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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空相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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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44年。5月
闽国朱文进遣派使者到南唐,李璟囚禁使者,摆明了要征伐闽国。
无奈天气正值暑热、各州郡突生疫病,军士多惹疫疾,只得暂且作罢,只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攻克闽殷。
金陵皇宫。怡和殿
殿外突然传来的几声喊叫让本来寂静的怡和殿顿生波澜,殿门外候着的一众侍卫已拦住仍大声叫喊的女子,横剑在颈。
幸得梁公公急忙出来,见是尚宫局的宫女怀翠,才让侍卫放了她。梁公公本想呵斥她在殿外无礼,不想怀翠一张脸上全是泪痕,梁公公看了也不由心软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在这儿瞎嚷嚷,不要命了么!”。
怀翠哭着说,“公公,秦姐姐...从...从假...假山上边...”话说的磕磕绊绊,梁公公听得也皱了眉。
“她摔下来了,腿摔断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怀翠呜咽道。
梁公公虽说是宫里的老人了,听了这样的惨事也为之一颤,脸色大变,“话不能乱说,你亲眼见着的?”
“是...我...和姐姐一起去假山上的访幽亭玩儿......”怀翠正欲细说,便看见一个人慢步走出了大殿,一身赤黄袍分明就是皇上。怀翠也不管梁公公,只一心求皇上快救墨云性命,便奔上前跪倒,“皇上皇上!快救救秦姐姐吧,太医都去了皇后娘娘那儿,秦姐姐快没命了!”,说完哭得更厉害了。
李璟虽是一国之君,但并未切身经历什么大事,听了她的话,还是惊道,“你说秦墨云怎么了?”
“秦姐姐掉下假山,头破了...腿也断了,怕是...怕是活”怀翠本来想说活不长了,话未说完就觉得心中悲痛,哇的一声,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璟微微蹙眉,唤梁孝仁,“马上找太医去”,梁公公面露难色,“可奴才听瑶光殿的人说皇后娘娘患了风寒,太医局医术好的都被叫去了”。宫中太医去了皇后宫中,梁公公是知道的。
“只是风寒,就把太医局的人全叫去!皇后未免太自恃过高,找人去叫回来”李璟声音中带着怒气,颇有威严。
梁公公赶忙使唤小太监去叫人,却听见一个极清脆好听的声音道,“皇上,不如让奴婢去吧”。
李璟这才见到怀翠旁边还跪着一个小姑娘,便笑问,“你又是谁?”
那小姑娘忙抬了头,白皙的瓜子脸,一双漆黑灵动的眸子,当真是明媚照人,她脆声答道“回皇上,奴婢是太医局的使唤医女南岚,几位御医、医官都去了皇后娘娘那儿,我便带着药箱跟着怀翠姐姐来了”。
李璟不由地眼前一亮,这女孩儿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的却极为娇俏,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一点也不惧自己,不由心中一动,“哦?南岚是哪两个字?”。
那小姑娘盈盈一笑,“皇上还是让奴婢先去叫了人罢...只是那瑶光殿的人一开始不让我们进去,连太医的面都见不着,到了又该如何是好?也和怀翠姐姐一样在殿外嚷嚷吗?”。
李璟微微一笑,“那不难,朕陪你一道可好?”
怀翠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火冒三丈:秦姐姐生命垂危,你们却在这儿说些不害臊的话,真是不要脸。却又哪儿敢再多言,眼泪珠又大滴大滴地落,只得心中默念几句:菩萨保佑,佛祖保佑,秦姐姐千万别有事。
梁公公准备张罗轿撵,李璟摆手道,“不必,朕走着去,”当下便跟着引着梁公公、南岚、怀翠及一众太监、侍卫共同前往瑶光殿。
路上李璟又打趣南岚,“你不说是哪两字,一定就是俗气的很,是男女的男吗?”,那南岚年纪虽小,却颇懂男女之情,一脸嗔怪道,“才不是!”,却仍是含笑不答。
李璟又道,“那是什么?快说与朕听”,说着便作势生气了。南岚歪了下脑袋瞅他一眼,笑笑道,“我说了有什么好处吗?”
梁公公和怀翠行在后面,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不禁想笑。抬眼看一旁的怀翠,仍是一脸的悲伤焦急,便也笑不出了。
李璟哈哈一笑,“你想要什么好处?朕给你座大宅子可好?还是做朕的妃子?”
南岚认真地想了想,“宅子要来干嘛!没意思,做了妃子有什么好处?你仔细说与我听听”,李璟便故作夸张地说做了自己的妃子能有什么什么东西,好吃的好玩的,说了一堆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果真逗得南岚一惊一乍的,两个人笑个不停,在这原本宁静肃穆的宫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行了约莫一半路程,便见前方一队仪仗,十多个着粉色宫衣的宫女簇拥着,或执两把屏风扇,或摇团扇,中间四个小太监抬着一顶步撵,正坐着皇后钟婵音,右侧与皇后并行的是芷钰。队伍左侧是一队着青色袍衫束黛青幞头,太医模样的男子,一队人都行色匆匆,似是要赶去哪儿。
钟婵音远远瞧见皇上一行,赶忙让落撵,芷钰上前搀扶着她,走至皇上跟前,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李璟略有不满,“皇后病好了?”
钟婵音笑笑,“皇上庇佑,臣妾自然无碍,只是在宫中消息不灵通,才得知秦妹妹出事,手下的宫女四处寻太医。不想这样不巧,臣妾受了些风寒,他们全来了瑶光殿。臣妾得知后赶忙让他们去尚宫局看妹妹伤势,只是自己也放不下心,所以跟来了”。
怀翠在一旁听着,心里好恼:起先我在瑶光殿求了半天,怎不见有人理睬?现在却来扮好心肠。又想到自从那日自己替皇后宫里的芷钰姐姐递了书信,秦姐姐从第二日起就总神不守舍,无精打采的,第五天就精神恍惚摔下了山去,皇后绝脱不了干系!
而这皇后说话也实在太假,她满头珠翠玉饰的,显然是打扮过才来的,竟说得自己很关心秦姐姐似的,真是可恶,罪过罪过!
李璟道,“既如此,就别这么多人跟着去,耽误时间”,说着便看向那群太医,“你们快跑去尚宫局看看,朕随后就到”,几位太医忙允诺了离开。
钟婵音一早就注意到了皇上身旁站着的南岚,见她生得十分娇俏,刚刚向自己行礼时也没什么规矩,不禁多瞄了几眼。又柔声道,“皇上从怡和殿赶来这儿,想必也渴了,去臣妾那儿喝点茶,休息会儿吧。太医们自会医治秦妹妹,皇上就在瑶光殿等候消息如何?”
李璟点点头,“也好,省的麻烦。梁孝仁,你派几个腿脚快的替朕传话,治好秦墨云的重重有赏”。梁公公领了话,自是不敢怠慢。
而怀翠不放心秦墨云,早跟着那群太医一同跑回去了。南岚本也该回的,只是李璟冲她一笑道,“你先别走,朕还有话同你说”。她便跟着一同走到了瑶光殿,被芷钰安排在殿左边的金光阁中候着。
怀翠同太医跑经同心殿外,看到了一个着紫衫的清瘦背影,似是齐王李景遂,她素日见到这些王爷重臣都只是简单行礼,今日却猛地停下脚步望着他便喊道,“王爷!”
李景遂回过头,见是一个陌生宫女这样没有礼数的叫自己,不由奇怪。怀翠走近,见到王爷,眼泪登时又流,“王爷快随我去看看秦姐姐吧,她受了好重的伤”,李景遂大惊,一下明白是秦墨云,“墨云受伤了?在尚宫局里?”,怀翠哭着点头。
现下却顾不得再解释什么,李景遂跟着怀翠便走,跨了几大步就小跑起来,把怀翠都远甩在了后头。只是自己又不识得去尚宫局的路,只好焦急地一面等一面跑。
院里的地上已经扔了好几张被血染湿的寸布,绿竹所外左出右进的,几个宫女小跑着端着清水进去,又有几个宫女神色慌张地从屋里端出几盆水。
怀翠望去,那水竟染的通红,眼泪更是不止,心里只念叨:菩萨佛祖千万保佑,不要有事不要有事,突然脚上台阶时一软,李景遂见状一手扶住怀翠的手臂,一把提起了她。
两人进了屋,便看见只有一个太医在床边止血包扎,其余的全都围了个小圈在叽里呱啦地议论着。怀翠和李景遂忙奔到墨云床边,墨云此时已经昏迷,双眼自然紧闭,神情却是万分难受的,额间、脸上、颈子全都布满细汗,发出痛苦的呻吟。
“秦女官只怕是...”,旁边的那位太医叹道。
怀翠未听完,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趴在了床沿上,“不......”,李景遂愣了愣,颤声道,“你不是在给她医治吗?怎么...”
那太医一张长脸白须,面色沉重地摇摇头,又朝那堆太医努努嘴,“他们一看就说不行,我说我偏要试一试,折腾大半天,这血是暂时止住了,可秦女官的高烧难退。纵使上天垂怜,捡回一条命,没有烧到脑子,只怕这腿也...”。
“我不信这些,你只告诉我是不是已经尽了全力?”李景遂森然道。那太医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一声清脆女声打破,“我师父说她没救,那就一定是没救了。”
众人望向门口,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婷婷而立,一身粉衣衬得越发娇俏可人。这女孩正是南岚,她在金光阁等的无聊,便一个人跑了回来,而她口中的师傅,自然就是为秦墨云止血又在绿苑池救了她性命的冯太医了。
李景遂只看她一眼,不加理睬,便走向那群太医大声道,“身为医者,病人躺在那里,你们却在这儿七嘴八舌不知说些什么。若你们再不尽心救治,回头我李景遂禀了皇上,一个个把你们撵了!”。
李景遂虽贵为齐王,也是内定皇太弟,却素来温厚,极少同人动气,这一发火,几位太医才知晓床上那姑娘的重要性,纷纷嘀咕着走回床边,或把脉或检查伤口,怀翠也退到一旁,擦着眼泪看着。
不一会儿,其中一位太医坐起身来说道“命虽可保,但腿实难...恢复了”,李景遂怒道,“起先不也说命保不了吗?”
那太医摇摇头,“启禀王爷,冯太医是太医局的老前辈了,自然医术过人,能保住了这位女官的命,在下自愧不如。只是她的腿实是断了,依在下来看,只怕会...会...”,李景遂怒道,“会什么?”。
那太医又看了看其他太医,才小声地说,“只怕会跛”。
怀翠在一旁已经捂嘴悲痛不已了,那南岚却一笑道,“我说吧,我师傅不会错的。”冯太医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住嘴”,南岚暗自吐了下舌头。
又有两个太医齐声道,“启禀王爷,我们的看法同冯、李两位太医一样”,李景遂心里难受,走上前坐到了墨云床边。她的腿已经包扎,周围鲜红的一大片,额头也包扎上了。
冯太医续道,“秦女官从假山摔下,虽说额头也有擦伤,但没有伤到颅内已是万幸。最严重的还是腿伤,失血太多,深已见骨。”说着,顿了顿又道,“在下这就去取需要的药材,再准备一些急救的参片,以备不时之需”,李景遂点点头,他便携着徒弟南岚退下,几个太医声称太医局还有别的事儿也一同退下,又有几个去禀告皇上的小太监也随后退下了。
一时间,众人散去,屋内就只剩了李景遂和怀翠,李景遂本是坐在床沿,现下人散后顿觉有些不妥:墨云毕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是从自己府里出来的,别让人说她闲话。便起身准备去屋外候冯太医。
突然,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抓了下他的手腕,是很用力的一抓,却又立马滑了下去,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显然已是拼尽全力。
李景遂吃惊地看着墨云,她已经睁开了眼睛,面上带着笑意,脸色却是憔悴不堪。
“墨云!你怎么样?”李景遂忙问,随即想到她是什么时候清醒的?难道刚才冯太医的话她都听到了?
不想墨云浅浅一笑,气若游丝地说,“真好”。
“什么真好?你...你”李景遂不解,墨云却仍是带笑凝视着他,额间的细汗不断溢出,显然是万分痛苦,“好像...在汴梁...你救...救我的那...那天,你也是...这么问我的...真好”。
李景遂不自觉地眼泪涌出,她竟然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没有喊痛,没有叫苦,而是只说了真好二字。他心里猛地纠痛,不再忌讳,轻轻地握住了墨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