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人儿》约略

4、第 4 章

　　第十三章

　　小朱以为这顿饭会很难捱，结果发现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首先她下电梯的时候，就因为刚好碰到天旭总裁洪义国而忘了忐忑，到了大厅和晓光他们会合的时候，洪总很自然地会问起来他们的关系。双方寒暄了一会，根本不用她插什么嘴。一直延续到坐上车、到了秋韵，小朱都还和余悦然在讨论洪总和天旭的一些情况，完全不用担心冷场，更没时间去胡思乱想。接着呢，饭吃了没多久，又碰上了何夕。他也约了人在这里吃饭，所以过来打招呼。
　　小朱原有些疑心何夕是故意的，他下午刚问过她在哪里吃饭。但看何夕那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又觉得不像，因此她讪讪道：“呃，真巧，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何夕噗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欲往她脑袋摸一把，却被小朱躲过，堪堪擦过头顶。
　　“你这师妹还真好玩！”何夕笑着收回手，对梁晓光扬眉道。
　　小朱那心里怀疑，表面又要给他圆谎的模样可真有趣。至于他自己，可是自在的很，一点都不用说什么“真巧啊，你们也在这里吃饭”之类的废话。
　　何夕莫名其妙地来打了个招呼，也莫名其妙地走了，留下小朱一直在心底疑虑他的目的，结果甚少去关注梁晓光和余悦然的互动。
　　也是，都这样了还多想什么呢？
　　小朱用心地吃东西，用心地回答余悦然的问题，偶尔晓光会插进来一两句，询问她近来的情况，她都安安分分地回答了，就像一个很乖巧的小学妹。
　　一直到余悦然中途起身去了洗手间一趟，场面才倏地冷下来。
　　梁晓光本来就不多话，而小朱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只好低头努力吃着。
　　悦然出去好一会还没回来。梁晓光看看低着头的小朱，问道：“你和何夕很熟悉？”
　　“还好吧。呃，一般。”小朱耸耸肩，“在天旭，他帮过我几个忙。”
　　是她欠何夕的，可不敢说她和何夕很熟。尽管何夕常常表现得一副和她很要好的样子。
　　梁晓光轻声道：“哦？”
　　他微微垂眸，“听说他很出色，好几个大公司都挖过他。”
　　“是啊。”小朱点点头，对于这点完全赞同，“他确实很能干，我到这里才几个月，就已经——”
　　她忽地一顿。
　　“已经怎么样？”晓光见她忽然停住，抬眸征询。
　　小朱看着他。第一次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梁晓光，你该不会是在暗示我……和我推荐何夕吧？
　　梁晓光，你不会这样吧？
　　小朱的心绞了起来。
　　我已经死心了，梁晓光，你不要这样！

　　梁晓光不明所以，也只能看着小朱。她眼里似乎带了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那样纠结地摆在两人面前，让梁晓光坐立不安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无语。
　　前尘往事忽然翻上心头：
　　“晓光，晓光，我们一定能做很长久的朋友！”
　　“是吗？”
　　“是啊是啊……”
　　他们互相看看，彼此都怅然苦笑。到这个时候，又何必相互客套，做一副你好我好天气更好的好朋友的样子来。
　　——小朱，我心里曾经喜欢你。可是，往事无法回头，你我还是做好朋友罢！
　　——晓光，你瞧，我是个傻瓜。我会忘记这些傻主意。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
　　话压到了舌边，却一个个都好好地压着藏着，只是四目相对，希望对方能从眼中看出自己这番心意来。

　　第十四章

　　余悦然从盥洗室出来，望了下落地玻璃外的中庭，干脆慢慢转出去，走入庭院。
　　秋韵的中庭里有个小型的喷水池，随着灯光流转，五彩纷呈，别样好看。余悦然慢慢绕着喷水池转了一圈，偶尔，也对往来托盘的服务生欠首回礼。
　　“一个人在这里？”身后传来何夕懒洋洋的声音。
　　余悦然回头一看，何夕正靠在廊柱上，望着她。
　　他身后顶上是一盏别致的廊灯，暖色的光晕在他身上，一霎那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安谧味道，和何夕这样的人，居然是意外的协调。
　　余悦然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对他笑笑：“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站在原地不动。何夕这个人她一向捉摸不透，还是少惹为妙。
　　何夕站直了，身子往她这边挪了挪，却也没有走过来，只是往西厅方向扬了扬下巴：“梁晓光真是你男朋友？”
　　余悦然眨了眨眼，笑道：“这个么……何总你也知道，在公司里，个人私事都以不宣扬为好。”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既可以理解为她是承认和梁晓光的关系，同时要求何夕保密，也可以理解为她觉得何夕的问题交浅言深，她无需回答。
　　何夕的理解显然是前者，因此他垂下眼眸，笑了一下，然后懒懒说：“看来郭老头是没戏了。”
　　他口中的郭老头是他的朋友，也是余悦然的追求者。但郭老头非但年纪不老，而且年轻有为的很，只是性格崇古守礼，因此一直被何夕等人戏称为郭老头。
　　余悦然闻言只是笑了下，耸耸肩。她不认为这话题有什么可说的。
　　何夕重新把背往后一靠，靠在廊柱上，略有些吊儿郎当地说：“也是，你今年也三十一岁了。”
　　余悦然略一怔，然后微笑欠身道：“谢谢何总挂心。”
　　她虽然笑着，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余悦然确实是比晓光要大两岁。就是他何夕，也足足比她小三岁。虽然她看上去，远远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
　　余悦然一向觉得对年龄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但这并不意味说，她能欣赏何夕无礼的挑衅。因此她只是向何夕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中庭，回到大厅的位置上。
　　她不喜欢何夕，果然是有道理的。这个人不知道哪里和她不对头，平时一副对人彬彬有礼、老成持重的样子，私下里却总喜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来撩拨她。若说她得罪过他，余悦然还真想不出来；可是若说何夕喜欢她，她也看不出来。何况都混到总助这份上的人了，总不可能还这么幼稚地表达感情吧？
　　余悦然耸耸肩，只当作自己碰上神经病。
　　疯狗乱咬人。

　　第十五章

　　一顿饭下来，后遗症不少。
　　小朱还未从那日梁晓光提到何夕时的伤怀回缓过来，天旭的老总洪义国已经在某次小众会议上提起他来。
　　“小朱，顶骏的梁晓光是你的校友？”
　　“是啊。”小朱点点头，心里有点狐疑。
　　上次不是介绍过了吗？而且老总他自己本来也认识余悦然并听说过晓光的啊，不然当时哪来的言谈甚欢？
　　“这样，你有机会，带孙艺去认识他一下吧。”老总提出了超乎她想象的要求。
　　小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好的。”
　　孙艺是天旭的信息部总监，晓光也是做这方面的，大概是想他们交流一下。
　　洪总看了看她，大抵觉得她还没理解透，因而又道：“你知道的，我们的S管理系统明年是确定要上的，但它的风险也很大。顶骏只用了三个月就顺利接轨完毕，主要就是梁晓光的功劳。我听好几个朋友说过他在这方面很专精。我们两家公司的业务和管理体系也有些相近，如果能让他帮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
　　小朱看了看洪总，心里着实为难，嘴上迟疑道：“那难道不怕漏了公司机密？”
　　一旁的何夕轻笑出声：“哪里的什么机密。”
　　洪总也呵呵笑：“我们又不是什么竞争企业，怕什么。”
　　他这是乐得充大方，其实天旭现在手头也没有什么紧要大动作，了不起是些台面上数据，别的什么关键东西，小朱和孙艺等人又不清楚，哪里有什么机密好泄露？
　　小朱心里也明白这点，她担心的其实也不是这个，而是洪总这说法摆明了是找免费顾问甚至是免费帮手的。这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好了些，人家又不是傻子，肯这样帮忙？
　　但做人家下属的，上头吩咐下来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因此小朱只好点头道：“好的。那我就和他联系，什么时候请孙艺和他一起吃饭好了。”
　　她想，反正晓光他自己知道分寸，若不合宜，她也有借口推到他那边。
　　“带上小何一起吧。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洪总说着说着，突发奇想，“干脆成立一个专案组好了，小朱，要不你也加入进来？”
　　“啊！不，不。”小朱连忙拒绝，“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而且进公司也没多久，对公司的这些情况都不了解。”
　　平时她可能会觉得是挑战兼机会，可这时节洪总摆明了想靠她拖晓光下水，她哪里还敢答应。
　　何夕在一旁笑道：“洪总，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小朱哪里懂这个？她自己手头的方案都来不及做呢！”
　　他打圆场道，“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年底的活动好了。”
　　洪总点点头，总算是放过这个话题，只留下豪气的一句：“那好。小朱，你只管放心请客。无论请什么，公司都给报销！”
　　小朱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洪总你真懂得做买卖……

　　※

　　梁晓光很爽快地答应了小朱的要求。
　　尽管小朱在电话里期期艾艾，“哎，你知道，这只是我们老总的意思，我只是传个话，你要是不方便，直接说就行了……”他还是笑着，没等她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
　　她还是老样子，生怕他吃亏或勉强自己。其实只要她开口，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用悦然的话来说，就是“小师妹开口？义不容辞嘛”。
　　他心情很好，居然不介意悦然同志的调侃，也跟着开玩笑道：“是啊。刀山火海也要去啊！”
　　惹得余悦然一愣一愣的——梁晓光同志什么时候变天了？

　　第十六章

　　当日下班后，梁晓光和小朱、何夕以及天讯的信息部总监孙艺一起吃饭。
　　地方约的春山记。何夕说小朱应该知道师兄的口味，让小朱点菜。她也真点了，一串下来：龙井虾仁，素腰花，西芹百合，油焖春笋，清炖蟹粉，鲜菇煲……居然都是些清淡的，连一个辣菜也没有。
　　梁晓光坐在那里，听她一个一个口齿清晰的点菜，原本尚好的心情忽然有些沉下来。
　　以前他和她出去吃饭，她明明知道自己爱吃清淡，偏偏要整他，只许他点些水煮牛肉、麻辣鱼、辣子鸡丁之类的川味菜，还说是他性情太温软，所以一定要培养些“辣”性儿。往往要等他求饶，才肯点一两个清淡菜。所以那时候，他都已经习惯了和她一起吃饭，就要一杯白开水，涮着那些辣菜儿吃。
　　小朱看着他面不改色、旁若无人地吃着白水涮过的辣菜，抚掌大笑，佩服得直竖大拇指。等她终于决定不再整他，愿意增加一两个清淡菜时，他却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吃法，每次总是含笑点了一个又一个的辣菜……
　　往事不堪回首。
　　梁晓光闭了闭眼，想象中那衣袖一拂，所有往事烟消云散，再张开眼睛来，他便是要微笑着去接何夕递过来的菜单。
　　小朱点的菜已足够，何夕让他再点，亦不过是客气。梁晓光随手翻看着，看到那些辣菜的时候，差点就对旁边的服务生说“这个”、“这个”……终究是忍住，什么也没说，只合上菜单递给服务生，道谢后，回头对着何夕勉强笑道：“够了。”
　　菜一个个上来，清致雅然。梁晓光还真是不太习惯。就是这几个月来，她和他一起吃饭，也都是任由他点那些川菜，从不推辞。如今满目都是他喜欢的菜肴，他却忽然之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他放下筷子，看了看殷勤劝菜的那三人，忽然道：“来一碟辣酱吧。”
　　一旁的服务生点头，应声开门出去了。何夕讶道：“咦，梁总喜欢吃辣？那怎么不点几个辣菜？”
　　梁晓光还没说话，小朱已先应道：“不是。”
　　辣酱是给我点的。这话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捏紧手中的筷子，鼓足勇气抬头看向梁晓光。
　　后者与她对视一秒，垂眸避开她的眼光，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小朱也低头夹菜，心里却翻腾不已。
　　梁晓光，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

　　不一会儿，辣酱就上来了。
　　没有一个人对这碟辣酱做出解释。
　　何夕看着沉默的梁晓光，再看看小朱，若有所思。

　　※

　　虽然梁晓光知道，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不可能没有变化。但直到这一顿饭开始，他才真正意识到小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骄傲小丫头了。
　　他们吃饭，喝茶，一次次地讨论S系统和天旭的管理体系，她处处显得专业。一口一个梁总叫得很顺溜，简直比当年叫他小和尚死和尚还要顺溜。几个人中，天旭的信息总监孙艺为人呆板，在管理和其他部门的作业流程上也最为不熟悉，他讲的有些东西孙艺一时不明白，小朱就会耐心地在一旁解释：梁总的意思是这样，梁总的意思是那样……
　　她的表现确实非常出色，跟她其实完全不相干的领域，也能够非常快的领悟。如果她不是小朱而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几次讨论下来，梁晓光想他已经可能打主意把她挖角到顶骏工作。
　　可是她是小朱。
　　所以每当她一口一个“梁总”，叫得尊敬和客气的时候，他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会微微一呆。
　　所有的“小和尚”、“臭和尚”、“晓光”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天旭的小朱和顶骏的梁总。
　　过去已然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