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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幻·真-Chapter 05-特兰斯瓦尼亚的废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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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llon大酒店,豪华贵宾房之一。
作为一间顶级的套间,这里的装潢与服务都是整个酒店里最高规格的配置。天鹅绒制成的窗帘柔软地缱绻在铺好地毯的地面上,将来自外面的一切光线都挡住。由于没有亮灯,所以室内的摆设只有那些水晶一般材质的物品有一些冷冽的反光,清幽得与血族这个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种族相得益彰。
也难怪一向完美控的该隐会看上这里,纵使在某些细微的地方还有些挑剔,然而对他来说,至少这里还算一个较为可心的住处。
只是对弗雷来说,这里不啻于一个牢笼。
精致华美,又无法挣脱的、蛛网一般将金丝雀越缠越紧的牢笼。
德库拉曾经见她养过金丝雀,在数百年前的布朗城堡。那座位于罗马尼亚的古堡是他继承的财产,是他作为人类的落幕之地,也是他以血族的身份开始新的生命的起点。而那个她,则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新娘。
新娘的名字叫做伊丽莎白,一个在时至今日的欧洲都还很常见的名字,不过在德库拉的眼里她是独一无二的,这就够了。
伊丽莎白公主是他的未婚妻,曾在他出征之前发誓若他死去,自己也绝不肯独活的爱人。她是他背弃上帝,于冰冷的黑暗之中孤寂等待四百年的唯一的理由,唯一的信仰,更是唯一的希望。
1862年初,他的希望彻底破碎,因而他没有选择抵抗,就任凭那把致命的银色长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只不过戏剧性的是他没有彻底死去,而是被血族那位高高在上的始祖大人给救了下来,虽然留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一直浑浑噩噩,只知道跟着主人的小小蝙蝠,什么都不懂,极少数时候,他才可以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不过这种时间的长度是随机的。
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他都是一只无忧无虑只想着喝饱血和跟着主人飞的小小蝙蝠,而在不确定的时间里,他会恢复到人形,以龙之子,德库拉伯爵的身份重现于世,从前的回忆与伤恸也一并苏醒。
这一次的苏醒,出乎意料地时间有点长。
德库拉看了一眼抱着枕头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发少年,然后默默扭脸。他不知道该形容自己这一次是及时还是赶巧,总而言之他一清醒过来,就看到弗雷伸出手去,想要将窗帘撩开……当时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如果开了窗帘别说弗雷自己,就是德库拉都有被日光波及到的危险。
出于本能,德库拉抓住了少年冰凉的手腕,制止了后者的危险行为。
“你是想死么?”当时的德库拉是这么说的。
弗雷触了电一般想要将手收回来,却因为德库拉情急之下用的力气比较大,所以不得不多挣扎了两下才略显狼狈地挣脱了后者。他似乎并不想回答德库拉的疑问,只是碍于自己确实是明知故犯,才故意躲开了德库拉的眼神,低声说:“我……只是想看看外面。”
拙劣得仿佛三岁小孩的谎言,德库拉自然不会相信。不过他并没有过多责问,语气里的那种冷漠一直保持着:“现在是白天,你这是在找死。”
弗雷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看着少年一点点地垂下眼睑,仿若鎏金的眼眸里的黯然也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德库拉忽然就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底气。
他想到了伊丽莎白。
如果伊丽莎白遭受了与这个少年一般的命运,那么当当年的德库拉为了她而陷入疯狂的时候,她应该也会在一旁看着……只是永远无法出声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血族与人类之间有着无可逾越的鸿沟,即使是猎食,也要将受害者的记忆抹去。
而此刻,若是弗雷遵守了血族的戒律,他恐怕也只能隐藏在阴影之中,沉默地看着曾经的爱人沉沦在失去自己的痛苦里,如同一个飘荡的亡灵,除非弗雷将后者也变成血族,再无法介入人类社会,再无法见到阳光,必须以鲜血为食的悲哀的黑暗生物。
德库拉干脆地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安静坐在地毯上的弗雷。看到他,会让德库拉想起那些灰暗却充斥了诱人殷红的回忆。反正估计大概十几二十分钟过后他就会重新变成那只一心惦记着鲜美的血液,而不可能迎来遥远的死亡的小小蝙蝠,就不用再操心这些事。
出乎意料的是,几个小时过后,德库拉依然还是人形的德库拉,他没有变成那只蝙蝠。
……于是就出现了看着睡过去的弗雷叹气的伯爵大人。
其实就德库拉的审美观而言,眼前熟睡的少年当之无愧是一位美人,虽然带着无法忽视的跨越了性别的女性美感,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并不会让人感到女性化。那是一个温柔但是绝对不失男性的英气的少年,他将自己的锋芒全都掩藏起来了,如果没有人冒犯到他的底线,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将尖锐的一面展露出来。
只是即使他并不是沉默的羔羊,他也是这笼里的金丝雀,无法逃脱。
血族遵循的戒律不允许违反,这是当年人类发起对超自然生物的剿灭战之后,血族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教训。就算弗雷是该隐这位始祖亲自初拥的后裔,那些长老也不会放过他。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弗雷已经脱离了危险的“新生儿”阶段,却依然被该隐死死囚禁在Crillon的顶级套房里的原因。
如果该隐不这么做,弗雷恐怕会立刻去找他身为人类时的亲人与恋人。先别讨论弗雷拒绝猎食会不会让自己饿死的问题,单是与人类扯上关系就足够血族长老下达猎杀令了。说到底还是他太执拗,逼得该隐不得不采取这么强硬的手段。
不过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德库拉是在死亡之前的最后一刻被该隐救下,虽然留有后遗症但是却也算是延续了早该结束的生命。而弗雷则是临死之前被该隐初拥,作为新的后裔带了回来。尽管两人的故事不尽相同,但是有两点至少还是一样的——
第一,他们的悲伤与痛苦,都来源于已经不可能再握在手心里的感情,那种绝望,比见到不光的黑暗更甚。
其次,该隐只救回来了德库拉和弗雷的生命,却无力去挽救千疮百孔的心。他是高傲的血族始祖,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没有谁值得他驻足停留,而弗雷与德库拉却是早已将自己钉死在被风化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残骸的过去里。或许弗雷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去默默看着曾经的家人与恋人逐渐融入没有他的新的生活,然后逐渐老去,步入死亡的花蕊,假如他肯彻底融入血族社会以避免自己被猎杀的话。德库拉,他死守的执着已然破败不堪,是被风化了墓碑的坟茔和朽烂的十字架。
说实在话,德库拉很想用自己的经验告诉弗雷,忍受孤独与黑暗,才有可能看到希望的曙光,不过他自己挣扎了四百年,依旧没能将当年从高高的布朗古堡城楼上跳下的公主救回,只能算是失败的典型,也就闭了嘴。
他只适合在无人看到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等待重新变回那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小蝙蝠的时候。
看着垂地的天鹅绒窗帘,德库拉就那么静坐着发呆,任凭当初罗马尼亚的一切在自己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动而过。不论是与弟弟作为质子前往他国,还是率领千军万马在如潮的敌军里冲杀,抑或是与伊丽莎白公主之间亲昵的打闹嬉戏,真正的德库拉其实早就已经停留在了那段早已褪色的时间里,脑海里似乎有一台老式的放映机,在不停地读取行将就木的录影带,将德库拉与过去一同放映,而现在的早已心灰意冷的他则就这样看着回忆,以逃避忘却这种无声钝刃一般的刑罚。
“唔……”弗雷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那只小小的蝙蝠幻化而来的中世纪装束男子依然坐在靠近窗台的地方,似乎是不希望自己再去拉开窗帘。这么多天他对这个人已经有了一点了解,他明白后者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日光,以免自己被波及,以及避免自己的死导致的他对该隐不好交差。
该隐昨晚就出去了,还没回来——这片区域的亲王希望他莅临,好稳定最近血族的略微动荡。
见德库拉不说话,弗雷慢慢地坐起身,犹疑了一下才问出来:“血族……是有将人类的记忆抹去的能力的吧?”
该隐经常这么做,将被自己吸过血的猎物的相关记忆抹去,以免造成麻烦。
“嗯。”德库拉应了一声。
“那为什么,他将我初拥的时候不肯抹去我的记忆?”弗雷眼眸里掠过一丝灰暗。
“一般创造新的后裔的时候,血族不会抹消后代的记忆的。而且除了对待猎物,主人不喜欢做那些强迫别人的事情。”德库拉说。
弗雷彻底沉默了下来,别过脸去看另一个方向。
德库拉能看出来弗雷似乎更加希望能够忘记一切,毕竟那样会让自己少受许多煎熬。
只是……真的会乐意接受遗忘么?
德库拉只知道自己是宁愿死守着当年的废墟不肯撒手,即使都已经是一片什么都没剩下的风化遗迹。他觉得或许弗雷是与自己一样的人,至少……如果将当年面对冰冷的公主尸体的人换做是弗雷,他相信弗雷也会一直在黑暗里守候自己唯一的光明,并且,等待那场位于特兰斯瓦尼亚高塔之上的最终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