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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艳花浓酒属闲人 ...

  •   案上的烛花噼啪一爆,眼看烛花渐瘦,一妖娆姑娘上前,垂首执剪,咔擦一把剪掉过长的烛芯,火光复又渐明。金剪放下的时候,那妖娆姑娘突然对着隔了窗纸的浓夜一叹。

      外间丝竹绕绕,聚乐的人还没散。一转身,忽见廊外刚过一紫影,不觉便皱了眉。

      红坊后院的另一小楼内,梅园小筑。一女子薄纱红衣,正侧弹琵琶。冰肌骨,玉白肤,当真个沉鱼落雁。纤长玉指压在漆黑琴身上,能入画。琵琶其声,嘈嘈切切,竟是难得一见好的琴艺。

      窗边榻上,卧一年轻公子,束紫金冠,身着镶银边紫色锦袍,灯光下,他衣服上的暗纹光华流转。男子一条腿半屈,在他面前,一个青衫女子侧身跪坐在地毯上,素白的手上执着一把小锤,正一下一下地轻敲在男子的腿上。而矮榻另一边,则是另一穿蓝色衣衫的美人,同样跪坐着,从肩上散落的长发直直垂地,削葱的指尖上,正掐着一颗剥好了皮的水晶葡萄,足有鸽蛋大,琉璃灯下,饱满得几欲滴出水来。她一笑,抬手将葡萄递到榻上的锦衣公子面前,那人艳色的唇只张一半,整颗葡萄便立时滑了个没影。等他再张嘴时,只两粒籽出来,嘀溜落在美人递来的盘子中央,颜色光洁如玉,映着他漠然的面孔,几欲勾魂。

      这一幕风景落在屋中,连守灯的人都跟着喉头滚了几下。还在弹琵琶的红衣姑娘眼神一错,差点走调,数次凝神,才收回心思。音声陡然转急,嘈嘈如战场,如大军过境,战鼓擂擂,狼烟烽火皆现于两指之间。光影里,红衣女子连弹五指,急影翻飞如花。惊艳中,一人眼风快速扫过,瞬息又不见了。

      一曲终了。那红衣琵琶女跪望矮榻,低声开口,语气里带了丝自己都未察的娇嗔:“爷几月未来,这小筑便跟着空了好几月呢。”

      “呵。”角落里,一男声轻笑传来,榻上的人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只见另一年龄稍长的公子自角落走到灯下,长身玉立,气度翩翩。本是优雅,却没有榻上之人气华。他手中折扇一摇,便是一副泼墨山水图开。他扫了一眼屋内众人,最后视线对着那红衣姑娘,有心调笑:“卿午担心的,怕不是园子空着吧。”

      名为卿午的红衣女子闻言面色微嗔,耳根却浮上一层红晕:“公子要诬赖,卿午自是无话可说。”

      “哈哈。”男子的手一敲,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又兀自合拢,他又瞥眼瞧一眼榻上之人,那人神色清清,恍若未闻。执扇的公子见状,装出一脸惋惜,开口便叹:“怕是有人不解风情,卿午错付一番好意罢。”

      红衣美人一阵懊恼,扭过头,不再答话,只是转眼的时候,目光似无意往榻上一落。无人抚琴,屋子便很快陷入了寂静。

      过了一会儿,那拿扇的公子径自绕到一张垫子上坐下,对着榻上那人,似无意道:“前些日子,我到洛阳的时候,本一心等牡丹,无意却发现了一件比牡丹更有价值的事,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帮我鉴定鉴定?”

      他笑得别有深意,那人不应,他又继续说道:“景陵以为,整个长安,也再找不出比那更好的了。殿下,您就一点不好奇吗?”榻上那人赫然便是东宫,听他说完,兀自又吐出两粒葡萄籽。庾景陵也不着急,耐心看他接了帕子,又印了印唇角,再将帕子放回碟子。东宫这才不急不忙掀了一半长睫,只说了一句:“叫来吧。”声音清冷,不带一丝多余感情。

      庾景陵满意将扇子一收,往门口递了一个眼色,便有人匆匆而去了。

      很快妈子便推门进来,委身福了两礼,说:“两位爷稍后,先尝尝几样点心。”说完袖子一招,便一伙人抬了一堆东西进来,具是色彩分明,精致异常。

      等人坐定,跟着又进来一批人,拉进来几张纯色的白屏。

      梅园设计独特,内里宽敞,一地三分,由献台、醉池和中堂组成。整个大厅数丈宽,中间人工凿着了一个长形水塘,深只约常人一掌,池底四角各嵌了一不大明珠,天黑的时候,隔着清水幽幽地亮着。水上还飘了数盏河灯,供观赏用,是为“醉池”。进门靠右处是由醉池隔开的一块稍小点的场地,地面铺了白色的理石,拱形的墙面嵌着数盏壁灯,专用作大型点的表演,便是“献台”了。此时拖来的几张白色屏风正好围在醉池边缘,隔绝了献台里面的景色。

      “中堂”与献台隔水相望,空间相对比较充足。整个地面都铺着大红的刺绣地毯,内里只供了几张坐垫和一张矮榻,有竹制的屏风围着,四周都是落地的绿叶盆栽,一般只接待个别贵客休息、看表演。整个中堂各处都设有精致的宫灯,即使夜晚同样灯火如昼,奢华至极。

      这时,妈子连同之后进来的人都散了下去,只留了几个守灯的少女。一声鼓响,几个掌灯人皆小心地撤掉了墙上的明珠,只余了餐桌上空吊着的一盏顶灯,刚好只照见几人坐的那块地方。一个少女握了一根引火的长杆,走到醉池边,蹲下身去点河灯。被引燃的灯奇异地在水面以极慢的速度地飘了起来,恰照透几张素白的屏风,后面空无一人。

      突然一阵笛音吹醒,透光的屏风上映出一个影来,起初矮在地上,慢慢才一截截拔高,直到完全现出一窈窕人影,杨柳腰,小香肩。一摇一动见皆带起笛音一阵。

      台下的卿午突然眼神一闪,马上又回复了自然。庾景陵手中折扇一转,脸上笑容转深,拿眼去瞧东宫。东宫坐着,一条手臂搭在盘起的膝上,另一只手则握了一只莹白玉杯,神色清冷。光影迭转中,那人执杯的手、白玉的杯,几同一色,却手比玉更润。

      献台上,笛音又变清丽,像是竹制的音色。那屏风背后,只一人一影,阔大的裙裾飞速的旋转,像盛开的大朵的花,音调变换中,人影扶摇直下,腰身折出不可思议的弧度,与此同时,两截水袖射出,空中顿有鼓音传来。庾景陵手中折扇一敲,一声“好”字已脱口。

      卿午见状,下意识看一眼边上的东宫,见他神色如常,头又偏了开去。

      献台上那影、那音还在转,裙裾飞扬,影动千万,音也已换数十种。最后一叠水袖扬起时,那人折腰向下,一顿,整个人竟径直向后倒去,看的人也跟着心跳一漏,庾景陵手中折扇不觉握紧。转眼间,水袖飘落,落地的屏风大亮,却哪还见什么人影、笛音。

      不过多时,又是一声鼓音,厅中灯光乍亮。几个人进来,将屏风移开,那里早已一人立在那里,紫色衣衫,窈窕身姿,映着一池河灯,长发如瀑。

      庾景陵眼睛一亮,道:“兰姬,过来给东宫殿下见礼。”

      那人隔着醉池,福身一拜,遥遥道:“民女兰姬,拜见太子殿下。”上座那人,半抬着眼睫看她,眼如琉璃,好一会儿,才淡淡一声:“起来吧。”

      庾景陵伸手一招,兰姬身起,以手提裙,绕过醉池缓缓走来。待要坐下时,庾景陵突然手腕一转,以扇柄敲敲对面:“去给殿下倒酒。”卿午闻言一怔,这才起身移到对面坐下。兰姬坐定后,执起身边一只玉壶,以一只手压住瓶盖,移到东宫面前,瓶身微斜,清酒出,一泄如注,不偏不倚,只有酒香清冽。庾景陵满意一笑,兰姬手中的酒壶已经放下。去看东宫时,东宫却不接酒,庾景陵在对面使一眼色,兰姬一顿,才捏住一边垂下的袖口,亲自端起玉杯送至他跟前。谁料东宫非但不张嘴,还拿眼睛看她,那眼神,竟能冷出冰来。兰姬也瞧着他,不闪不避,两片睫毛掀起,眼眸润得惊人。抬在空中的两只胳膊端着酒杯,僵在半空,不动了。

      东宫生的及其精致,一双斜飞的长眼,看人的时候,眼睫半搭,露出深藏的半截琉璃目,漠然、又勾魂。他嘴唇不厚却很饱满,色泽艳的惊人,不说话的时候,唇角自然上勾,却丝毫没有笑意。

      兰姬阅人无数,也得承认,东宫确实生的惑人,她见过的能欣赏的男色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像东宫这样,好看,却不能多看。他像是立在风雪中的贵族,锦衣狐裘,孑然一身,却如冰雪无情。

      不知是胳膊太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兰姬终于还是动了,她将袖口捏紧,慢慢撤回一直举在他面前的酒杯。对面,庾景陵连同卿午,都一瞬不变地注意对面,突然,庾景陵瞳孔一缩,只见兰姬原本端得平稳的酒杯突然抖了一下,一杯清酒就这么毫无遗漏地倾在了东宫的身上。

      妈子红姨刚从外面进来,恰撞见这一幕,隔空就是一声尖叫,接着就是黑影一闪,再看时,她人已扑到东宫脚边,袖中帕子一抖,就要往东宫身上去抹,临触到他衣角的时候,东宫整个人迅速站了起来,妈子扑了一空。她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东宫,不知怎的心头一紧,拽紧了手中的帕子,脚一软,整个人就瘫坐到了地上,跟着腿也要抖起来了。

      对面庾景陵递来一张洁白的帕子,东宫只瞧了一眼,便伸手去接了。他身上的是彩锦,此时酒已渗开大半,泅在紫金的绘纹中,格外显眼,他随意一擦,便又将帕子扔到了桌上。庾景陵咳嗽一声,望着一边沉默不语的兰姬,沉声开口:“兰姬,还不给殿下道歉!”

      兰姬看他一眼,便合身跪下,行了极大的一礼,道:“兰姬风寒刚好,四肢乏力。但弄脏了太子殿下的衣服,实在罪该万死,请太子责罚。”

      东宫看她一眼,说:“你确实罪该万死。我看你倒不是四肢乏力,而是礼数未全。”

      “殿下说的是,景陵明日就去请一位礼仪先生,好好教兰姬学学规矩。”庾景陵赶忙上前一步,在兰姬开口前抢先说到。

      “起来吧。”他冷望一眼,便撩下袍子出去了。

      夜色渐浓,人已走尽。梅园窗子半开,透窗过去,只窗棱框出一片深沉黑夜。空中隐约浮着一层花香,已三月了。兰姬一人立在原地,琉璃灯下,眼神渐渐转幽。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有风过窗,才轻轻一动,关了窗,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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