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之恋》堇谣

9、Chapter 09

　　虽然室外光源全部来自人工，但恩拉斯仍然有白天和夜晚。根据自转周期，穹顶内的灯光会自动调节，模拟昼夜变化。由于穹顶内空气调节系统的运用，恩拉斯没有温度和季节变化，一天之内，唯一能感觉到在变的只有头顶的灯光，久而久之，人体对光线变化的敏感度增加了，因此一入“夜”，便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笼罩了恩拉斯，困意让每个人都无意外出，只想闷头睡到天亮。
　　而对于本就十分疲劳的小严，这作用尤其明显。恩拉斯的夜晚格外静谧，夜色中，他正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他居住的公寓。
　　真没想到，原本以为那个谢罕Alpha只是为了去耶伦星玩玩，达成个“在梭诺星系完成超高空跳伞”之类的成就，没想到一落地，这家伙立即认真起来，几乎将耶伦星上能看的东西看了一遍，能找出的问题也几乎都被他拎出来问了一遍，别说是矿区的负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就算是自诩这几年对耶伦星还算了解的小严自己，也被问得烦不胜烦。到最后，也就只有YC愿意陪着他到处转——当然，也只有YC能陪得动他了。耶伦星气候极度恶劣，好几个Alpha也因身体受不了，中途撤回了星间号，而小严更是，到最后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对于Beta来说，耶伦星的气候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他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一次视察要害他折损多少天寿命，一边用手捶打酸疼的大腿，好不容易爬到了他所住的这一层。由于疲劳，更由于夜晚昏暗的光线，所以一直等走到门口，他才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曼利。
　　——要是看见了，小严绝对不会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不动声色地站直了：“曼利。”
　　而曼利这才对他微微欠身，出声道：“您好。”
　　依然如此，虽然用了敬称，但是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称呼“阁下”或是“大人”。曼利转过头去咳嗽一声，接着道：“穆蒙大人要见您，请你立即回府邸一趟。”
　　小严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很累，改天吧。”
　　曼利闻言挺了挺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这是他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标志。
　　“很抱歉，我并没有被告知，穆蒙大人对你的要求是可以被拒绝的。所以如果您一定要拒绝，也请派个人回去解释一下，作为——”他又皱了皱鼻子，似乎很难忍受这里的空气，“基本的礼貌。”
　　——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随侍的。虽然言辞毕恭毕敬，但是小严知道，曼利打心眼儿里对他没有一丝尊敬。从小到大，一直如此。甚至不如说，如果父亲的态度还算不太明显，但从曼利的脸上，小严完全看得出来，那种不愿掩饰的厌恶，那种认为眼前的人是舒米勒家族耻辱的憎恨。
　　可是现下，他哑口无言。反正每次都是如此，不论如何嘴硬，到最后，他还是拒绝不了。大概是从小被曼利治怕了吧，他在父亲面前倒还勉强能嘴硬几句，但在曼利这里，永远讨不得便宜。
　　“我进去收拾收拾。”
　　曼利这会儿干脆掏出了手巾，捂住了鼻子。
　　“请不要太久，毕竟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而这里的空气，对一个老年人来说真是够呛。”
　　小严没再吭声，只是从曼利身边走过，打开房门。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如果这里能算是家的话。舒米勒家族的府邸还是和以前一样，高贵而不容侵犯，在恩拉斯地上核心区的位置，保持着生人勿近的森严。
　　大门在地面车驶近时无声打开，地面车一直开到正门前，这才缓缓停下。曼利先下了车，正要示意守在门口的仆人为小严开门，小严却已经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曼利的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音，转过身去。
　　“请随我来。穆蒙大人在书房等您。”
　　他们走进舒米勒宅邸高大的正门，穿过空旷的正厅，来到穆蒙·舒米勒的书房。曼利低声清了清嗓子，这才上前，轻轻按下传讯器上的指纹识别钮。
　　“很抱歉打扰您，大人。严大人回来了。”
　　好久不听这个称呼，陌生到完全感觉不到是在称呼自己。同样陌生的还有父亲的声音，从传讯器那头传来。
　　“让他进来。”
　　书房门无声滑开，小严低头走进去，一抬头，便看见穆蒙·舒米勒坐在硕大的实木桌后，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一双眼睛像是能直视他的内心一般，看着他。小严在门口站了站，几乎忍不住要立时转身出去，然而顿了顿，终于还是迈步继续向前，走到穆蒙面前。
　　“叫我什么事？”
　　穆蒙审视着他的脸，片刻，到：“难道你不该首先称我一声父亲，向我问个好吗？”
　　小严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窗外，从这里看出去，是宅邸的后花园，那是他小时候唯一的乐园。
　　“少来这套，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
　　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父亲的脸上一定像是结了冰一样。半天，父亲才重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你已经升任局长阁下的秘书官了？”
　　“我不通知，你不也知道了吗？”
　　“主动告诉我，那是你作为我的儿子应有的礼节。你总是对礼节有逆反情绪，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这样的你能做一个好秘书官。”
　　小严嗤笑一声。
　　“说实话，你认为我能做好什么？”
　　穆蒙沉默了，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小严哼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半天，穆蒙才重新开口：“不要再给我惹事。再过几年，找一个Alpha结婚——”
　　又是这个话题，小严冷冷打断父亲的话：“你休想把我和任何Alpha扯上关系！”
　　而穆蒙这次却忽然严厉起来。
　　“我已经对你很是宽容了。你说你不想待在政府，我送你去出入境管理局；你说你不想结婚，我也放任你到现在。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拖到年纪过大，无人问津吗？长此以往，你会变成舒米勒家族的笑柄！”
　　“笑柄？”小严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变成？从我出生那天起，我不就是个笑柄吗？”
　　穆蒙的表情更加寒冷，半天没有再开口。许久，是传讯器打破了沉默，曼利在门外有些困扰地询问：“穆蒙大人，谢赫·阿尔·冯·方棣阁下发来讯息，说有事要来府邸与您细谈……可是这个时候了……”
　　“回复他，说我在家中恭候。”
　　“是。”
　　传讯器回复安静，穆蒙抬头看向已经准备离开的小严。
　　“留在这里。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小严连头也没有回：“免了，这个地方不适合我，您要是有什么事，再传唤我吧。告辞。”
　　他走出门，几乎与候在门口的曼利迎头撞上。曼利对他的莽撞显然很不满：“您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像一个舒米勒家族的人一样走路呢？”
　　“下辈子吧。”
　　小严走向正门，曼利在他身后道：“不要以为自己真能摆脱家族的羁绊。如果不是穆蒙大人的守护，你以为你真能一直这样为所欲为下去吗？光是前段时间冒犯新任局长阁下，就够让你受的了。要不是穆蒙大人去为你求情……”
　　小严的脚步猛然停止，转身瞪着曼利：“求情？”
　　见小严转身，曼利似乎很满意，他站得更直了，语速放得更慢，仿佛故意要让人着急。
　　“不然呢？你以为为什么局长阁下会对你的无礼忍气吞声？反而还对你委以重任，升你为秘书官？”
　　原来如此……怪不得……正是因为父亲多此一举，他才被调离了主检通道！
　　小严气极反笑，曼利看他发笑，有些莫名其妙。
　　“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喜怒无常。一点都没有贵族的样子，果然还是因为是Beta的缘故吗？”
　　这是曼利的杀手锏，只要小严表现得不合他的意，一定会说是Beta的原因。若是平时，小严一定会因此暴跳如雷，而今天，小严只是冷笑着看着他。
　　“请你转告父亲，以后请千万不要自以为是去‘守护’我了。如果他能当我不存在，我将感激不尽！”

　　“小严秘书官！”
　　小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正快步向他走来的人。
　　“有什么事吗，艾曼主检官？”
　　因为走得急，到小严面前时，昆特·艾曼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缓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听说你被调任为局长方棣阁下的秘书官了？”

　　这是小严最近最讨厌听见的问题，但是看在是艾曼的份上，他没有给脸色看，只是淡淡反问：“怎么了吗？”
　　艾曼有些欲言又止。

　　“不怎么，只是……那天忽然接到通知，说你已经调走，自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你。”
　　他轻叹了一口气，“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我都没离开出入境管理局，有什么好告别的。”小严将手中的文件夹换到另一只手中，懒懒道：“倒是要恭喜你，升任主检官了。”
　　听闻此言，艾曼不自觉地站直了。
　　“能够独当一面一直是我的奋斗目标，但平心而论，现在的我，和你还是差得太远。其实……”艾曼顿了顿，低声道，“我更愿意和你再多共事一段时间，小严，我——”
　　“好了艾曼主检官，”话说到这里，再装傻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小严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还有事，改天再聊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然而昆特·艾曼仍然不死心地追了上来。

　　“局长大人他，似乎很中意你。小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