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人儿》约略

6、第 6 章

　　第二十一章

　　余家只有一个女儿。
　　余家的江山很大。余家的生意遍及全国，乃至国外。
　　余家的女婿，一直是众人口中的话题。
　　余悦然眼高于顶，迟迟不婚，众人便都在等着，看是要怎么样绝伦的人才，才能登上余家女婿宝座。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并不算很招人眼红的话，那么还有其他的两项：余总是很值得尊敬的一个人；余家的女儿，很有魅力。
　　在何夕眼里，这两者的吸引力是远远大过前面那几项的。他甚至希望余家的事业不要太大，希望余家还有一个儿子能继承家业。
　　这样的话，余悦然就不会离他那么远。
　　从第一次知道余悦然这个人开始，何夕就对她充满好奇。而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比她更大的挑战。
　　因为这个挑战太大，所以他不敢轻易尝试。即使全身心的细胞都在跃跃欲试，他引以为豪的自制依然能让他只是像黔驴技穷那个寓言中的老虎一样，小心翼翼地窥探，偶尔伸出指爪，测一测虚实。
　　可惜生活不是寓言，他也不是最终获得成功的那只老虎。余悦然和梁晓光在一起的事实，很是讽刺地让他知道，他才是那只黔驴。
　　技穷，技穷，他甚至无技可施。
　　何夕敬了自己一杯。

　　事情的转机是在那个周三傍晚。
　　那天，何夕往顶骏去等郭老头的弟弟郭昕礼一起打球，却意外地在顶骏门口看到一个人：卓扬总经理，梁晓明。
　　他一身西装革履，严肃稳重的样子，简直就是梁氏招牌，何夕想不认出来都难。
　　何夕蹙眉。梁晓明到顶骏来干什么？没听说过卓扬和顶骏有什么业务往来啊？而且是单个人来，显然不是谈工作……等等，梁晓明，梁晓光？他们是什么关系？
　　何夕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知道卓扬老总梁钧有好几个儿子。其中大儿子梁晓明是卓扬的总经理，也是未来的接班人，一向以沉稳保守著称。近来比较耀眼的则是他的弟弟梁晓阳，留学回来后才两年，就已经在公关经理的位置上干了好几个漂亮的案子。倒是没听说过有一个叫梁晓光的儿子。
　　但是……
　　何夕略一思忖，干脆拿出手机给郭老头打了个电话：“喂，你帮我查查，梁晓光跟卓扬的梁晓明是什么关系。”
　　他正说着，看到原本走向停车广场的梁晓明忽然接了个电话，然后停下来，看向他这边。何夕一愣，随即发现自己身后的骚动。却原来是余悦然也下楼来了。她匆匆从何夕身边走过去，赶上梁晓明，显然没有注意到他。
　　何夕透过的大厅玻璃看到余悦然和梁晓明对话。他不知道余悦然在说什么，不过看她的表情显然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梁晓明却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只是一直看着余悦然。
　　他那种看法，让何夕觉得有点不舒服。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余悦然是梁晓明的未来弟妹不是吗？
　　没多久，余悦然就往回走了。这时候郭老头的电话也同时打回来了：“梁晓光是梁钧的二儿子，梁晓明是他的哥哥。不过梁晓光好像和家里一直不亲，所以外面一般都不宣扬，很少有人知道。”郭老头停顿了下，很难得地八卦了一句，“知道的人都猜测他是和梁钧闹翻了。你问他干嘛？”
　　这时候余悦然已经走到何夕面前，何夕只来得及匆匆说了一句“我回头给你电话”就挂上，转身泰然自若地应对余悦然。
　　余悦然看看一身白色运动休闲服装的何夕，笑着打招呼道：“何总，去运动？”
　　何夕点头，礼节十足：“嗯，约了昕礼去打球。”
　　余悦然笑笑，便欲走开。
　　何夕的白色运动服很衬他，若是换成其他人，她少不得要再调侃两句“很帅嘛”，但是何夕就算了。
　　刚刚她和梁晓明说完话后，转身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何夕一身白地站在那里。真真是芝兰玉树，白雪阳春，在黑压压的下班人流中耀眼得光芒万丈。她差点就心跳慢了半拍。
　　可惜。
　　可惜是何夕。
　　何夕并不知道他在余悦然心中的这番变化。他只是拦住她，抬眉问道：“梁晓光是梁钧的儿子？卓扬的二太子？”
　　余悦然脸色倏地一变：“晓光和卓扬没关系！”她盯着他，眼光称得上锐利。“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何夕眨眨眼。呦，看来其中有内情。
　　他笑：“没事，随便问问。”
　　余悦然一听就知道他是不会透露了，于是冷着一张脸警告说：“希望你不要乱说。”
　　何夕的笑容收了起来，哼了一声自嘲道：“放心，这点素养我还有。”
　　余悦然微微一怔。

　　第二十二章

　　梁晓明来顶骏，是为了让梁晓光回去卓扬帮忙。
　　卓扬今年也要全面上马S数据管理体系。依梁钧的意思，当然是应该叫梁晓光回来帮忙的。
　　可惜梁晓明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余悦然的断然拒绝：“不行，晓光不去！”
　　她看向一旁沉默着的梁晓光，生怕他答应，抢先就道：“你这一去，没一个一年半载回不来。顶骏怎么办？”
　　梁晓明道：“顶骏只花了三个月时间。”
　　余悦然转向梁晓明，冷笑：“顶骏只花了三个月，是因为晓光已经在顶骏呆了三年，顶骏的角角落落他都熟悉——”
　　她轻哼，“你会让晓光在卓扬呆多久？”
　　做这种系统，如果不是对公司的每个流程都很熟悉、对各个部门的厉害关系以及可能有的猫腻都全盘掌握的话，很容易上一些华而不实的架子，费尽人力物力，反而在执行过程中激化各方面的矛盾，最终很可能成为企业崩溃或混乱的导火索。业内并不是没有因为做这个系统而导致企业衰亡的先例在。
　　梁晓光一直没有在卓扬呆过，若说要让他回去主导这个系统，根本是不可能的。让他把卓扬的所有底细都摸清，想必梁晓明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所以，梁晓明找晓光回去，充其量也不过是和天旭一样找梁晓光做个免费顾问罢了。说不准还没有天旭来得坦白大方。人家天旭洪老总和梁晓光可是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而晓光目前在顶骏做得好好的，要他忽然抛下已有的一切，去挂在一个举步维艰的地方做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怎么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些，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梁晓光沉默不言。余悦然便忍不住先替他挡了。她甚至直言不讳道：“说白了，晓光回去，做得好，不是他的功劳，他最多只是个技术顾问。若做得不好，哼！那他就是个——”
　　“替罪羊”三个字还未出口，梁晓光已然低低唤了一声：“悦然！”
　　他及时制止余悦然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余悦然是好意，但不管怎么说，梁晓明是他哥哥。
　　梁晓光抬头看向梁晓明，对方也正审视着他，眼中毫无兄弟感情，只是沉声问：“那你怎么说？”
　　梁晓光垂眸，轻声说：“我再给你电话吧。”
　　“晓光！”余悦然恼极。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她的愤怒，梁晓明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喜欢她很多年。
　　并不仅是因为余家的江山。
　　可是因为她和梁晓光的关系，他知道自己毫无希望。
　　从很多年前开始，余悦然就为了梁晓光，没少给梁晓明脸色看。偏偏他犯了贱的，去喜欢上她。喜欢她的明媚耀眼，喜欢她的直心直肺，甚至喜欢她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像一只母老虎一样地保护梁晓光……尽管她不知道，梁晓光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
　　余悦然一直以为他恨梁晓光，他恨梁晓光的妈妈抢走他的父亲，赶走他的妈妈。梁晓明想，甚至梁晓光也以为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梁晓明自己清楚，那时候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他早知道是自己父母离婚以后梁晓光的母亲才出现的。
　　他只是迁怒，拿梁晓光出气。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看到梁晓光那张丑脸，他心里就不舒服。
　　他曾经对余悦然说过：“我不恨他。”他说，“我怕他。”
　　余悦然当然不信。在她心目中，梁晓光温柔善良最容易被他这样的坏人欺负。只有梁晓明自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梁晓光很沉默。从小就很沉默。你骂他“丑八怪”，你推他，让他“滚开”，甚至你偷偷拿石头扔他、砸他，他都不会哭，不会闹，甚至也不会告状。他只会退后一步，眼睛眨也不眨，默默地看着你……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沉默，再沉默。配合他的那一张丑脸，这种沉默会成为一种巨大的恐吓力。尤其当你做了那些不是很光明正大不是很符合教条的事情以后，有这么一个丑人儿平静地看着你，不愤怒，不谴责，只把一切看在眼里，静静地走开……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怕么？
　　梁晓明不敢告诉别人：有时候，梁晓光甚至会让他毛骨悚然。
　　这种既厌恶又害怕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他们分开，梁晓光念了大学、他进入卓扬以后，才好一点。
　　但是，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好兄弟。

　　第二十三章

　　何夕并没有想到，余悦然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一向是个重视调查研究的人。职业上如此，生活上也如此。既然从郭老头那里知道梁晓光原来是卓扬的二太子，没道理不继续查一下梁晓光和梁家的关系。他为什么会跑来顶骏，为什么不在自己家族的企业里呆着，而又为什么卓扬和梁钧都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过这个人。
　　一查二查，给他查出个大问题来。
　　原来卓扬和顶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一直以为，顶骏只是余家众多事业中的一小部分，因为属于比较新兴的行业，也因为目前是余家发展最快的公司之一，所以余悦然才会到这里挂职锻炼。而梁晓光是辅佐余悦然的，因为余女王的独特眼光而被选中一举跃为顶骏的驸马爷。
　　谁知道，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顶骏的真正太子爷，是梁晓光！

　　※

　　“晓光，你要知道顶骏才是你的！”
　　余悦然气急败坏地对着梁晓光强调。
　　她在梁晓光的办公室里对着他胡子瞪眼的，仍是不能解恨。
　　梁晓光最终还是答应了梁晓明帮忙。虽然他并没有如梁钧所希望的那样回到卓扬工作，但他还是答应了梁晓明在卓扬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任何情况下，他都可以提供技术支持。而且是梁晓明让他参与到什么程度，他就参与到什么程度。
　　真是个滥好人！余悦然愤愤不平。她早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抢着赶走梁晓明，抢着去警告梁晓明，结果还是这样！
　　而这个滥好人，现在居然还敢叹一口气，呵斥她：“别胡说。”
　　余悦然转身，瞪着他。
　　梁晓光低下头。
　　余悦然愤愤道：“你要我说多少遍？顶骏不是爸爸留给你的，而是姑姑留给你的。”
　　余悦然的父亲，余泽南，正是梁晓光的亲舅舅。

　　梁晓光苦笑。
　　他还不知道他母亲究竟有多少股份么？当初全卖给了舅舅，去支援梁钧的难关，余家的产业，根本已经和他的母亲没有什么关系。
　　舅舅只是疼他。
　　目前顶骏最大的股东，确实是他。
　　他不肯签字，可是在余泽南面前，他并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余泽南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让他到顶骏工作就是到顶骏，说顶骏的股份是来自当初他母亲的股份，就是来自她母亲，说当初是替他母亲保存着股份，就是保存着……梁晓光知道事实是什么，但他就是无法违抗。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就像他这次没有答应梁晓明回卓扬，一则是因为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放弃卓扬的产权之争，不想回去让梁晓明闹心；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余泽南不会赞成他的做法。上个周末去见他，他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看法。
　　余泽南其实不会为难他，他最多只是会叹一口气而已。
　　但是梁晓光就是不想让他失望。

　　※

　　梁晓光知道自己会永生感激着舅舅。
　　梁家并不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生长环境，当初余泽南并非没有想过把梁晓光带回余家来养，但梁钧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梁晓光在梁家也只是被忽视而已，并不曾受虐待。
　　因此余泽南只是在梁晓光很小的时候，就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不管你在梁家听到什么，学到什么，你来，你到舅舅这里来。舅舅一句一句地告诉你，他们说的做的，哪个是对的，哪个是不对的！哪个你可以学，哪个你不可以学！”
　　他说，“晓光，你有任何问题，一定要第一个来问舅舅！”
　　余泽南并不是一个以强势著称的人，但最初他对梁晓光，采取的是绝对灌输的手段。
　　对那个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不喜欢他的幼小孩子来说，这些灌输的内容，简直是他惶惑生命中最大的依赖。到现在梁晓光都庆幸余泽南那时采取的方式。
　　他让他没有心理扭曲，这比给他十个顶骏都重要。

　　第二十四章

　　天旭和顶骏虽然近在咫尺，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即使是梁晓光帮助天旭这样的往来亦只是在私下，除了当事人，两家公司不曾有别的多少员工知晓。
　　但是几天前，两家公司之间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相互关联的大八卦。
　　顶骏的余悦然，甩了天旭的何夕一个大耳光。
　　没有人亲眼看到这个场景。据顶骏的八卦人士说，当时余悦然办公室里的门是关着的——当然究竟是谁关的已经不可考，但是何夕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一开始余总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没过多久，余总办公室就传来“啪”的一声响。
　　过了一会儿，余悦然自己开门，然后众人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你给我滚！”
　　然后大家就看到天旭最年轻有为的总裁助理，被顶骏最年轻有为的总裁助理，赶出了门外。
　　何夕嬉皮笑脸，对众人说：“没事，没事。革命尚未成功，我会继续努力！”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一个余总的追求者。

　　梁晓光觉得何夕很聪明。
　　他在悦然的办公室里显然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才会惹恼悦然。这事儿若是闹成何夕对悦然动手动脚的，那恐怕他的职业声名就完了。不如干脆点，承认他是悦然的追求者。男未婚女未嫁的，大家爱看八卦情史，只会当悦然是闹别扭。
　　何夕那天生风流倜傥的样子，即使将来追求不成功，也不怎么丢脸。

　　※

　　当小朱听说这个绯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她发了一会呆，最后自己笑自己说：晓光那么好，何夕抢不走余悦然的。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对她来说还略有安慰：何夕果然喜欢余悦然。那意味着他那天和她说的“你和孙艺在一起，还不如和我”，确实是玩笑。
　　所以后来有一天他们闲聊的时候，她终于能够毫无芥蒂地调侃起这件事来。
　　谁知何夕看着她，奇怪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假的？”
　　小朱一愣。
　　何夕眯着眼睛盯了她好一会，才慢慢说：“我是喜欢余悦然不错……”他冷笑，“但我当时和你说的，绝不是玩笑。”
　　小朱不由傻眼了，她无法理解何夕的意思：“你——”
　　何夕看着她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小朱。而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他笑着说，但说起这些话来，内里不带半分笑意。“既然当时我以为，余悦然这辈子都不可能是我的了。那么，我为什么要放过你这么好的绩优股？”
　　能够及时抓住机会，一向是他何夕的优点。唯一令他迟疑并裹足不前的，只有余悦然。
　　小朱听着，只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你不喜欢我！”
　　何夕终于笑了：“我当然喜欢！只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喜欢。”
　　小朱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如果没有余悦然，他确实会考虑和她长期发展。仅此而已。
　　小朱在那时忽然意识到，何夕其实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人。而他甚至毫不掩饰这种冷酷。
　　她一时受到太大的冲击，脑子转不过弯来，以至于要好一会才能回过神来，问何夕：“你说当时你以为余悦然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你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现在余悦然就有可能是他的了？
　　何夕笑了：“这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他亲切友善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余悦然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