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以梦爲馬

16、杀机

　　自从那日在绿苑池中遇见皇上，又被匆匆赶来的梁公公叫去皇上平日休息的圣安殿，之后的一切就天翻地覆的变了。自己一跃成了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女，正五品尚宫局首席女官。短短十几日就已是宫女太监口耳相传的大红人，就连皇后都特意来见过自己，语气尖酸刻薄，话里有话。
　　墨云坐在涌翠亭中，想着那日与皇上的对话，心里仍觉得难以相信。她从不知道帝王也有这样长情之人，和沈翘仅一面之缘，竟能让他如今念念不忘。
　　那日在殿中，她同皇上说话直至夜深，便由梁公公安排宿在了宫中。皇上次日一早又去寻了她，让她说关于沈翘的事儿。
　　她便陆陆续续将沈翘在赵府的大小事情都说与皇上，在说到沈翘后来离开赵府去了马场做工时，明显看到皇上眉心紧蹙，便想：皇上是真的在乎沈姑娘，这虽好，可惜沈翘并不知晓皇上的深情，也不知做何感想。而我畏惧他是皇上，将沈姑娘的事都说了，也不知好不好。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身后一把温柔清雅的声音唤她，墨云心里大喜，应声回头，果然是李景遂。
　　墨云心里扑通扑通跳着，本想按捺着喜悦，却不想已经欢喜地开口道，“你来啦！”，说着便起身出亭子迎他，才行几步又悲哀地想到，十几日不见，她却已经是这深宫中的人了。
　　李景遂亦上前来，一身素色圆领袍，远远地便冲她笑，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刚才远远看着背影像你，果然是，在宫里还习惯吗？”。
　　原来他不是专门来找她，墨云瘪了下嘴，本想说比不上在王府自在，却又不想李景遂操心，便说，“一切都好，劳王爷记挂，来看奴婢”，话还未说完，脸就一下红了。
　　李景遂并没有注意到，只以为她真的习惯，便道，“那就好，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
　　两人立了一会儿，李景遂问道，“对了，皇兄那日找你是为何事？”
　　虽说是皇上私事，可墨云对他并不隐瞒，便说“是与我一位朋友有关”。就引了李景遂进涌翠亭中，两人坐好，墨云就将事情原委细细说给他听。包括她之前和沈翘的交情，李景遂想起救她之时，她半昏半醒间嘴里便嘟囔着这个名字，却不想如今和皇兄扯上了关系。
　　李景遂听后，沉默半晌，道“皇兄竟如此”。
　　墨云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眉头微蹙，便试探道，“王爷可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哪怕仅一面之缘，也永生不忘的？”
　　李景遂一笑，“哪有那样多的永生难忘，依我看，皇兄对那位姑娘，不过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罢了。若真被皇兄寻到，赐她一个贵妃封号，又怎比的现在这样日日相思来的有趣。”
　　墨云不懂，心里只难受地想：他竟然说有趣，原来他对男女之情并不看重，只当作玩物。心下一阵失落，看着池水出神，一会儿才又转头望向李景遂柔声问，“王爷喜欢听小曲儿吗？”
　　李景遂眼里一亮，“当然喜欢，小时候额娘常常抱着我唱曲儿，就在那同心殿里，我到现在还是很怀念。”他一下满是柔情，“你还会唱曲儿？”。
　　墨云起身行了礼，“只会唱几首，蒙王爷不嫌弃，当日的救命之恩墨云永世难忘，只是我能回报王爷的少之又少”，李景遂忙起身止住，“怎么突然这样见外了？你再这样我可不听了”。
　　墨云心里感动，知道他从不拿自己当低贱之人，眼眶一红。李景遂柔声劝道，“好了好了，被旁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墨云破涕为笑，取出手帕抹去眼泪，才又说，“我也不知道是这曲儿原是什么名，只是幼时常听我娘唱”，李景遂嘴角噙笑微微点头。
　　墨云便起唇唱，用的是吴语，“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凝恨对残晖，忆君君...”。
　　李景遂听着，只觉得清音娇柔，曲调缠绵，字字都关情，声声都带咽，王府里虽也有歌女，但听惯了丝竹管弦，这吴风小曲竟也别具风味。
　　一曲未完，便听见岸边响起的掌声，墨云惊得愣住，那翠竹掩映下的颀长身影，正是皇上李璟。李景遂也是一愣，随即起身相迎。李璟穿竹丛上游廊，李景遂候在廊中，行过礼跟着他一同走回亭中，墨云已跪下。
　　“怎么停了？”李璟负手问道。
　　墨云埋首道，“不知皇上大驾，奴婢献丑了。”
　　李璟微蹙眉，略有不快道，“你刚才唱的是韦庄的《菩萨蛮》，可朕记得你说你不通诗书，只认得几个字”。
　　李景遂笑道，“皇兄这样严肃，可要把她吓到了”，李璟这才示意墨云起身，自己则坐到石椅上，面色冷冷的，等墨云回答。
　　“回皇上，奴婢的确不通诗书，只是奴婢娘亲是苏州人，幼时常常听娘哼唱一些吴语小曲，所以记得些许音律”墨云答道。
　　“你娘倒不俗，但为何不教你诗书？”李璟面色转和又问，墨云笑笑道，“皇上误会了，我娘自小在水乡长大，那些小曲儿不过是姊妹间吟唱惯了的，所以大家都会，她并不识几个字”。
　　李璟蹙眉，“那你怎知韦庄的词？”
　　墨云匆匆瞟了一眼李景遂，犹豫道，“是沈姑娘”。李璟顿生喜色，一时却不好发作，李景遂立马俯首道，“皇兄，臣弟想起那日有东西落在同心殿，要先行一步。”
　　李璟含着笑点头默许，待李景遂走后，才对墨云说，“你快细讲”。
　　墨云便说，“我会读会念的几首诗词都是沈姑娘教的，她刚来赵府的时候，整天想出去玩，后来没能出去，便找了很多书看。我闲来没事，也跟着看了一些，这首《菩萨蛮》就是那时候姑娘逐字逐句教我读的。我后来无意把这首词合着曲儿唱了出来，觉得很合适，所以刚刚才在王爷面前献丑”。
　　“她读韦庄？还有呢？”李璟忙问。
　　墨云思索了下，“姑娘常读李白和陶潜的诗，还有...还有一个写什么赋的...”墨云凝眉回忆，“好像是姓元”，见李璟蹙眉，便用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
　　李璟一看，分明是个“阮”字，便脱口而出，“阮籍”。
　　“对！就是他”墨云笑道，李璟也笑，却略有语顿地说，“怎么都是些爱酒的”。
　　“皇上有所不知，姑娘喝酒比许多男子还要厉害！过去在练武场和大少爷他们一党人常常喝得大醉！”，说完一瞟李璟，才知道不妙，立即收了笑。
　　李璟脸色异常难看，“好了”，便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墨云起身行礼目送他离开。心里直打鼓，伴君如伴虎，果真不假。

　　回到绿竹所，远远便看见梁公公立在院子中，看上去十分焦急。“公公”墨云喊道，梁公公一回头，见着救星似的大呼“小姑奶奶！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来，万岁爷在怡和殿等你”。
　　墨云心中明白，皇上还是想着姑娘，哪怕听到她与别的男子的事情，还是心心念念着。墨云于帐外端过奉茶宫女手中的茶碗，慢慢走至桌前，“奴婢见过皇上”，李璟看她一眼，并不言语。
　　她将茶轻布于桌上，“皇上，这是明前采摘的信阳毛尖，芽头最嫩，茶味最清新不苦涩，汤色也是最鲜亮的”。
　　“这是旁人教你说的吧，以后你在宫里不必讲究这些”李璟说道，“别失了自己的长处”，随即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朕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墨云埋首道，“奴婢愿听吩咐”，李璟淡淡道，“朕要你带一封信给沈翘”，说罢便拿出一纸书信，置于桌上。“朕会让梁孝仁派侍卫跟着你，你不必担心来回路途险远”。
　　墨云一时不知怎么办，虽说自己也想过回去，只是如今对南唐却有了一份牵念。李璟见墨云不语，便道，“朕之前也派出不少人，可都是些废物，说什么找不着人。既然你说她后来去了练武场做工，想必现在也还在那儿。朕只要你带一纸书信给她，并不是非要她来南唐，你还顾虑些什么？”
　　墨云心里懊恼，但实在不敢拒绝，便跪下称愿意前往。李璟大喜，忙叫来梁公公，命其秘密调一支侍卫随行，时间定在三日后。
　　出了怡和殿，墨云碰上几个小宫女说尚药局的典药女官病了，找她去帮忙暂管，安排人手收拾登记新到的药材。墨云虽是女官，但李璟只给了她名号并不想她真正做事，平日大小事情都是由另一个女官香茗去做。况且尚药局原不是她的管辖范围，但是见几个小宫女一脸着急，墨云心一软便跟着去了。
　　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下。
　　墨云谢绝几个小宫女送她的好意，独自穿曲水长廊回住所。行至游廊转角处时，突然面前闪过一个黑影，墨云还未看清那人相貌，口中的惊呼就被一只大手压下，只觉得眼前一暗，来不及挣扎，整个身体就被凌空甩出，飞向了空中，接着扑通一声，便沉入那冰冷凛冽的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