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惹尘埃》小珈

9、心病

　　阿顾和野雪心满意足的回去之后，发脾气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就连对最讨厌的松鼠，他都不再用脚踹了，只是用手指头捻着甩出门外。
　　可是野雪心里却似乎不那么平和了，他平日整天对着天帝，听到那人无意的一句话，看到那人流露出的煦暖笑意，呼吸都会滞上一滞。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厌倦了同阿顾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才整日魂不守舍。可当夜里看不见那个人的时候，他眼前又会浮现出那人的模样，挥之不去，随之又是一夜未眠。
　　他一直这个样子，没心没肺的阿顾，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但野雪不同，他虽然脸上风平浪静，但是心里却是燥的狠。可折磨人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何。怎么突然一下子，自己就变成了这样。
　　最后折腾几天之后，他唯一能想出的，合理的结论就是——他生病了。
　　于是趁着阿顾午睡的时候，他独自出门去了云蒸阁，想着去找医仙把把脉。
　　还没走到门口，便闻到空气里的淡淡药香，惹得他没忍住就打了个喷嚏。
　　天界仙人向来都格外惫懒，可以用法术解除的病痛，他们都甚少会愿意走几步路来，找大夫治治。因此这云蒸阁除了那些受伤，且道行又不高，无法自愈的小仙会来，鲜有人至。
　　走到门前，他蓦地瞧见台阶上嫩翠湿润的青苔，心知这里的确是冷清之至。便更加开始好奇，医仙煎的药，纵使再有效，当真有病患需要喝吗？
　　可来不及多想，他已然走了进去，院子里除了四个都已灭了炉火的药灶，别无他物。边上的一棵苍翠大树，也盖不过这里隐隐透出的荒芜之气。野雪是第一次来这里，环顾院子的四周之后，视线便定格在阁楼前的那牌匾上。
　　“云蒸阁”三个字，赫然其上，除了落了些灰尘外，也还不太碍眼。
　　他伸手推开那扇斑驳老旧的门，侧着身子，将外面的一线阳光，让进屋内。“吱呀”一声响，带着拖的长长的沙哑余音，割裂了此时寂静的空气。室内一片昏暗，唯独案前的烛台上，尤自落着不绝的蜡泪，可这可怜的烛光，也被陡然袭来的光亮吞噬。
　　野雪透过明亮光线里四散的微尘，缓了好久，才看清屋子里还有一人在。那人在暗处，看不清面貌，却只是枕着胳膊，颓然的趴在桌子上。
　　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好歹都是仙人，还从没见过活的这么落魄的。
　　空气里弥漫的灰尘味，让他有些不适应，野雪便极为嫌弃的用力将门窗都开到最大。如此一来，午后耀眼的日光，不偏不倚地照射进阁楼里。可那人却好像无知无觉，竟然还没醒。
　　野雪略微有些不耐烦，心想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要来找医仙看病。可既然来了，他也不能就一走了之，于是野雪还是稳稳迈着步子，走上前去。
　　等走到桌旁，他终于借着阳光看清了那人。眼前人穿着一袭灰色广袖长袍，似乎已经睡的很熟，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野雪用指尖拨开那人遮挡在侧脸的发丝，才看清楚了对方样貌。那人长相并不如阿顾出众，顶多算是眉清目秀。只是睡着的状态，极为松懈，手上还握着本古籍。
　　野雪环顾四周，偌大的阁楼里，从上到下的两层全部打通，都是高到屋顶的书架，上面放满了落尘的古籍。这么多的书，若是全都是医书，那该多无趣。野雪心下纳闷，伸手想要拿过那人手里的书，一看究竟。
　　可才微微一动，原本熟睡的人，陡然就睁开了深眸，望见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时，他忍不住厌烦地眯起眼睛。这人恐怕是熬夜看书，累的睡着了吧。
　　“有病治病，没病出去。”那人板着脸说道，随即正正衣襟，坐直了身子。本来野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还在想着怎么和他解释，可现在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那人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我的确是来看病的。”他微微颌首，站在那人身边，凉凉开口。可那名叫苏梗的医仙，并不抬眼看他，只顾着低头翻阅着手里的书籍，对他的话仿若未闻。
　　自从野雪成了上仙，跟在阿顾身边后，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漠视。可心里的毛病不除，他总是难以清静下来。于是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站定，一言不发。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期间只有苏梗手上不停的翻书声，再无其它。沉默半晌，医仙陡然叹了口气，指了指野雪背后的椅子，道。
　　“坐吧。”
　　野雪应声微微笑了，随即坐下。撩住广袖袖口，清瘦白皙的手腕放在了那小小的垫枕上。苏梗垂下眼帘，将手指搭了上去，瞬地眼神就变了变，然后就收回了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你这病，不归我管，去找月老吧。”野雪愣了一愣，终是没想明白这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天界看病，不都是找苏梗的吗，还有什么病是不归他管，要去问月老的？可见苏梗脸上透出的不耐烦，他站起身，轻轻点了点头道谢，便想离开了。
　　“多谢。”可说完，又见那人不作声看起了书，心知自己的话，是得不到回应的，野雪就识趣的转过了身。等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忽听苏梗幽幽地吩咐了一句。
　　“记得关门。”
　　野雪抬眼看外面日光正好，自己背后却是那仿佛永久尘封在黑暗里的古旧阁楼，不由得脊背一阵凉意。那人，在这荒芜的地方恐怕也呆了上千年了吧。他转身关门的时候，见苏梗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字，边上的烛火，微弱如豆，映照着那人脸上有些昏黄。那刻，他忽地竟有些不忍心关门，不忍心让那人落在这一片冷清的房间里。
　　“对了，你院子里的药，似乎已经熬干了。”他踏出房门时轻声提醒，身后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等野雪再回头时，便见苏梗弯腰收拾着药盅里的渣滓，眉眼在亮堂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