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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见杨花扑面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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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月,细雨漫漫,临河的坊肆琉璃灯火不歇,隔着朦胧水雾灿烂依旧。岸边教坊的升平歌舞远荡碧河不散。
红坊大堂内,楼下丰腴妈子隔着阑干喊了数遍,楼上人才迟迟推开一扇窗,堂下众人皆仰长了脖子张望,却见一妖娆少女出来,闲身趴在窗栏上,探头冲下面答:“卿午姐姐有约,妈妈莫嚷了,扰人清休。”
堂中妈子闻言,涂了艳脂的嘴唇立马合拢,楼上那女子见状,娇娇一笑,顿时令整个大堂的雄性爆沸。一时间,拍桌子的、邀酒的、互骂的、糜语不断。
一书生探手拽了妈子熏足了香的袖子,红着脸,眼神殷切的问道:“妈妈,这。。。这就是洛阳兰姬么?”
妈子气短,挥手就是一膀子摔开,望着早一脸醉相的穷儒,骂道:“小子长眼!这是姑娘语楼,兰姬大人这等好见,钱大人会官败破产?”
书生被摔的无力,脸趴在桌上,眼珠子却死盯住二楼开了又关上的窗子,神情恍惚。众人闻言,一阵失望嗟吁,有钱的摔杯子摔碗,穷的无处发泄,只能粗鲁地拽了身边姿色泛泛的姑娘,端了酒壶没命灌酒。不久眼珠渐红,又恶骂不断了。
二楼香阁,开窗的那妖娆少女语楼关了窗转身冲里间轻轻一啐:“大人好凉的心肝,任尔等众生望穿秋水,自宠辱不惊。”
话音飘落,却无人应答。那叫语楼的妖娆女子也不恼,侧身绕过一屏风,才曼声道:“御史台在东厢候了有一会儿了。”
“。。。卿午没去?”隔着帘子开口的,竟是一女音,声如珠玉溅盘,叫人神为之一震。隐约只见一女子的背影,俯卧纱窗,柳腰一把。
语楼扯袖掩嘴一笑,轻声说了一句。帘后佳人肩膀一侧,脑后一片黑云便撑不住泻下,流水一样,只教看的人神飞。
没一会儿,廊外就有人来轻声敲门:“兰姬大人,东厢有请。”不消人落音,又轻声走了。语楼回头望一眼紧闭的门,又看一眼帘后款款起身之人,只一耸肩。
三楼廊尽头一屋子里,三个男人围坐一桌,各人伴一美女。除开当中那个络腮胡,另外两个都是生面孔。团团围坐的偌大桌上列了五六精致菜点,酒水三盏,桌沿边整齐几双银箸搁置,只阁中珠帘背后一人筝声切切,几人谈笑,聊把酒欢。
矮几上燃着一炉养神香,人进来,只觉熏香一阵扑面,不散,也不刺鼻。帘后影动,不一会儿便又铮铮几声琴音传来。几人再回首时,帘内已换一抹湖青丽影,桌上另两个男人两相一对望,均一脸莫名。只正对帘门一人一笑,随手抬手漫过一杯清酒干尽。席间只闻琴声空灵,却飘渺落不到实处,只觉心神半吊,憋得慌闷。正难耐间琴音却陡然一转,又如高山流水般豁达、白云过隙般闲逸,再转则曲径通幽、竹影萧萧,清泉泠泠、浅虾戏水。正待闭眼享受之时,琴音却戛然而止。众人回神,只觉景散音犹在,再相望时已是满脸惊异。
此时帘动,从里面遥遥探出一只素手来拨帘,恍然中似有柳絮漫天,疑似三月扬州,好风静水,杨柳条条。众人心神一晃,怔色间,一湖青衣衫窈窕好女已经步出帘外。小香肩,杨柳腰。影动处,衣带随风,桌中人未酒先醉,眼比星子亮。
那人影径直走到余下的一空位坐下,柔荑翻转,执盏满上温酒四杯,自己率先举起一杯,盈盈面向众人道:“兰姬先干为敬。”动作矜持而流畅,众人不禁暗地一声叫好,左侧年轻公子的眼神也跟着闪了一下。
对面正坐的那络腮胡男子正是御史台禹进言。此时他也一杯方尽,覆杯向下,含笑望向对面佳人,眼里尽是赞赏。他旁边一年轻公子忍不住一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佳人还未笑,右座另一名男子终于回神拍手叫好:“对,就是这个理,得见兰姬,无憾此生。干!”
那佳人即为洛阳兰姬,此时闻言终是一笑,侧身说:“大人豪爽,不知贵姓?”
这时禹进言才开怀一笑,抬掌对着右边年龄稍长之人介绍,道:“这位是尚书王适之,年初进京,初次进来教坊”。说着胳膊一转,又对向左边年轻公子:“这,便是此间名声赫赫的新科状元了,杜明荃。”
兰姬抬眼,神情微讶,道:“竟是王大人与杜状元,初次见面,兰姬失礼。”想了想,又转头转头冲旁一美人道:“于飞,让妈妈送一壶陈年花雕,算我账上。”
年轻状元抬手欲制止:“姑娘无需客气,久闻兰姬姑娘盛名,今日得见是小生福分,哪敢劳姑娘破费。”
“状元客气。一壶花雕,算我贺状元高中之喜。”说完冲旁坐美人于飞点头一笑,美人领意,合袖起身。
那杜明荃正要再说,便给隔空一只胳膊按定在座位:“杜老弟不必客气,花雕易得,兰姬难见呀。只要他日高就,莫忘红坊之谊就好。”
状元郎杜明荃一急,忙拱手称道:“御史台严重,杜某定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徒。兰姬姑娘才情,确实当得千金。”
“何止千金。”一边尚书王适之又干一杯,杯未放,胳膊却空中一转,说:“此等佳人,若非有缘,金山也难得!”
禹进言闻言大笑,杜明荃也赧然一笑,气氛融融,又是一轮酒满。
此时东厢兴致正高,红坊侧门,却悄悄一顶华轿落定。妈子匆匆携了仆役拥门而出,轿帘刚揭,便一双缎面轻靴落地,黑绸镶银边,面上绘银线祥云。妈子和一干人忙俯身向前,侧身恭迎,态度未有之谦恭。
东厢暖房,席间正闹,只见尚书王适之突然一叹,身边扶醉执箸送来的鱼片空中一顿:“王大人何故叹气?”
兰姬闻言也望来,那王适之揽盏轻抚,接着低头又是一叹:“唉。。。帝着嬴推上京,怕是有异。此人向来刁营,颍州时我与他素来不和,只怕御史台也听说过一二吧。”
禹进言闻言点点头:“嬴推此人我听说过。”他沉吟了一下,“只是,我还听闻,此次东宫出面,怕十有八九是。。。”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东宫?”于飞眼睛一亮,“东宫荐位?什么来头?”
花阴见状嗤笑一声:“大人谈事,你激动个什么劲?”
“呿!我只是好奇,一小小颍州刺史,怎么得了东宫做靠台!”于飞翻她一眼,眼神却转向了禹进言的方向。
禹进言沉默一会,握着酒杯的手来回摩挲着杯沿,旁边的人也都望了过来。“靠山怕是说不上,我倒听说魏贵妃那事,嬴推得了不少力。怕是念及此事,才着请殿下出言的。”
花音奇道:“咦,那嬴推于娘娘有功,怎么又扯到了殿下?”被于飞一个白眼瞪来,骂:“说你资历浅,孤陋寡闻吧。这魏妃乃故皇后亲妹,殿下姨母,你说当不当扯?”
尚书王适之惊奇一啧,冲于飞道:“这事我都才有耳闻,你竟然知道?”于飞只掩嘴一笑,更看得王适之一脸惊奇。众人笑言中,兰姬忽然眼神一暗。恰在这时,打门外传来两声轻叩。众人收了声,只见一姑娘进来,弯腰对兰姬附耳两句。随即,兰姬便歉然一笑,垂首起身告辞。
见她要去,一干人皆张口欲留,话没出口,却只剩了款款一背影。于飞伸手提壶去斟酒,低头时微弯一唇角,已有笑意在眼底流转。禹进言举杯,道:“相逢随缘,两位随意。”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杜明荃问:“御史大人是兰姬的常客?”
禹进言无奈一笑:“一面之缘。状元郎不知,兰姬哪那么容易能见?”
“连御史台的面子都不给?”王适之觉得惊奇。花音也跟着一阵嗤笑:“王大人有所不知,兰姬接客,规矩可是多着呢。”
“哦?”
禹进言闻言也是一笑,只有杜明荃垂着头不知道又想什么去了。
于飞最看不惯花音怪腔怪调的做派,此时更是一脸不屑:“大人莫听她胡说,这人一红啊,就容易招是非。别人说的难听点,忍忍就过去了,自己还是要活的明白的。”
“姑娘难得有此心境。”杜明荃讶异不已,脸上却是真切的赞赏,于飞一笑。对面花音更是一脸憋气,没好气地说:“做我们这一行,对客人无理也就算了,拒绝接客倒是头一回听说。沦落风尘,却还要故作清高,我是最看不惯的。”
“管管自己的嘴。什么地方,也敢胡乱对人非议!”说话的是坐在禹进言旁边的扶醉,之前一直没有做声,低眉敛眼,芙蓉玉面,真真是静坐醉花阴。说完她又看一眼几位客人,歉然道:“花阴初来,几位大人见谅。”
花音被她一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知自己说错话,脸上又不愿承认。杜明荃向来是好脾气,也不往心里去。只是禹进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估计心里也觉得没面子,毕竟是自己做主的场子,哪知道这姑娘说话如此口无遮拦。再与旁边的扶醉、于飞一比较,更觉得这姑娘不懂事。
王适之突然想到一事,也没多在意,问:“听说兰姬是洛阳人?”
扶醉脸色稍缓,缓缓答道:“回大人,兰姬实是洛阳名姬。和我们公子相熟,年初才打好关系,请来红坊坐镇的。”
“难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