至再也看不清先前的小路,奔跑的翡翠族人突然调转身,面向追击而来的黑骑众人。
“怎么?知道没逃路了想投降?先放了那个少年再说。”阿蛮举起弯刀,向抓着苏决的人指去,因担心对方鱼死网破,他没有叫出苏决少主的名头。
“阿蛮校尉,还认识我么?”对方抬起头,竟然是获胜般的笑容。
“古统领?你们……”心道糟糕,阿蛮知道中了一场调虎离山之计,这群禁卫竟和难民互换了衣服,将自己的黑骑引入密林,此刻留在原地的那些人恐怕早已逃离。
“想掉头去?那可就是禁卫在你们背后追着了。”古统领笑着,得意的看向阿蛮,黑骑压制禁军已有几年,此次倒是出了口气。
“放开那个少年,不然黑骑与你们誓死一战。”也罢,翡翠部落之事棋差一着,但救出少主则无可妥协,阿蛮命令着,黑骑便个个拔刀在手。
古统领此时有些犹豫,他知道手中的这个少年对黑骑而言绝不简单,若是押着定可加大胜算,但挟持个十四五岁的人质也实在不够地道,何况王子殿下再三吩咐护他安全……
感觉到肩颈上力道的游移,苏决却只冷冷旁观,他知道只要自己还在禁卫手里,阿蛮就不敢动手,而禁卫的目的在拖延时间,自是越僵持越好。他现在就是这风暴的中心,什么也不能做,等待着其中的一边开始旋转。
然而将他推出这风暴眼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苏决!”一个白色身影直冲禁军队伍,猛地将苏决从对方手中拽了出去,古统领见到来人一惊,只能猝不及防的收刀松手。
舒难陀就这样推着苏决,在惯性和一根小树枝的帮助下,一跟头跌出了对阵中心。
他们身后打破僵局的两队人马立刻拔刀对战起来,兵刃声中,有人高声喝问,“王子殿下在场,黑骑与禁军战斗,可是要谋反?”
“禁军挟持我黑骑少主在先,其辱不可不报!”黑骑中人亦高声应道,刀兵不让。
“哎哟……你的身手就这么糟糕?拉个人还要摔跤?”
一颗苍劲的大树下,苏决推着跌到他身上的舒难陀,撑着手肘抬起身,仔细看了看他,猛地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干什么?!我拼命来救你,你还揍我?你身手就很好么!”
舒难陀捂着半边脸,跑的急了脾气也不好,伸手就把苏决推回地上,也抡拳揍了回去。
“停停,先起来再打!”苏决一手也护着脸,一手继续去推舒难陀。现在这种姿势让人看见,他这个少主的面子可丢大了。
舒难陀原本一心在他安危上,揍了一拳后心平静不少,这才发现两人四仰八叉叠在一起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急忙爬了起来,耳朵有些微微泛红。
“你爹怎么不让你练练身手?”气氛一时尴尬,舒难陀随口找起话题。
“你爹不是也没让你练。”苏决掸了掸衣服,没好气的说。
“我爹不教我很正常,可你爹是……”话到一半住了口,舒难陀定定注视着苏决,而苏决也看向他,突然两人再度挥拳战到了一起。
“你竟敢骗我!”苏决一脚踢出落了个空。
“你也没告诉我!”舒难陀回了一脚,将自己滑到了地上。
三招后,两人呼呼喘气坐在地上,再度对视。
“竟是被别人说破的身份。”苏决说道。
“说出来之前已经知道了。”舒难陀开心的笑了,眼神光亮。
“彼此彼此。”眨了下眼,苏决也笑,但更像是顽劣。
“谁更早呢?”还是忍不住心头好奇,苏决开口问道。
舒难陀正欲解答,背后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刀砍声,两人一阵头疼,同时回头喊道。
“住手!”
两队人马闻声停下,不解地看着两人,各自称呼道。
“殿下。”
“少主。”
“行了行了,别打了。阿蛮,送我回寺庙。”苏决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少主,他们刚才如此不敬,又放走了逃犯……”阿蛮一手还抓着个人,满脸无奈的抵抗命令。
“少废话,我还是不是你们少主了,走!”起身朝黑骑队伍走去,苏决回头朝舒难陀看了一眼,“老地方见,我们可还没算完账。”
“好,说定了。”舒难陀应了一声,同样回到禁军队中,“古统领,我们也走吧。”
“是。”
“大师你不跟我们回去?”走了几步见首座大师还在原地,舒难陀疑惑问道。
“老衲身份已露,再回寺庙也无用,不如跟去护送翡翠部落至南诏吧。”首座大师合十一笑,“殿下佛心常在,若是有缘可得因果。”
“多谢大师。”点点头,舒难陀转身随着禁卫朝寺庙归去,过不多久,他还有场对仗吧,这么想着,微微笑弯了眼。
十、
午后的阳光落在储藏室院子里,几只鸟雀随意啄着谷粒,抬头可见天空高远。苏决还是和往常一样悠闲的斜倚着廊柱,舒难陀则坐在台阶上,手搭着膝盖,微蜷起腿。似乎和之前度过的很多个下午没有区别,但两人之间的神态更多了些肆意和放松。
“所以那个密道的机关是在佛像脚下?”苏决颇感有趣的问道,“要是那天你一掉下去我就直接走了,可真是能省不少麻烦。”
“你不会走的。”舒难陀带着笑意,他本以为苏决一开口就会问自己的身份,却没料到先问的是密道。想想倒也释然,这说明苏决并没有把身份看的很重。
“就因为你掉在里面了?”苏决不置可否,转头看着院中宁静,确定阿光就是骠国王子这件事是给了他不小冲击,但他并不会表露这种情绪,心中的天平不会如此简单就倾向于一个人。
“不,不光是我。你在没有弄清事情之前,不会那么快放弃的。”舒难陀平和答道,现在的他们不仅是在剖析自己,也是在猜测对方。
“你倒是了解我。”苏决没有回头,当是默认了这个答案,他继续问,“什么时候猜到的?”
“冲进林子的时候。”舒难陀很诚实,他的心中虽然对苏决的身份一直有猜测,但也直到被他人喊破前才确定,“除了伽罗那的儿子,黑骑少主,还有谁能让这支军队动弹不得?”
“就这样?”苏决收回视线,许是方才阳光直射,在他眼神中还留着光点。
舒难陀喉间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怀疑就更早一些,我们第二次进西堂的时候,你摸到一块腰牌,我凑着月光仔细看才能看清上面的黑骑字样,你却一模就知道了。”
“以及?”
“你的态度。在这骠国,有几家能养出这种唯我是从的气度。”舒难陀说着,将双腿伸到阳光里,挑完对方的破绽,他舒适的伸展着身体,“你怎么猜到的?”
“你冲进林子的时候。”苏决挺起背从廊柱上离开,凑近了舒难陀一些,“禁军当时已是临战,要是别的人只怕早就乱刀砍死了,除了王子殿下,还有谁能让他们这么本能的收刀?”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守护王庭,自然很容易就能分辨我。”点点头,舒难陀轻笑了声,看起来苏决几乎是和他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王子殿下,你以为你没有露出破绽么?”苏决将食指点到对方眼前,继续说道,“光听见个巳时你就知道是禁卫换班,你是一买菜的,怎么就那么熟悉?”
“还有我第一天晚上找你,你在看《新修本草》,这书源自大唐,连我都只听说过,你竟然能拿着在读?整个寺里都知道我这习性必定是有来头,你倒每天都敢跟我不温不火的。”
就这样说着,那些平日里微小的点滴,因为相处甚愉而不去在意的事,一提上来彼此间处处都是破绽。
“那么算是平手好不好,苏少主。”舒难陀转过身,和苏决面对着面,神采奕奕。这一路分析下来,他们简直是棋逢对手,世无其二。
“不行不行,不能算平手,我亏了。”苏决盯着他的笑脸看一会,突然一摆手,又靠回了廊柱。
“你怎么亏了?”舒难陀愕然问道。
“我虽然没告诉你身份,可我没瞒你名字,这事儿还是我亏。”
“舒难陀。”突然站起身立在台阶上,舒难陀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双手微微行了个礼,“我的名字。”
“嗯。”苏决应了一声,舒难陀站起身后,遮挡住了照向他的阳光,那些光线落在他肩背,就像镀了层金边。阴影里,苏决仰头看他诚恳的笑容,听见心中天平向一处倾斜的声音。
“以后你也可以骗我一次,我都不生气,不过仅限一次。”
说完名字,舒难陀再度坐到苏决旁边,肩并肩的,比方才距离更近。
“我骗你,你就能看得出似的。”苏决瞥他,脸上已经恢复了略带邪气的笑容。
“对了,我是为修习内心才来体验平民生活,你又为何要到此地?”也学着苏决倚向廊柱,舒难陀随口问道。
“我?我为你而来。”苏决毫不犹豫的接口,说时不觉得,等说完却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你愿意告诉我。”这句话一出,舒难陀也差不多,他知道这是个真实的回答,但……真得感谢他们俩都靠着柱子,视线受到局限,不然苏决定会看见他的耳朵又开始泛红。
“可以骗王子一次的机会,我可不会浪费。”
“不是不稀罕么。”
“你管呐。”苏决反驳了声,他知道至此为止,他和舒难陀对身份的试探已经告一段落。他们清楚知道父辈的纷争,只是这一点,在他们对彼此的认可中,落到了下风。
“我还有件事不明白。”静静坐了会儿,苏决又问。
“什么?”舒难陀偏头看他,带着点鼻音像是犯困。
“昨天晚上,我在墙上看见的夜叉,还有那两个小鬼也见过。”即使是没什么关系的细节,苏决也总想弄个明白。
“哈哈哈,那个啊。”手撑着地板,舒难陀笑起来,“就是古统领。”
“他?”
“嗯,我去看过。西堂的正门有一扇破了个小洞,正对着地道的入口,古统领每次去密道的时候,都必须经过这个破损的门扇。后窗的月光透过他,再经过那个破洞,就会在对面的墙上留下高大的黑影。你们看到尖帽手杖,大约就是禁军的衣服。”
“王子殿下,你平时都看的些什么奇怪东西?”
苏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舒难陀只是将笑意从眼角唇间漾出,像是感染一样,苏决也终于笑起来,带着有趣不无聊的意味。两人这样各自笑着,无声的,却似在院子里铺满了活力,视线远眺处,有山清峰连绵。
山间小路,一行人缓缓走着,只要走过这条草木遮掩的古道,他们就能到达新的家园。
“大师。”
首座大师告别舒难陀等人后一直跟在部落的队伍后,如今进入南诏边界,他已经放心不少。此时一个小姑娘走到他身边,似是有话要说,大师看了看她的衣着已经明白身份。
“小神女何事?”
“大师和古统领真的是凭一己之力,借佛陀保佑才救出我们的么?”小姑娘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锐利,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执着。
“如果不是,你又如何认为?”并未说什么,首座大师只是反问。
“我们部落与骠国王族势不两立,但出逃时却借助了骠国人帮助,杀的是他们,救的也是他们。大师,这又该怎么算?”
接连被这些年轻人的早慧所触动,首座大师慨叹一声,半蹲下身对她认真说道,“小神女,佛陀有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仇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放下了,要记得从这走出来的路。”
小姑娘安静听着,视线划过这林间,绿叶蔽日水清鸟鸣,这该是生机的自然,而非人生屏障。
接连着几个晴天,日子也过得平稳,虽知道了彼此身份,但之前的惯性使然,苏决和舒难陀还是一起早课、一起消磨午后,偶尔上街在集市里闲逛。
直到某一天,苏决从小腰红泥的手里接到自己老爹写来的家信,细细叨叨两页半。
“呵,从来只有我谋划别人,没想到有人谋到本少主头上了。”几眼扫完内容,苏决眼神一暗,将信件扔回给小腰,“你们这样,去西堂等着,我会带一个人去。”
“是,少主。”听完苏决的吩咐,两人对视一眼,从房中离开。
礼貌叩开一间禅房,苏决笑吟吟看着监院大师,态度客气的很,“大师,听说那天是你向黑骑报了信,阿蛮校尉他们才及时行动救了我?本少主真是万分感激。”
“少主过奖,你是我寺中贵客,我们自然要保证你的安全。”监院大师颇为得意,上次一事后他有这么个人情在,住持之位还不是指日可待。
“哦。”苏决点点头,突然一击掌,假装遗憾的说,“我父亲说会请一个师傅照顾我,竟然是真的。所以我第一次路遇你,不是你有意向我示好,而是我根本就提什么要求都行?”
“寺规还是得要遵守。”被毫不客气的道破利害,监院大师强撑颜面。
“哎呀,我真是亏了。”苏决还在啧啧不绝的遗憾着,“不如这样吧大师,我再给你一个功劳,你以后多给我爹报些好信。”
“还有何事?”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窥视,监院大师心中一跳。
“我知道他们碰头的密室在哪儿,这可是条大证据……”苏决凑近说道,眼神明亮煞有其事般。
虽有些疑心,监院还是忍不住好奇跟着苏决去了西堂查看。行到堂前,见有两个少女已等在此地,大师疑惑的看了苏决一眼,被他摆手带过。
“我的侍女而已,大师请进。密室的机关就在那座佛像的脚下,你试试看。”
监院眼神一亮,走上前去摆弄,几下之后听得咔嚓一声,密室入口展现在两人眼前。
“小腰,红泥。”
趁着监院低头打量密室,苏决立刻对侍女下了命令,刀刃般的伞尖同时穿透了他的后背至前胸。
“你……”震惊的看着胸口,监院大师一手握着伞尖,一手颤抖的指向苏决,“你怎么能……”
眼见他伸手,红泥猛地一脚将他踢进了密室。苏决走上几步,从入口俯视,表情已是冰冷淡漠。
“舒难陀怎么样,我怎么样,这种事以后都由我亲自跟老爹说,不需要别人多嘴。”
突然想到什么,苏决走到身后的柜子前,从一个盘子里摸出块腰牌扔进密室,“我说呢,首座大师怎么还非抢块黑骑腰牌,原来是掩人耳目。这个,赏你了。”
随着腰牌掉入,苏决扳动机关,再次将密室的入口关上,又掂了块软垫铺在佛像前,恭敬的拜了几拜,转头朝外走。
“对了,这里亡魂众多,我不会让他们打搅大师你安眠。”举起手指了下,他再度命令道,“你们两个,替我把这佛脚下的机关封死。”
说完,苏决推门出去,柔风轻卷起他的衣服下摆。这几日来,风中的春意已是更甚,吹着一个新的季节到来,就像一种新的生活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