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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琴师-Chapter 08 光与暗之交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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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想过,我或许会在城破之时,满天清明噬碎之中,见到那位只属于黑夜的王。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云层,虽然是晚上,而且还刚下过雨,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还能看到云层模糊的移动轨迹。这绝对不正常,平时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些,我的眼力没有这么好。
但是我并不会乐观地觉得这是我的目力忽然大幅提升的结果,往往这种反常的事情带来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一些不寻常,而且必定是凶多吉少的事情发生了。
或许是被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事情给弄得极端敏感,我心里一抖,竟是直接想到了北支联邦与西之圣廷联军攻入我朝的事情。下意识地就觉得是出现了什么足以将整个帝都彻底变成一片血海的人物,该隐,电光火石之间骤然清晰起来的光影几乎要将他的一切都勾勒出来。
我本来就不认识该隐,唯一的印象就来源于弗雷的描述。说到脑海里的影像出现其实也不过是人的一种联想能力,不然的话不会有自己吓自己这种说法。只是仅仅只是这么一点联想,我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我深呼吸几次,好让自己缓过来之后,也忍不住小小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怂表现。只是抬起头,看到依稀可辨的明灭月光之时,心里还是觉得莫名的不舒服。是这些天一直紧张着所以就连这种完全不着边际的事情也能让我如此恐慌么?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宫廷里呆久了连自己的感官都变得和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一样了,捕风捉影,有一点动静就害怕的不行……钟鸣鼎食果然是会潜移默化消磨掉一个人的意志,难怪侯爵之家鲜有传承许多代的老牌贵族。
我抱紧怀里被厚纸包裹住的药品,由于一直被我抱着,所以又反射了一点淡淡的温度回来。淡淡的清香透了一些过来,让我稍稍平静了一些。我就这样靠着那堵不知道属于谁家的院墙憩息了一会儿,原本绷紧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许多。
但愿,真的只是我疑神疑鬼的吧?
只是……为何之前一直阴雨连绵的帝都,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云销雨霁,甚至还能看到一点清冷的月色?
我思考了一下,但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善于弹琴的人罢了,对影响天气这种东西的因素知之甚少。如果除开弗雷提到过的自身强大的领域可以带来这方面的影响,也就只有气候反常能解释了。
如今已经是深冬,我不觉得会出现这样如同六月天一般善变的天气。
领域?这一整个帝都里,也只有弗雷有这个实力吧?如果伊邪那岐大将军回来的话或许也能算上他一个。不过他们似乎都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从这些无稽的猜想里摆脱出来。父母身体抱恙,我得尽快回去。两位老人家不愿意让儿子破费,我的大哥又没有什么门路,所以他们用的药材皆非上乘,对我这个时常能看到一些珍稀而名贵令人咋舌的药材的人来说,简直就只剩下了苦笑。
我叹了口气,然后将斗笠摘下,准备回家去。不管天气是真的反常还是弗雷无聊了什么的,我只管先照顾家人。
然而,才踏出两步,我的口鼻便被一只冰凉的手陡然紧紧捂住。我觉得不对,想要挣扎,可是还没等我动手,那人已经干净利落地将我怀里的药材包裹拿走。
包裹脱手的一瞬间,我便慌了神。
这人是个高手,我甚至都没能感觉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然后接近我的。如果是想杀我那绝对是轻而易举……但是他什么都没做,拿走了包裹之后,继续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也制止了我的挣扎,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我很难受,不过不是为了药材而是为了自己,毕竟药材再买就是,而我现在却是被人死死控制在一个特别适合做一些官府不容的事情的小巷子里,四肢都被压制得有些发麻——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只会在私塾里教点书以及弹弹琴,遇到一点状况都没办法反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拿走包裹的人忽然凑近了我,低声在我耳际说:“药我会帮你送到你家里去,一会儿直接回宫里去收拾东西,尽快离开帝都!”
说完这话,他便猛地松了手,转瞬不见踪影,好像刚才的都是我自己的臆想。
冷不丁失去了那人的压制,我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跌坐在水痕未干的地上。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觉得那刻意压得沙哑的嗓音有些许的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者说能和谁对的上号。
我顾不上脏,身体暂时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也会再摔一跤,不如就这样坐着缓口气。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站起身来,而这点时间我也尽我所能地想了许多事情。刚才的那个人一定是认识我的,并且明白大局,不然的话不会说帮我送去包裹和让我赶紧离开帝都这话。但是这样说起来符合标准的只有弗雷一个,他有这么闲么?
我看了一眼愈发明朗的月光,默默地轻轻拍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胡思乱想成了习惯可不是好事。
如果真是弗雷的话他要让我快点离开帝都很简单,就算是不想暴露自己也不必要将我压制得死死的然后和我一起站在这个巷子里那么一段时间。所以说……没事的话就先回家看看吧,至少这样的事情想多了也没用。
只是直到后来,一切都已经步入尾声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弗雷只是希望,在这一晚进行一场无声而安宁的诀别。
我慢腾腾地往家里的方向走,当在巷口要转过拐角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他装束很像那些来自北支联邦的商人,但是自从联军进军以来,不止是北支联邦的商人,就连西之圣廷的商人也都迅速撤走了。帝都虽然还是一贯的繁华模样,却也萧条了不少。所以这个时间,是断断不可能出现一个北支联邦的商人在这种地方呆着的……而且,似乎他在盯着我?
夜色掩盖之下我看不大清楚,那人所在的方位正好在月亮的方向,光线都是逆着的,我没办法看到他到底是什么样,在做什么。
只是心中一阵发紧,不觉得对方是善类,只得埋头赶路。
熟料那人竟然真的在我接近的时候骤然出手,我虽然心里警戒着算是早有防备,却终究还是一个花架子,来不及躲避就被来者扼住咽喉。出于本能,我死死地挣扎着,却无法让对方松开半分。
时间稍久,我便感觉到身体的脱力,脑子里也飞快地闪过濒死之人才会看到的幻象。
“放开他。”有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发令,仿佛这一地的月光般不真实。
我感觉到自己又能够透过气了,顿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等了一小会儿才逐渐让自己的感官都恢复正常。
刚才那个发出命令的声音,简直就像是我方才产生的幻觉,然而当我勉力支起身子,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真的看到了一个高挑的少年。
逆着冷冷的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脸颊,只判断出来他是一身白色风衣,看起来洒脱而帅气。有红色的饰物缀在风衣上,意外地与他非常搭配。同样是雪白的皮靴上垂落精美的银链和宝石,雍容华贵。
“主人,他连基本的能力都没有,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也!”刚才差一点就杀了我的人说。
少年稍微偏了偏头:“我知道,他只是一个乐师,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倒是你,怎么这么心急,差一点就杀了他?”
“主人,吾错了是也。”
“罢了,反正也只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就算是碾碎了,也不过是风里的一点尘埃。”少年往这边走了两步,脚步如若踩在云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倒是那些银链和宝石轻轻叮咛了几声。
“……你是谁?”我之前所有的那种恐慌没来由地消褪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觉得这个时候没必要害怕。
“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蝼蚁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消知道,你今晚之所以没有死,只是因为我的一位故人。”少年声线冷淡,看不清颜色的发丝被月光镀成一片银色。
故人?
我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就想到有可能是弗雷。唯一与我有过比较多的接触,而也可能是这来自西北两个国家之一的少年的故人的,也只有他一个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眼前此刻站着的少年岂非是……
我心里骤然一抽,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少年的容颜,却只看到,远方的楼阁飞檐之上,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站立其上,被月色模糊。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少年缓缓侧过身去,侧脸的轮廓被浅淡的光线勾勒得美好又不真实。他唇角勾起一个摄人心魂的微笑,仿佛月光下积淀千百年的醇香红酒:“原来你在啊……”
他这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却低得只有我和他的那位下属能够勉强听到。
这是一场无声而盛大的诀别,至少此后,他们再没有机会如此对视,像是能看见彼此心底的高傲与不屈,执念与彷徨。
他们就这样凝视其实根本看不清的彼此,帝都潮湿的空气中,一片沧海桑田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