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以梦爲馬

3、意外

　　次日清晨，当我兴冲冲地推开门时，首先看见的不是那个紫藤架秋千，而是一个身形颀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袍，负手立于庭中的男子。
　　我正在疑惑哪里来的翩翩少年，却不想，那人转过身，正是赵九重。
　　我陡然一怔，愣住了。
　　赵九重走近来，他将平日乱糟糟的头发简单束起，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样子，俨然一个贵族佳公子。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朗眉星目，容止可观。
　　我打量着他，见他上阶梯都慢吞吞的，在我面前装得很有风度，便笑道“你这是要去相亲呢”
　　赵九重马上恢复原样，一脸嫌弃，眼睛瞪着说：“你一小姑娘说话怎么没羞没臊的”
　　我几大步从他面前闪开，指着秋千说：“这秋千你扎的？”
　　他一副“废话，难道是你扎的”的表情看着我。
　　“扎来干嘛？”我问
　　“你不是无聊吗”赵九重轻踱几步，停在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打扮成这样干嘛”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居然才注意到我穿了男装。
　　这是之前墨云置冬衣时我顺便拜托她用旧衣改制的长袍，米色的布料，有织锦暗纹，又在腰身处系了宽带，显得不那么宽大，并且样式叫做缺胯袍，穿起来既舒适又很方便。
　　我又将头发挽髻固定，戴上一个黛青色幞头，简单大方。
　　再说唐朝女子穿男装是一种时尚，难道五代就不允许了？
　　“你觉得这样别人看不出你是女的？”他继续保持着惊讶。
　　“很明显吗？”我埋头打量自己。
　　他走近，看着我一脸的认真说“沈翘，别闹腾了，以后您就玩那个”
　　说着，便指向庭中的秋千。
　　我无奈地看着他，知道他不准备带我出去了，“你说话不算话”
　　“没错”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言而无信，不是男人！”我真是败给这个变化无常的古代人了。
　　“你天天想着溜出去玩，不是女人”他的快嘴一番又把我的话挡回去了。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果然男人靠不住，古代的更靠不住，算了算了，自己有脚，干嘛求人。
　　这样想着我便扭过头，刻意不看他，也不答话，走回了房。任由他在后面喂喂的喊着，打死不回头！

　　晚饭时我和赵九重也一直僵着，杜夫人笑问我俩怎么了，我们便齐声说没事，然后他给我夹口菜，我就客气地回两个字“谢谢”。
　　吃了一会儿，一个小丫环从左边上汤，我见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汤若洒下必定淋在坐我旁边的二弟一身，情急之下身子一下侵过去，将二弟护在后面，却来不及缩手，一碗滚烫的汤便全数倾洒在我的两只手臂上。
　　众人惊呼起来，我只觉得手臂手掌阵阵刺痛，皮开肉绽般的灼痛，咬紧了牙。只觉得有人奔来扶起了我，我抬抬眼皮，是赵九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双手疼痛难忍，眉头紧皱，却本能地扯出一丝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汤这么烫！你别多说话了，快来人去请大夫”他这样说了，众人才回过神来，那小丫环也被吓着了，只呆站在那儿不作声。
　　“真的没事...抹点烫伤药就行”，我连连摆手，见赵九重和杜夫人仍一脸担心，只得笑笑说“请来大夫也还是叫涂烫伤药，何必麻烦”
　　“那怎么行，若日后留疤就不好了，你赶快扶沈翘回去，先让人涂点膏药”杜夫人一边指示赵九重，一边走到那小丫环跟前，“还愣着干嘛？快去请大夫啊”
　　那小丫环愣了愣便跑出门去。我见状也只好这样，便由赵九重和墨云将我扶回房间。
　　我躺在床上，墨云为我轻轻掀起衣袖，两只手臂都已通红，像是烧烫的铁碳，丝丝作痛。墨云早被吓着了，取来烫伤药还没抹便眼泪汪汪地。赵九重立在床边，看着我不作声。
　　我只好忍着灼烧般的疼痛，挣扎起身，“没什么大碍的...”
　　墨云抹去眼泪，微低头说，“这膏药虽治烫伤，可抹上去触着伤处还是会难受，姑娘忍着点”，我咬紧牙没叫出声来，怕墨云下不去手，可不一会儿额间已有细汗。
　　刚抹完膏药，杜夫人便领着一个穿长袍带幞头的人进来，想来便是古时候的大夫了。
　　大夫看了看我两只手臂，又刮去一点涂好的药膏闻了闻，看伤势。便起身说道，“夫人不必担忧，这烫伤虽有些严重，但好在膏药敷的及时，加上冬天身上衣物厚实，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会留疤吧？”杜夫人问道。
　　“只要这段期间好好换药，忌沾水，饮食也要注意，不可吃辛辣过咸之物，一月多定可大好。”
　　我听着也舒心许多，只是平日就爱吃辣，这下可有的受了。
　　杜夫人派人送大夫离开，又在床边坐着说了会儿话，临走时让墨云好好照看我，便同赵九重一道离开了。
　　众人散去后，我也坐起身，墨云替我披上一件月白山茶纹上衫，“天儿冷的很，姑娘可别又冻着了”，说完又替我掖了掖被子，看了我一眼。
　　我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往里挪了挪，“你到床上来，我们一块儿睡，夜里还能说会儿话”
　　墨云犹豫了下，我便笑着说，“难不成还要我这个伤员去拉你才肯啊？”说着轻轻动了下两只手臂给她看。
　　墨云便高兴地说，“我自然是开心啦，姑娘等会儿，我去收拾下”，说着便走去平日住的偏间，只一张帘子隔着。
　　夜里我若有什么响动，她便能立马过来。
　　不一会儿，墨云便着一身浅碧色衣衫过来了，去掉了头上的装饰和发髻，一头乌发垂泄至腰。
　　平日里只觉得墨云生的秀气，今日这样不加任何修饰，长发垂下，更觉得她无比清丽，于是打趣地说，“这是谁家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看，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娶了做媳妇儿”
　　墨云听我这样说，脸一下红了，“姑娘竟瞎说”，说罢看着我，“其实姑娘生得才好看呢，我算是什么。”说着便吹熄了两边的蜡烛，睡上了床。
　　“我吗？”我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脸，结果从被子里抽出手，一下又痛起来，只得停在空中。墨云见我这样，只得掀起被子，见我把手放好了，自己方才躺好睡觉。
　　“姑娘...其实今天你为什么会替小少爷档那碗汤？”墨云轻声地问。
　　“没什么原因吧，本能反应吧，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再说平日里杜夫人待我也很好，这是应该的。”
　　墨云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会儿，说道“姑娘今天可把我吓坏了，大少爷应该也吓坏了，涂药的时候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说着，转头看向我，“我小时候也烫伤过，爹娘没有多的钱，只好不去看大夫，现在背上还有一大片红疤”说着便坐起了身，将衣衫朝上撩。
　　一片红疤点点呈现出来，我看得惊了，“这...”
　　墨云放下衣衫，重新睡下，“我弟弟说图案还有些像凤凰呢”，说着便轻笑出声。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墨云继续说，“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不知道痛的。再说我一个小丫鬟留着疤也无碍。只是姑娘不必担心，按着大夫说的，就一定不会留疤，姑娘手这样好看，若有疤就不好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看向墨云，不知道她的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不幸之事。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早些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很好，也没有觉得疼痛，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墨云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妥当了，正在擦拭梳妆台，见我醒了便笑着过来，平日怕麻烦墨云加上我不习惯，所以熟练后大都是自己穿衣，只让墨云替我梳头打扮。今日却没了法，只得让她帮我，一件山茶暗纹素雪裙衫，只在发髻上斜插一支水绿玉石簪子。
　　许是曾经跟墨云提过我最喜欢山茶花，尤其是白山茶，所以她帮我置办的衣物大多都有着山茶花纹饰。
　　正和墨云说笑着，名唤青桃的丫环进来说大少爷来了，话音刚落，便听见赵九重说，“等了你好一会儿，终于收拾好了”
　　我便起身过去，见他已经坐在桌上，自己斟了杯茶。
　　“你怎么来了”我坐下来，“你可千万别说什么感想的话啊”
　　他白了我一眼，“你昨天替二弟挡那一下，我替他说声谢谢还不行？”
　　“行，话我听到了，那你来是干什么的？”我心里清楚他不可能只为一句话就等这样久。
　　“这是在街上买的”说着便将一个小巧的梅竹纹锦盒放在我面前，“等你的伤好七八成，就可以涂这个，免得日后留疤”
　　“谢了”我笑笑，觉得似乎经此一事，和赵九重有了能好好做朋友的感觉。
　　“这是二弟新得的几本书，拿给你解闷”他又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放在桌上，“好生养着手吧，不然我娘就该缠着我下棋了，手也别碰水，大夫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好好好，记住了，今天你怎么这样啰嗦啊”
　　赵九重站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平时说我没个正经，现在关心你一下又说我啰嗦，你们这些女人太难伺候”
　　我看他的表情，不禁笑起来，不过一个15岁大的人，说的像自己接触了很多女人一样。
　　“除了杜夫人和我，家里这些丫环，难不成你还接触过别的什么女人？”我笑着说。
　　他一下便发窘了，瞪我一眼，“你管不着”
　　“我当然管不着，只是...”我微微停顿，“不知道这个簪子的主人是谁？”
　　说着我有些困难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支芙蓉玉簪子，在他眼前微微晃了下。
　　赵九重顿时脸色大变，“怎么在你这儿？”
　　我吟吟一笑，“想是昨日慌忙中掉的，起初我只是想这样好的玉石簪子不会是哪个小丫鬟的，便以为是杜夫人的。只是后来细想一下，这个簪子有一股香味，玉的底部镀金，还镶嵌着不少碧玺，杜夫人向来不爱奢华也不熏香，再说这样上好的芙蓉玉，怕是夫人也不好得吧”
　　说罢我望向赵九重，“所以我想到你，但也不确定，所以刚才试探一下”
　　赵九重红了脸，几步跨过来想抢回簪子。
　　我把簪子伸过去但并不放手，“一个秘密换一件事”
　　“什么事？”
　　我把簪子轻轻放在他手上，“我同你说过的事”
　　赵九重一脸无奈，我对他笑笑，然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明早见”
　　说完便同墨云出了屋子，不去理会赵九重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