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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感时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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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去暗香阁,我和赵九重石守信刚坐下,赵则平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说笑着就在我们旁边坐下。
我看他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便说:“你干嘛不上去讲”
他笑笑道,“今天贵客驾到,我自然就休息,对了,你们喝什么茶?我请”
我看了眼赵九重,知道他和我想的一样,便对一旁站着的店小二说,“你们这儿最贵的茶是什么?”
赵则平身子一震,赶紧打手势,“诶,你打住啊,我可只是个平头小百姓”
赵九重和石守信都憋着笑,我笑起来,“那你准备请我们喝什么?”
他便对吩咐店小二来壶沩山毛尖,也是好茶,我们四人便聊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赵则平根本不是什么在这儿混碗饭吃的,他在京内做事,是永兴军节度使刘词手下,只不过是文职,相当于现代的秘书、副官一类的,这几日无事才来这里赚点外快。
我知道在五代,节度使是很有分量,但也要看是哪儿的节度使,刘词我就没听说过,但是后晋皇帝石敬瑭就是节度使出生。
这些节度使割据一方,势力渐渐壮大起来,朝廷多采取安抚政策,也多无力讨伐,只得任其混战。所以后来赵匡胤才会杯酒释兵权,让他们解除兵权,将权力紧握在自己手中。
没想到还能混上个当官的朋友,这样一来,赵九重和石守信都对他大感兴趣,三个人聊得忘乎所以,全然忘了还有一个我。我就只有自己闲的喝茶,坐着听他们讲了一会儿。
首先是石守信,没头没脑地便问别人有没有当官的门路,我心里一乐,石守信还真天真的可爱,先不说赵则平只是一个小小文官,只说他们二人才见面多久,赵则平怎么可能帮忙。
结果,这赵则平硬是说了一大堆话,什么自己有多少难处、乱世里重武轻文,自己人微言轻,什么做官不如平头百姓、俸禄不多还诸多束缚,几句话下来,把石守信说得服服帖帖的。
我在一旁听着,知道这赵则平不一般,虽然读书可能不多,但是巧舌如簧,又心思颇深,暗自想和他以后最好少来往。
赵则平继续道,“我虽说在京内混了个一官半职,但对朝中事也只是一知半解,这月皇上下诏进封了不少官员,先是升中书令赵莹为晋昌军节度使,又让晋昌军节度使桑维翰当侍中、监修国史,青州节度使杨光远进封为寿王,北京留守刘知远迁检校太师,进位中书令,恒州节度使杜威亦加为中书令,又封了鄜州节度使符彦卿为河阳节度使,留守邺都。我看皇上急于想拉拢将心。”
赵九重接到“可这权力毕竟是把双刃剑,若是一味加官进爵,一些手握实权者尝到甜头,有了反心,到时候将在外,便更不好控制了。”
赵则平笑道,“正是,不过人有异心还是其次,国家内部矛盾重重才最如堤之蚁穴。你们可知道桑维翰、杨光远与景延广素来不睦,但这几个人却都位居重职;刘知远是沙陀后裔,素有大勇,心怀大计,手下多悍将贤士,我看他一遇时机必反之;杜威品行不良,居功自傲,实在难有大器;而现在朝内宦官与近臣缔结,又有冯道为相,这个人本事大得很,皇上可得听他的”,说到这儿,赵则平又笑了笑,“我以前学吏学,常听夫子说起冯道,这人太不简单,在高祖前,还曾在五个皇帝手下做官,并且都受重用,不是常人可效仿的”
话刚说完,石守信就有些愤愤地说,“冯道这般毫无气节的人不提也罢,要我说,他早该死几百回了”
我看了石守信一眼,还好赵则平也不介意,只是他绕过了冯道这个话题,“现下,朝廷内部还没解决,外面的情况皇上知之甚少,但契丹一直虎视眈眈,今年国家又逢天灾,更加重百姓负担,民不聊生。”
赵九重道,“是,百姓是国之根本,可惜如今我看见的只是国家拨下救灾粮,却在官员手里层层流失,到百姓手中的不过杯水车薪。如此下去,实为大患。”
石守信也接到,“是!城门口的士兵每天守着,生怕灾民进来。”
赵则平说道,“这是自然,这做法虽不近人情,可是也能理解。灾区多有瘟疫滋生,虽然没有疫情传来,但是也必须防治。至于救济粮,哎,我目睹太多,但也做不了什么”
我坐了半天,听了一大堆石重贵手下的名字,什么刘知远、杜威、景延广、符彦卿,除了冯道从前大学课上听到过,别的一个都不认识,更觉得无趣。
然后赵九重说道了当年从旁协助让石敬瑭卖国的桑维翰,他们三人都义愤填膺,我对这里的历史了解一点便来了兴致,不时提几个类似“桑维翰死了没?”“耶律德光真的比叫他爹的石敬瑭还小十岁?”这些招来他们白眼的问题。
赵则平又说到现在担任侍卫马步都虞侯的景延广,我暗想这个官名真是长的可以,他说道,景延广和桑维翰想法正好相悖,在去年石重贵即位之初景延广便提议对契丹只称孙不称臣,并且他对契丹的态度是越来越强硬,这势必会是晋朝和契丹关系的一大隐患。
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形,但是印象中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确入侵过中原,难道就是拜石重贵和景延广所赐?不过他自己也死在了回程途中,还被制成了木乃伊。从前听到时还觉得很搞笑,怎么契丹皇帝会被做成木乃伊?
从茶馆出来我真是不想说一句话了,刚才简直难以插话。想到过去,只要饭桌上有男生,总会谈点关于军事政治的话题,原来古代人也是!
石守信见我闷闷不乐。便凑了来,“想什么呢?”
我抬抬眼皮,本来不想说话,但想到他那样问赵则平有没有官职很奇怪,便问他刚才为什么急着问出那样的话,他才说是他父亲想让他娶妻,说是先成家后立业,可是他不想娶妻便急着找份差事先搪塞几年。
我虽然知道古人结婚早,可是看明明还一脸稚气的石守信都被催婚,也是咋舌不已。
便又长叹了口气,这个鬼地方!如果契丹真要打来,那所谓的天子脚下哪还有什么保障?恐怕开封就是被烧杀抢掠最惨的地方。到那时候......我这条小命还能保住吗?
真的是要造反的人一大堆!北方不安分的人一大堆!朝廷里面糊里糊涂的人一大堆!剩下的就是受旱灾的百姓,还有我和石守信这样身不由己的人!
我心里难受的只想回去倒头就睡,管他外面谁打谁,谁娶谁!
我在屋里窝了好几天,食之无味,悒悒不乐,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从前只从墨云口中知道了一点关于这时期的情况,没想到真正的情形这么严峻。只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知道五代十国这几十年的动荡会在赵匡胤登基后结束,迎来一个诗词鼎盛的大宋王朝,可是...我能等到那个时候吗?说不定早死了几百回。
只是没等到我心情好转,便有了更大的变故。
赵老爷回家,满脸阴翳,带来了蝗灾的消息。说是上面也才下诏,说“民有积粟者,均分借便,以济贫民”,告示明天一早便会张贴在城门口。
而赵老爷只待半日,黄昏便要回营,全军整顿明日出发,分赴各州郡捕蝗。
我在大堂里坐着,看赵老爷喝了两碗浓茶,始终面色沉重,只得不发一言。管家老杜和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张罗着府里能匀出的粮食和一些物资。
准备的差不多后,杜夫人便对我们所有人说,“河南、河北、关西诸州蝗灾,皇上已经下诏,老爷他要随军去重灾区,但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如今灾情愈演愈烈,加上大旱,已经是大范围的饥荒了,若是再出现疫病......不知要死多少人啊”杜夫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我听着她说的话心里也是阵阵犯凉。
她继续说,“你们在赵家的时间都不短了,在这时候我自是不会不管不顾,家里的粮老爷会拿一部分去救灾民,余下的省一点吃也是够的。若是有家里人在灾区,放心不下的,青桃会替你们打点些干粮铜钱,也够回家的。话,我都说明白了,你们自己想想做个选择吧。”
我站在那儿没有说话,我是最没有理由留下的,只是......若让我现在离开赵府,我又能去哪儿?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只觉得整个天都阴沉沉的。
在这样更大的灾难下,我实在觉得自己之前的一些小顾虑都微不足道了。我的确倒霉,来到一个这么不熟悉的乱世,也的确不幸,自己的小命在以后随时面临威胁。
只是,最起码我遇上了赵九重、杜夫人、石守信这些人,最起码我身处开封而非重灾区,最起码我这些日子还能有说有笑,过着骑马喝酒下棋煮茶的生活。
我实在不该成日抱怨,毕竟,我已经来了,并且不知道怎么回去。
只是,现在我应该好好打算下一步的计划了,没理由在这时候还赖着不走。
但我全然忘记了与那人的一周之约,约定的那天恰好是今日,黄昏时分赵老爷前脚刚走,小童便送来书信,说那人已经走了。
信封面上未写一字,我拿信回房,信中还附有别的东西。我就在路上拆开来,竟就是那日的白玉做的扇坠子,只是琢成了我最爱的山茶花,想来是因为那日我穿的衣服上有山茶纹饰。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字迹清秀端正。
“因羁琐务,未及约期,匆匆归去,深以为憾。天长水阔,相去万里,再定约期。李伯玉字”
原来他也没能赴约,只是...李伯玉...我脑里闪过一个人,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或者是我记错了,那个人不是字伯玉?只是仅仅这一想就惊得我几乎出了冷汗。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对那个人,我应该不会记错的。
正望着信出神,墨云便敲门而入,“姑娘想什么呢?”
我把信遮了,随口说道,“墨云,你知道李璟吗?”
她皱了皱眉,然后又笑笑,“不知道,还头一次听姑娘提起谁呢。”
问李伯玉,墨云仍是不知,我便去找赵九重,他正翘腿睡在廊里。
我坐到他旁边,隔着个朱红廊柱,他懒懒地声音传过来,“有何贵干啊”
我心里不安,沉默了会儿,还是决定得弄清楚,便说“考你个常识问题”
他继续躺着,用鼻腔发了声,表示让我继续说。
“你知道李伯玉吗?”
他翻身便起,脑袋凑过柱子,看着我“南唐李璟?”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没错了,“你还知道什么?”
“也是常识提问?”他笑道。
我点点头,心情却很复杂。
他继续说,“南唐的皇帝是李昇,李璟是他儿子,皇位继承人啊”
这些我知道,我只是...我再没心思说笑。
这下应该不会错了,他用的起羊脂白玉,随行两人都谈吐不凡,更何况...他自己说他是南唐人,叫李伯玉的,再不会有别人了。
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什么,从前读书时,他的一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让我久不能忘。没想到...我们竟会遇见。
我把信和扇坠装进一个铁盒子里,虽然我不会傻到以为这个南唐皇帝真的会想着我,或者再来找我,但是或许离开开封后,这封信能派上些用场,毕竟这个时期的南唐应该是非常富庶繁荣的。
就算是信派不上用场,这个坠子,既然已经收了,还是很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