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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隔江犹唱后庭花 ...

  •   她是怕李琰的,无端端的。亲近她也怕,冷脸仍是怕。
      他头一回没穿正装出现在她面前,说到底,他们也只见过三次。兰姬看着他一身玄色的劲装,衬得身姿更加挺拔,她不多看,又垂下头去。
      庾景陵也头一次见她如此没有底气,沉思片刻,便抬头笑,难得的会揣着明白作糊涂:“兰姬,这是李琰,李将军。”一句话出来,没一个人搭理。李琰是极不知道给人面子的,满嘴嘲意:“怎么,才两天不见,还真当不认识了?”她本不欲回话,想了想,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将军得空出来,不会单纯只是叙旧的吧。”
      李琰挑眉:“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兰姬微笑:“我以为华县灾情严重,将军该是很忙才对。如今将军既有时间来青楼叙旧,那定是有心人夸大其词,糊弄老百姓呢。”
      李琰一声冷笑:“严不严重有人成天跟着东宫奔走,还能乱听了世人胡说吗?”
      庾景陵闻言一阵讶异,去看兰姬:“这些日子你一直和东宫在一起?”
      兰姬见他脸上难掩惊诧,一阵恶意上来,冷然道:“难道我该同公子希望的那样,乖乖在大牢里等候别人审讯吗?”说着她特意看了李琰一眼。庾景陵有些结舌,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琰一声冷哼:“这么厉害的嘴,谁能撬得动?”
      兰姬一噎,之前牢房种种皆浮上脑海,顿时又恼又羞。李琰抬腿自己捡了一张椅子上坐下,看着她:“我来不是和你打嘴仗的。既是名姬,定要有些特别的本事吧。”
      兰姬看着他,勾唇一笑,脸上全是自嘲。她绕到案前,红漆台面,上面搁着一张长筝,抬指稍稍试了一下,便就着凳子坐下了。她的筝是早练的及其熟练的,随手上来一曲都能应付各种场面。前调过后,她清了清喉咙,轻慢抬首,庾景陵见她那神情,隐约觉得情势要不好。
      她音色本清丽,此时刻意放缓,放低,溢出唇边的句子便不再似曲,倒像情人呢语,靡靡挠心。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庾景陵没等她唱完,便闭了眼,只恨耳朵没法闭了不听。她分明是有意激怒李琰,出口的是一曲《玉树□□花》,南朝陈后主所作。虽不是禁曲,但她选在天灾刚过的时候来唱,其中意味,岂不正应了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只不过,她讽的,明显是听曲的人。
      李琰的脸色从她开口的时候便没好过,之后又一路降温,待她唱完,已不知是个什么表情,看样子却是又再平静不过的了。
      兰姬筝音一收,站起来,兀自行了一礼:“这曲子是我头一回弹,想来寻常人家姑娘,是决计不唱的。”
      李琰瞧着她的眼睛,有意道:“据说后主贵妃也是歌妓出生,不知姑娘是有意效仿呢还是无心之失?”
      庾景陵脸上跟着几变,这话太重了。
      哪料兰姬微微一笑:“若要效仿,兰姬就不该对将军唱了。”
      李琰下巴一抬,眼睛微眯,出口的话寒意彻骨:“你的意思是,要对天子去唱?”
      “将军说笑了。”她一顿,又说:“词中有云:玉树□□花,花开不复久。兰姬的理解是,既开不久,便没必要多做心思。将军,您说是,也不是?”她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李琰脸色更冷,她在暗示他不要纠缠她?他冷笑,声音极尽嘲讽:“你倒不配做那□□花。依我看,若要作喻,章台柳更合适一些。”
      兰姬听完,心里一阵笑。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说道妓,确实没什么比“章台柳”更合适的了。她眉头微低,只得淡淡道:“将军说的是。”
      子夜的风不大,吹在身上却莫名有些寒凉。兰姬伸手拢了拢罩衫,快步向前走去。过路左厢的时候,隐隐听里头传来几声呜咽,隔着门被,噎噎喈喈的,听不太甚清。她打门口站了几步,远远听着前院的丝竹喧嚣,敛了袖子,往厢房去了。
      次日早晨,施雪推门进来的时候兰姬刚起,她搁下手中的托盘,将水备好就来扶她了。兰姬边起边说了一句:“昨天夜里左厢是哪位姑娘在?”
      施雪想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兰姬拧着帕子的手一顿,不相信似的望着她,施雪本胆小,这会儿又以为自己乱说了什么错话,惊的站在原地不敢做声。兰姬不好多说,转身将凉掉的帕子重新淹进盆里,眼睛看着镜子,心里却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下楼的时候,她无故回头一望,左二楼厢子里,一个青衣的姑娘正好推了门进去,虽只侧面一闪,她还是看清了——是花音。
      华县的惨事虽然对长安波及并不危重,但近日还是有无数流民被放了进来,遍及长安各大巷陌,沿河尤为繁重。这种事是最难处理的,尤其陆珶当时承诺了会赔偿损失,虽然偿款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分发到手,但华、吴两县离京甚远,而且进关颇严,如今却也有这么多难民过来,想来是别的城趁这些日子将通关布严了,难倒是有人刻意引着他们长途过来?
      临出门,光河边就有好几处义善堂,她望过去,就在红坊脚下不远处,已有一处正在布施,围着街,已经排了老长的队。
      她一路走去,已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来。这处是一个临时布施处,只随意搭了一个棚子,只有三四个青年在那处忙着分膳。她走过去,其中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用一只闲着的胳膊撞了撞身边一人,那人抬头,望来的眼睛一愣,而后是浓浓的惊喜。
      “状元怎么独自在此处布善?”
      此人正是红坊有过一面之缘的杜明荃。他惊奇道:“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早间我便听说楼下增了不少义善堂,便来看看。”兰姬随意看了一眼几个锅里盛着的米粥,量虽不少,却单调了,她一笑:“这些难道是状元自掏的腰包?”
      杜明荃放下长勺,闻言局促一笑:“让姑娘见笑了,实在是。。。”
      兰姬打断他:“状元不必多想。此间大义兰姬已是佩服。若有需要,兰姬也愿尽一丝绵薄之意。”
      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个青年都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都亮了。杜明荃却腾地一下脸热了,急声道:“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明荃怎么敢劳烦姑娘破费,虽然我们能尽的力量有限,却绝不能让姑娘来破费。”他说完,旁边几人脸上刚燃起来的希冀全灭了,一个个脸上失望难掩。
      兰姬轻轻笑了一下:“状元这话可说错了。国之事,便是民之事,人人都有义务做自己能力之内的贡献。兰姬虽为一介女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行善的钱也还是拿得出一些的。”
      杜明荃还要再说:“可是。。。”
      “状元就不要拒绝了。”她说着自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她出门的随意,并没带太多:“现下我身上只有这一个。明天这个时辰,我再送来一些。”
      杜明荃看了一眼,犹豫道:“这怎么好意思。”
      “灾民太多,光吃白粥肯定是不够的,现下朝中无人,不知道还得再拖多久呢。”
      杜明荃闻言也叹息一声:“是啊。皇上行驾还要三天才能进城,如今太子又不在长安,能出力的人实在太少了。”
      兰姬闻言,眉头一皱:“怎么太子不在城内吗?”
      杜明荃点点头:“昨日赶早便赶去华县了,只怕那边的情况及其严峻,这些事若不及时解决,天子回城后必定不太好看。”
      兰姬没有接话,沉吟了半响,再抬头时,脸上歉然一笑:“那兰姬先回去了。明日此时,我再过来。”
      杜明荃点点头,张着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她正转身,突然觉得有道视线在她身上一过,疑惑地回头,却是什么也没发现,许是多想,摇摇头,便走远了。
      她刚进门,施雪就跟了进来。她站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对施雪说:“你去请一下语楼、扶醉、于飞几位姑娘,其他房里的,也都挨个儿去问问,看她们愿不愿意给义善堂出点银子布施。”
      施雪点点头,兰姬又说:“如果有人愿意的,就请到我房里来,不愿的,也不用勉强。”
      施雪心里记着,正要出门,又被她叫住:“带上这个。”
      她一看,是几盒香。“她们一直惦记的,你看着分了吧。”施雪看了看那些盒子,提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人果然来了,除开语楼三人,还进来了六七个姑娘。兰姬吩咐施雪煮了茶,在偏厅陪着她们坐下了。
      “方才我去楼下转了一圈,增了不少义善堂。如今难民太多,我想着好歹我们不愁这一顿好饭,就冒昧喊大家过来了。你们既肯来,自是有一份心的。但凭自愿,捐出来的银子明天我会亲自送到杜状元那处,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随意拿点吧。”
      语楼没说话,随意推出一个盒子。一打开,里面不少好货,于飞凑过去瞧了一眼,满眼惊奇:“啧啧!死妮子竟私藏了这么多宝贝,真都捐了?不心疼?”
      语楼白了她一眼:“怎么?你想要?拿钱来买!”
      于飞呸了她一声,也丢出一个袋子,看那样子,也不比语楼那份少多少。兰姬本喝着茶,见状也看了语楼一眼,一些情绪酝在眼里没有说出,语楼看了,偏过头,无所谓地冲她一笑。兰姬低下头,任腾腾茶汽浮上脸颊。有些事,她不问,并不代表不知道。
      有了几人开头,后面的几位姑娘出手都慷慨了许多,还有两个,借忘带之名又回去补了一些。最后她自己搬出一个箱子,远不比任何一人的薄,才解了一些人心里暗藏的一丝郁气。
      等人都出去后,她仔细点了点,又命施雪取来纸笔,仔细记下了每人的款项。虽然她们出手不薄,却到底遗憾人少,数目并不太可观。她又从床头提出一个箱子放了进去。
      临傍晚的时候,不知是谁回去悄悄说了,又过来几个姑娘,意思性地提来一些,边摇扇子边解释那会儿实在抽不开身过来。兰姬理解地点点头,皆客气地收了,并当面记下了款额。有人好奇瞟了一眼,原来做高的姿态一下子就矮下去了,不少皆提了裙子匆匆走了。
      日头又白。
      兰姬出门前又点了一遍数额,暗自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掩袖出门了。
      刚走下楼梯,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喊,她回身抬头望去,见二楼立着一人,不是卿午又是谁。卿午下来,站到她面前:“不是很多,却也不能让你一人把好事占全了。”兰姬接过箱子,入手有沉,比她昨天摆给众人的那箱还多许多。兰姬有些不确定:“你真都给我了?不后悔?”
      卿午眼睛一斜:“不要想多。如果到时候红榜上没我的名字,我会让你双倍还来。”
      兰姬一笑,正要说话,一小斯急跑了过来,递了一个大箱子过来。她正莫名,后面走来一人——庾景陵。
      “这种时候,我这做老板的不出来压压场子怎么行?”他说着去看兰姬的眼睛:“你说是吧?”
      兰姬低头,不客气地接了,正要叫施雪帮忙,庾景陵又指了两人过来:“愣着干什么?没见到姑娘拿不动了?”
      那两人迅速过来,将她手中的都接了过去,才站到一边,楼上又下来几个人,大多是昨天没来的,也有一些是昨天来过的。兰姬皆一一收了,最后什么都没说,领着人出门去了。
      庾景陵看着她的背影,手上新换的折扇飞快摇了几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隔江犹唱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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