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何难》臣有本奏

6、身在棠花浅水边

　　暮春的好天气，最好的去处莫过于东郊了。那里有成片的棠花树，里面又砌着一个园子，在簇拥的棠树下，漾漾的花瓣中读诗，想想都是个好景致。所以一直备受年轻英杰喜爱，是风流少年集会最佳的地方。
　　兰姬在后院的凳子上晒太阳，远远看见过来的于飞同语楼她们，偏了头，趴在阑干上，瞧着池子里的乌龟出神。
　　“真巧，兰姬也在。”于飞最先上来打招呼。卿午在后边过来，捡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红坊一共就这么大个园子，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朵花都瞧不上。”
　　语楼笑：“要瞧花你去东郊啊，那里不仅花多，风流才子也多呢，指不定谁就是你的粉丝呢！”
　　卿午闻言冷哼一声：“你要瞧男人便去，杵这儿酸谁呢？”
　　“我是瞧不上有些人话里带刺。”
　　扶醉见两人架势随时准备要吵，连忙插过去说：“我觉得语楼的提议不错。听说最近东郊可热闹了，那些公子、小姐们的，全都往那处去了，我们正好也出去散散心啊。”
　　兰姬见她拼命眨眼，不免一笑：“听起来不错。”
　　语楼突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来长安这么久，好像还没出去过吧？”
　　兰姬一愣，众人都看过来，她笑容一滞，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趁今天天气好过去瞧瞧吧？”
　　“是啊，是啊！还可以去看诗会呢！正好去瞧瞧那些贵族公子小姐的水平去。”于飞高兴的说，眼睛都亮了。
　　卿午不屑：“群妓逛诗会，这话我听了都要笑了。”此言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兰姬见于飞失落，轻轻一笑：“你们不要妄自菲薄。语楼的舞谁不叫好？扶醉的画都要卖疯了？于飞的笛子能吹出十几种花样，就说卿午你自己，全长安，又有几个女子能将琵琶弹到你这样的程度？”说到这里，原本还有几分犹豫的几个姑娘心头都微微一荡。卿午本知自己失言，见她倒反过来却来夸自己，心里虽然知道她说的不假，面色却还是不太好看，“你不用讨好我。”
　　兰姬听她语气已没方才那么强势，知道她也闷的烦了，便说：“要去就都去吧，正好让公子给大家放一天假。”
　　于飞马上又高兴起来：“就这么说了！我去告诉其他人去。”
　　“你这嗓门，估计这会儿是个人都听到了。”语楼佯装骂道。
　　扶醉却说：“换身衣服再出来！”
　　“知道啦！我又不傻，出门自然得低调。哈哈，我这就通知她们去。”说完便快活地跑了。
　　就这样，红坊一行姑娘共出来了十几人，各自换了装，悄悄打后门出去游园去了。
　　兰姬与卿午同坐一轿，本来卿午不大乐意，但扶醉已经被于飞拉走了，她是绝不愿同语楼一块儿的。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卿午和语楼的矛盾是因为谁。途中无聊，兰姬递过去一本小画，卿午看了一眼，一脸警惕地说：“你别讨好我。”
　　兰姬一笑，也不多说，将小画搁在榻上，自己拿起另一本翻了起来。卿午看着她垂下的头，披散的发，突然就愣了起来。
　　三月的东郊果然热闹，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不少笑语。兰姬掀了轿帘一脚，示意引轿的人找个地方停车。下得车来，空气里隐隐混着极淡的花香，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随后跟着下车的卿午，转身寻了一条小道进去了。
　　越往林深处，花香渐重，粉粉白白的，在枝头簇拥着，不少花瓣荡悠悠飘落，最后落了一地绯色。
　　“不是要看诗会吗？再往里走人都没有了。”
　　兰姬回头望一眼，没想到卿午也跟上来了，一边讶异一边说：“我就想四处转转，于飞她们应该已经往那边去了。要不你先去看看吧？”
　　卿午的脸顿时变了，“这么说刚刚你在亭子里说的都是假的咯，我还当你真那么自信呢，原来也不敢同那些公子小姐去较量。”
　　兰姬回头，“不愿同他们打交道倒是真的，却不是不敢。”
　　卿午看着站在丛花深处的她，落英缤纷中，一人独立。她上身一件金蓝小褂，配水绿色撒花宽松大长裙，胸前飘带垂落，厚厚的长发过腰，脂粉未施，却明丽过人，把春天都要比了下去。卿午突然觉得她说的不错，她不是不敢。
　　兰姬看了她一眼，自袖中掏出两张帕子，递过去一张给卿午，自己拿起另一张罩在脸上，说：“既然想去，那就走吧。”
　　两人来到园子中间的群英台时，那里已经聚了好几层年轻公子、小姐了，他们笑着、耳语不断，在漫天纷飞的棠花中，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年轻潇洒、恣意风流。让人艳羡。
　　卿午眼尖地瞧到了扶醉的位置，却碍于人多不好过去，只好跟着兰姬走到一个相对比较开阔的地方去了。人群中间，几个年轻公子正在铺好的白纸上挥笔书写，大家都看得热闹。她们旁边的几个姑娘正热烈地讨论着场上的人，全没把目光转到才过来的两人身上。兰姬却感到一道目光往这边过了一趟，再一看热闹的人群依旧，丝毫没什么不妥，遂没多想，继续瞧热闹去了。
　　听旁边人谈话的意思，斗诗环节已经过去了。兰姬看向场上几个奋笔疾书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个一看便知出身高雅，他身上一件轻黛蓝斜襟长袍，腰配一根素色镶宝石腰带，从左胸一直到长袍下摆，皆绣有精致异常的花鸟图。他提笔的姿势很是逍遥，没用笔的左手闲闲背在腰后，样子随性至极。卿午也注意到他了，说：“他家绝对二品之上。”说完才发现对象不对，有些不自然地扭头去看比赛。
　　兰姬没留意，突然说：“于飞在冲我们打招呼。”
　　果然，斜对面于飞她们几个好像才发现她们，正隔着人群冲她们挥手，旁边语楼突然拿胳膊撞了撞旁边的扶醉，附到她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看着这边一笑。
　　兰姬问：“我们要过去吗？”
　　卿午不快：“要去你去，我才不去那里挤呢。”
　　兰姬一笑，竟然真的转身走了。卿午见状，不屑一哼，再去看比赛时，兴致已经消了大半。
　　兰姬离开了，却没去找于飞她们，而是绕到了林子深处，一个人摸索到了一个湖边。她回望身后林立的棠树，正欲往前，突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她左右看了一下，还是闪身绕到湖边的一块巨石后面蹲下。
　　不一会儿，果然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正扶开树枝，踏着花瓣而来。
　　她慢慢放轻呼吸，眼前的这块石头也不知在这儿被搁了多少年了，石面已经风化圆润，泛着久远的苍白。
　　人声越来越近，听着却绝不是一个人能发出的动静，她处的位置隔湖太近，不一会儿，脚下的泥土就已经松软了下去，她小心地抬起脚往前又挪了挪，方才她踩过的位置已经陷出一个明显的鞋印。她看着近在眼前的石壁，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躲起来了。
　　“你说的就是这里？”一个女声传来，听语气似有些不满。
　　“可不正是嘛！”说话的男声一听就很年轻，语气轻快。
　　“你耍我呢！”女子一怒，“游湖游湖，一个破水潭子有什么好游的！”
　　“别生气嘛。你看这儿有花有水，多惬意啊。”
　　事实上，刚刚兰姬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就很失望了。湖里的水位退了不少，原本湖底的烂泥暴露在空气中，僵成一块一块，如果不是后面的棠树林，根本就没什么美感可言。
　　果然女子生气的很，“哼！要游你一个人游去！”
　　“哎！”兰姬听那男的唤声渐远，看来他把姑娘气跑，不得已又追上去了。合着是一对小情侣打这儿想浪漫来了，无奈女方赏景失败，男的诱哄不成，只好眼看人走束手无策了。
　　兰姬正打算等人走远再出来，不料却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干嘛呢？”
　　属于男性的呼吸正喷在自己的后颈，兰姬吓了一跳，一缩脖子差点撞倒，忙用手扶住石头，眼看鞋子也陷进泥里去了。
　　头上那人闷声一笑，带动身体的震动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还不等她回头，那人戏谑的笑音又传了过来：“怎样，壁脚好听吗？”
　　兰姬顿时气了，知道是有人在耍她，不免生气回头：“好不好听要看演的人水平高不高。倒是你，这么出来吓唬人厚道吗？”撞到男子的视线时却目光一怔，那人极年轻，他半弯着腰，脑袋已经快要凑到她面前来了。
　　“能不能唬到人要看被唬的人胆量大不大。”那人慢慢回一句，用的却是她才说过的话！
　　对方的眼睛极好看，深深的双眼皮，眼睛又黑又亮。兰姬皱皱眉，避开他站起来，拍了拍手，那人还在看她，眼睛贼亮，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兰姬低头一看，自己一只脚的脚面已经脏了，顿时没好气地下结论：“显然你演戏的水平不怎么样，唬人的本事却不小。”
　　“谢姑娘抬爱。”那人也站起身，手上一把玉骨折扇，尽显风流，显然脸皮也不薄。她暗道拿扇子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淡淡道：“小事一桩。”完了又在心里补充一句，不拿的更坏！
　　那人又斜着眼睛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瞧了一遍。刚才他在上面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她了，刻意留下来捉现。她自以为躲在了石头后面万无一失，却不料一举一动都明镜儿似的在湖里的水中映下了。这姑娘穿的衣服清爽漂亮，虽然面上挡了一层布，但以他阅人的眼光来看，绝对极品。他敲了敲扇子，懒洋洋道：“大白天的，罩一层布在脸上谋什么勾当呢？”
　　“我要谋什么勾当你还有机会闲在这里跟我耍无赖吗？”
　　“既不谋勾当你又躲着干什么？难不成是哪家暗恋我的姑娘？”他佯装一脸讶异，显出明显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风流。
　　兰姬翻翻白眼，看着他身上绣着金线的衣服，想再跟他闹下去估计就不要回去了，于是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要走。
　　“你帕子掉了哦。”那人在后面喊，兰姬懒得理，头也不回地进了林子。
　　那人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笑，摊开的左手上却真握了一条帕子，雪白素净，什么花色也没有，却明显干净的绝没有一丝泥土。
　　回到园子的时候于飞她们早已候在那里了，见她从林中出来，急道：“怎么一转身就没影儿了，我还以为哪个纨绔把你拐了呢！”
　　兰姬听完心里一笑，“我听人说这边有个湖挺好看的，就寻着去瞧了瞧。”
　　“什么湖我怎么没听过？”
　　兰姬摇头:“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走吧。”
　　卿午问：“你怎么不好奇那场书法谁夺了头彩？”
　　兰姬笑笑，没答，于飞却迫不及待地说：“就是那个穿深蓝衣服的公子，看着就是个出身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