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人儿》约略

5、第 5 章

　　第十七章

　　几次吃饭下来，孙艺对小朱的印象大幅度上升。
　　几个人中，何总和梁总不必说自是人中龙凤。孙艺没想到的是就连职位比他低的小朱也毫不逊色。只是她完全不懂技术，所以才不至于让自己觉得汗颜。
　　孙艺平时是钻在技术里面的，不太懂管理运作。这一段时间来，他们聚会次数越多，他越是觉得压力大，只觉得他这个信息总监和梁晓光那个总监根本没法比。就好象何夕说的一样：梁晓光在顶骏根本不是做技术的，他做的是统筹管理。
　　目前天旭显然没有像顶骏那么好的条件，有梁晓光这样一个既懂技术又懂管理的人。他们开会，有时候何夕或小朱提的方向会马上被他和梁总否定掉，因为技术上完全不可行；而他自己的有些想法，刚刚提出来梁晓光就会轻轻摇头，解释给何夕和小朱听后，何夕就会马上说，那种操作执行起来会累死人的……
　　孙艺的压力陡大。
　　其实他们天旭已经和专业大公司进入谈判阶段了，若不是因为碰上梁晓光，他会认为一个处在他这样岗位的人只需做好专业公司和何总、洪总之间的对接，并将最后的结果执行到位就行了。但和同为总监的梁晓光一对比，他自己也未免有些觉得惭愧。因而近来他十分用心地学习公司构架和各流程管理，虽然说不上进步神速，但洪总和何夕等人已经露出赞许的模样。
　　撇开公事不谈。梁晓光既然让他汗颜和景仰，而何总又是领导，所以在最常讨论的四人当中，孙艺觉得和小朱最有亲近感。尤其小朱几次用她的经验来帮助和提点他，孙艺感谢之余，不免对这新同事心生好感。
　　小朱本就是清雅美丽的女子，便是平常，追求者也不少见的，何况与孙艺如此近距离接触？一去二来，孙艺对小朱便颇有了些殷勤的举止。
　　他是老实人，喜欢便是喜欢，藏不了什么。虽然也没见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但不几日，孙艺这心思就教天旭好些人看出来了。
　　何夕火眼金睛，自然也不例外。

　　那一日，他们照旧请梁晓光吃饭。孙艺去停车，何夕和小朱走在前面。走了没几步何夕忽然回头问小朱：“听说孙艺在追你？”
　　“嗄？”小朱一阵尴尬，但她反应极快，马上否认道，“没那么回事。”
　　孙艺既然没有挑明，而她也已经委婉暗示拒绝之意，因此还是不要增加麻烦的好。毕竟大家以后都还要做同事。
　　“是么？”何夕笑，对她的否认心知肚明。
　　“你和他在一起的话，还不如和我。”
　　他的语气似戏谑，又不似戏谑，教人听不出真假。
　　小朱一愣，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她不由诚惶诚恐：“何总开什么玩笑？”
　　“唷，吓着了？”何夕呵呵笑，一边继续往前走。
　　他说话还是开玩笑一样，“我有哪里不好？”
　　他这一说，小朱可真的愣住了，呆呆地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他。
　　何夕的表情高深莫测。
　　“何总，你不要开我玩笑。”小朱硬着头皮吐出这一句。
　　他们本已经走到包厢门口，这一停，里面候着的服务生便自动把门打开。其中一个还鞠躬道：“两位里边请。”
　　小朱赶紧转头，看到梁晓光已经早到，正站在窗边看着他们。她的脸色瞬间一变。
　　而何夕则淡淡抬眸，看见包厢内的梁晓光，只若无其事地叫了声“梁总”。他率先走了进去。却什么都没发生过样儿的。
　　只剩小朱心里面又恨又尴尬：这何夕果然是整人呢，差点上当！
　　梁晓光微微垂眸，再抬起眼来，便已对着何夕微笑寒暄：“我说到公司对面麒麟轩就好了，你们非要到这里。这时候高峰期，堵车可真堵得要命。”
　　他语气自然。只是没有看小朱一眼。
　　何夕向梁晓光眨眨眼，得意洋洋道：“所以我坐孙艺的车，哈哈。”

　　第十八章

　　这是他们的第五次餐聚了。
　　之前小朱为老是麻烦他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梁晓光自己却觉得无所谓。小朱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温温笑着说：“没事啊，反正是蹭饭吃啊。”
　　余悦然和洪总也各参加过一次他们的餐会。
　　用悦然的话来说，是“你们用我们顶骏的人，还不兴我旁听不成”；而用洪总的话来说，则是“小梁啊，我是知道天旭没那个能耐能请你过来，你就当多帮帮我，我老洪不会忘记你的大恩的……”
　　晓光当然是赶紧欠身惶恐道：“洪总太客气。不过是大家相互共享一些经验。谈不上帮不帮的。我还要多向洪总学习。”
　　客气话说过了，自然还要乖乖地面对天旭接下来的几次请客。
　　余悦然私底下曾对梁晓光说：“差不多就行了，别理洪总那只老狐狸。你总不能一直给他天旭当免费劳力使唤吧？”
　　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晓光再有空，也不可能空到把何夕和那个孙什么的都给教出来吧？更何况她再清楚不过，晓光在顶骏的工作有多忙碌。
　　梁晓光只好笑笑，说他心里有数。
　　他当然不是拂不开洪总的面子。
　　他拂不开的，是他刀山火海的小师妹啊。
　　拂不开，那阳光草坪里的，谁人笑靥如花，谁人断续歌唱童谣，“小呀么小和尚，头——光——光，袈裟么披身上……”

　　※

　　梁晓光本来以为，只要他有时间，可以一直不拒绝天旭的邀请。了不起就当作他和小朱的每月或每旬聚会好了，也免得两人四目相对，徒生尴尬或惆怅。
　　但直到现在，他才好像忽然发现，其实他和何夕他们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好聊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注意的问题、可能发生的情况，也都提醒过了——总不可能让他切入到他们天讯的具体细节中去吧？
　　眼看着话题渐入深处，梁晓光暗忖：过了这次，也该差不多了。
　　他看着天旭这三人。何夕和小朱在包厢门口的暧昧还浮现在眼前，而老实的孙艺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神不住地往小朱脸上瞅。小朱则是很明显地在回避他。
　　梁晓光素来观察入微，若再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白费他长成那模样了。他微微侧头，不着声色地把注意力回放到小朱身上：她显然是既不想回应孙艺的热切，又不敢和何夕太互动，因此在说话的时候常常把眼睛看到他脸上，但是等他一回视她，她又移开视线去了。
　　也是，恐怕他也是让她心烦意乱的其中一位吧！
　　梁晓光觉得有些好笑。
　　他在心底微微对自己摇头，然后抬头看向何夕，正式道：“何总，我的意见基本都已经表达了，我想——”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却响起来了。
　　“抱歉。”梁晓光微微点头致歉，然后拿起手机，站起来走向窗边，“喂。”
　　“晓光，你们吃完了没有？”
　　是余悦然的电话，找梁晓光要车钥匙。她人已经直接让司机带到楼下了，问了他们所在的包厢后，便直接挂了电话。
　　果然过了会，她便直接敲门进来：“怎么？你们的讨论还没结束啊！”
　　不待众人回答，又直接转向梁晓光。“车钥匙给我。”
　　梁晓光拿出钥匙递给她，问她：“怎么回事？”
　　“水箱坏了。我爸找我，我赶着回去。”余悦然一边接过钥匙，一边爽利地解释，完了又问，“你们谈完了没？要是谈完了，我就先载你回去。”
　　梁晓光略一犹豫，看了看那三人，说：“再等会吧。到时候我自己打车回去。”
　　孙艺赶紧道：“没关系没关系，待会我会送梁总回去的。”
　　“那好吧。”余悦然显然有些匆忙，和他们点了个头就去拉包厢的门，临走时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回头对梁晓光吩咐：“对了，你们今天别聊太晚。爸说明天周末，让你中午到家里吃饭，有事和你说。”
　　梁晓光看她神色凝重，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
　　“我先走了。大家拜拜！”余悦然一边和大家告别，一边人已经走出门外。直到带上门的那一瞬，她眼睛余光才瞥到小朱坐在那里，脸色苍白。
　　余悦然这才想起来：她这一找晓光，看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感受。
　　看来晓光的小师妹对他果然不单纯，脸色都变成那样了。余悦然想着，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她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歉意。不过事已至此……余悦然耸耸肩，找到梁晓光的车，发动油门。
　　算了，有机会再说吧！

　　第十九章

　　脸色一变的不仅仅是小朱，同样坐在那里的何夕，亦是心中微微一动。
　　余悦然和梁晓光相处的自在模样，确定了小朱的说法不假。他们不仅是情侣，简直近乎老夫老妻了。连见家长都已这般随意。
　　何夕看向梁晓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笑侃道：“她倒是风风火火，也难为你好脾性。”
　　他这话说得突兀又有失水准，就是连孙艺也略不安地看了他一眼，随时打算打圆场。
　　梁晓光瞥了何夕一眼，客气地笑笑，随口说一句“悦然的性子比我好”，便继续讨论刚才的系统维护问题，显然不欲在余悦然这个话题上过多纠转。
　　何夕见他护短，也知道自己有万千失态，只是心中有千万只小虫在反复爬行、抓挠，忍之不得，才脱口而出。
　　他知道自己是嫉妒。
　　而此刻看梁晓光微笑着侃侃而谈的反应，他忽然觉得余悦然选择梁晓光也算是有眼光的，自己就是有一张比梁晓光俊帅百倍的脸，又奈何？
　　两厢对比，梁晓光的风度与他高下立现。

　　※

　　最后一次宴谈讨论，大家个个心有旁骛，个个意兴阑珊，最终草草收场作罢。
　　孙艺去取车，几个人在大厅里等候。梁晓光踌躇了下，终于转身对小朱说：“江虞知道你回来杭城后，已经念叨你几次了。他的酒吧就在这附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小朱微微一凝。江虞是梁晓光的本科室友，和晓光关系很好。当初和她也没少开玩笑。只是自从她回了杭城后，原本与她很热络的江虞就再也没理过她。没多久她上□□，就发现江虞的号不见了，显然是自己被他拉进了不受欢迎的黑名单。
　　江虞是个性情中人，小朱一直很喜欢他。当年她也是从江虞的反应中，猜出她回杭城的事对晓光的打击有点大。不然，凭梁晓光每次电话、每次网络通讯中一如既往的温和，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毫发无伤。
　　梁晓光一直不知道江虞和她绝交的事，所以有时候在网上闲聊，也会跟她提起江虞。她是听晓光说过江虞在杭城开了个酒吧。奇形怪状的。
　　小朱犹豫了下，道：“你明天不是要去见你岳父？悦然姐刚还让你早点回去呢。”她其实有些想去看看，但想到余悦然刚才说的话，又退却了。“算了，下次吧。”
　　“岳——”梁晓光被她这个岳父的称谓吓到，一句反问差点脱口而出，幸而及时反应过来，站在那里，垂眸讪讪道，“现在还早。”
　　两人沉默了会儿，梁晓光又道：“刚好江虞的酒吧也刚开始热闹。”
　　小朱想了想，终于点头：“好吧。我也好久没见江虞了。”
　　说这话的时候，孙艺的车已经开过来了。梁晓光转头看看何夕：“何总要不要一起去？”
　　何夕意兴阑珊，摇摇头道：“算了，你们去吧。”
　　梁晓光又问孙艺，孙艺当然更不会不识相地去打扰他们老校友聚会的时间，因此只是摇摇头，把他们送到江虞的酒吧门口。

　　※

　　江虞见到小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呦，什么风把小师妹吹来了，难得难得！”
　　小朱左顾右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呵呵，江师哥。”
　　“呦，还记得我江师哥！不错不错！”江虞很客气，“来，坐。要点什么？”
　　小朱笑笑，一点都没有当年见到江虞的嬉闹脾气，很文气地坐在那里，等着江虞给她推荐的调酒。
　　当年江虞厚着脸皮，一天到晚自称你江师哥如何如何，小朱也不曾甩他。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倒乖乖叫起江师哥来。江虞看着好笑，不由叹道：“唉，女大十八变，当年的刁蛮小魔女如今倒真成了淑女一个了。”
　　小朱这才放开儿些，嗔道：“哪有！”
　　梁晓光看着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闲聊，只在一旁微微笑着，也不插嘴。就好象当年在学校里一样，小朱和江虞一碰头，基本上他就不说话了。这两个人都是伶牙俐齿，唇枪舌剑的，他没法和他们比，便只在一旁，做他们偶尔需要的仲裁者。
　　果然，过了会，江虞就开始把他折腾进来了：“呦呦呦！这趟回来，小师妹变文气很多嘛！晓光，你什么时候把她调教得这么好了？”
　　小朱和梁晓光同时急道：“别胡说！”
　　“呦！怎么，你们不是手牵手儿到我这里显摆来的么？”江虞调侃道。
　　之前梁晓光发短信说待会和小朱一起到他店里玩，他心里就嘀咕了；等他们来了以后，又知道小朱现在已经搬到杭城来工作，江虞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终于破镜重圆了。因此见到这两人这么有默契地同时喝止他，他还以为他们是在害羞。
　　哪知道两人听到他这一句，竟是脸色纷纷一变。
　　江虞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梁晓光已经和他使眼色，制止他继续开玩笑下去。而小朱则显得有些难堪，急着辩解：“当然不是！江虞你别胡说。这话要是给悦然姐听到就麻烦了！”
　　“悦然姐？……余悦然？”江虞看着这两人，慢吞吞道，“关她什么事？”
　　“江虞！”梁晓光终于开口。“不要乱说话。我和小朱只是朋友。”
　　小朱垂下眼眸，令人无法看到她的反应。但她的声音却很正常，近乎和江虞记忆中一样的轻快俏皮：“悦然姐是晓光的女朋友啊！江师哥，你连这都不知道？”
　　江虞看着这两人，不由骂了声：“SHIT！”

　　第二十章

　　梁晓光没有想到，到江虞那里去一趟，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原本他只是想……只是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只是当悦然走后，他坐在小朱右手侧，不用回头都能够感受到她全身的僵硬。他想，他应该和小朱说些什么。
　　他只是担心小朱。梁晓光这样对自己说。
　　因此他提议去江虞那里，或许见了江虞以后，他们能够找回当初好朋友的感觉，最起码，也是在告诉小朱……
　　梁晓光皱眉，立住脚步，转身看着小朱。
　　他不知道他想告诉小朱什么。
　　被江虞赶出来以后，也是他提议他们先走一阵子，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小朱跟着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梁晓光。
　　这样近距离地看他，梁晓光的脸还是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只是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很多。他蹙着眉头的样子，也并没有平日里她所以为的那样，变样了很多。
　　原来一个人眼中若没有了对你的温柔，所有神奇的魔力，都会消失。
　　小朱笑，先开口道：“你想什么呢？”
　　梁晓光看着她，欲言又止：“我……”
　　小朱偏着头看他，等了两秒钟，见他依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笑笑。她转过头，深吸了一口夜里的空气。
　　我和小朱只是朋友。
　　他说，我和小朱只是朋友。
　　她听到这句话，以为自己会很难受。结果脑袋一懵以后，发现并没有。原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接受这个事实了。
　　是在余悦然来接电话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小朱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星的天空，对自己笑笑，然后慢慢地说：“晓光，我想你和她一定会很幸福的。”
　　突然听到这一句，梁晓光整个人僵住。
　　小朱转回头，看着梁晓光。“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她笑，“余悦然是连我也挑不出毛病来的。”
　　“你这么好，确实值得一个世上最好的人。”
　　“小朱！”梁晓光低低喝了一声。
　　小朱不理他的喝止，只是认真道：“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在我最难过、也最容易嫉妒别人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幸福是应该的。”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任何时候，晓光，我都只愿你好。
　　梁晓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能说谢谢。他也不能说别的。
　　他记得她以前也是常常这么说他：“晓光，你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天哪，梁晓光，你要是不成功不幸福简直是没天理。”然后她还会说，“顺便分一点给我啦！”
　　那时候他总是含笑看着她，接受她夸张的赞美。但是现在，他情愿她没有说过这些话。
　　这会让他想要忍不住想要……想要一切重新来过。
　　“小朱。”梁晓光看着她，许久，低哑地喊出一声。
　　小朱站在那里，身子略略一僵，她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梁晓光没有马上开口。好一会儿，他闭了闭眼，右手悄悄握拳。
　　再张开眼来时，他说：“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