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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奈若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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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公子,让您久候了,圣上请您进去。”
在许公公的带领下,萧少琴见到了当今的皇帝,自己的舅舅。皇帐之内,那人侧卧塌上,时不时的剧烈咳嗽,浓郁的麝香让萧少琴不自觉的用衣袖掩鼻。
“少琴么,过来啊,几年没见了,没想到一见面就让你看到舅舅如此困窘的样子。真没有想到,我们有生之年还能见上一面。“
许公公朝四下宫女使了眼色,便依次都退出了寝殿。
萧少琴掀开黄帐,将手搭在皇帝的脉搏上,微微变色,
“你不想活了,”
皇帝有些感慨的看着他,笑着说,
“你越发像你娘了,那左眉上的朱砂更是艳了许多,长得真好看。”
“没有那个男子喜欢自己样貌同女的比较,更何况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萧少琴眉间的厌恶显而易见。
“是啊,死都死了,人就是这样,没了才知道痛了,放手了才知道后悔了。柳姬托梦告诉我,让我好好活着,可我几乎整天整夜都看得到她就在我身边,这口气,快撑不住了。。。”
“她是怎么死的。”
皇帝有些迷惑的看着他,瞬间又了然的叹气。
“你身怀巫术,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能辨得出虚实,我差点忘了。罢了,罢了,死前能有机会说出来,也是件幸事。呵,你一定想不到,我杀了她,直到现在,我才敢相信,是我杀了她,和我那未出世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萧少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双肩不住的颤抖,竟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用露在紫纱外半截长长的白色流云袖擦了擦微微发红的眼。
“我知道,这又有何想不到?你和我娘,”
“都是一样的!”
皇帝轻轻地握住萧少琴的手腕,面色暗红,哀求的看着他。
“且,听我说完。我怕再不说说她,我死后就寻不着她了。”
歌舞声平,皇家的宴会虽不是举国同庆,却也是极为奢华的。皇帝一杯一杯的喝下臣子们敬的酒,轻浮的与领舞的歌姬进行眼神暧昧。
舞曲落幕,一道道烟火划过天幕,照亮了整个夜空,众人皆抬头观望,时不时的传出一阵哗然之声。皇帝有些倦了,上位者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奢靡,却又空虚。他向许公公吩咐了几句,便带着两名侍从将要离去。
“皇上,。。。”
一丝柔柔的略带踟蹰的声音飘进耳朵里,酥酥麻麻。愣神间那女子已然跪在自己的面前,怯怯的低着头。
“快起,哪家的闺女,这么美的烟火,不去看么?”
“我,,,,其实,,,我。。。。没有看烟火,”
她抬起头来,痴迷一览无余,眼波流动间莹莹生辉,
“我。。。一直在看你!”
纵使久经情场,夜夜红帐,早已麻木的自己竟会无措,甚至耳根暗暗地发烧。直到后来,他才清楚,当时自己的心跳已乱了节奏。不是依依不舍“我想你了”,也不是莺哝燕语的“我好爱你”,只是那句:
“我,一直在看你。”
让他动心了,一切就像那覆水,终将难以收回。明知朝廷北派贪官污吏集结已多,正待削弱打压,明知南派的清夫子们会竭力反对,明知后宫的暗流汹涌。她却是北派丞相之女,柳姬。
然后发生什么了呢?他将她迎娶入宫,风风光光的大轿多么喜庆,柳姬面若桃花,美若天仙,额上一点朱砂似乎渲染了他的世界,他牵起她的手走入殿内,真真切切的感受那与子偕老的深情。有些人,遇到了就是遇到了,皇帝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忠臣跪诉,不顾生母的怨怒,更遑论后宫的一片哀求。
只听得她说:“皇上,我最喜欢这首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两两情深不寿,哀婉凄迷,世间真情莫过于此。”
于是他给她建了一座柳虞殿,殿旁插了青青的柳树,那时只想她开心,他也就开心。
再后来,什么都开始入了歧途,该失去的都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也被他亲手弄丢了。
“母后,孩儿不孝!”皇帝双膝重重地跪在床边,
“咳咳,咳咳,你,你,还。。。知道!”
一只手生生的挥了过来,他正待挨下那一掌,却只感受到那只手轻轻的在脸上流连,细细的抚摸自己的五官,擦拭掉那滴滴滚涌而出的泪。
“答,答应我,离开她,只需三个月,这,这三个月,革旧替新,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那只手终是渐渐的从他脸上无力的滑落,太医说,这年来的急怒急忧郁于心中,再好的汤药也散不开,请皇上恕罪。说到底,便是自己害的。
于是,第一个月,他心中尽是忧伤,夜夜在灵堂守候。第二个月,他想她了,但不能,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也还有更重要的诺言要守。第三个月,朝廷北派的势力已被削弱,南派趁机拟了一份官员供禄律例革新的草案呈递给自己。此年是饥荒年间,各地的灾情像雪花一般纷涌而至,份官员供禄律例革新势在必行。料想之中,北派反抗激烈,甚至挑起民间不少地方官的挣纷,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北派势力的反扑也是让皇帝举步难行。但他心中最难解的结便是柳姬。
北丞说:“皇上莫忘了,后宫中还有个柳贵妃,您莫打压得紧了。”
三个月随指一弹,他的心性却越发深沉暴躁。隔着远远的荷塘,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柳虞殿,看着笑着浇花的柳姬。他发现什么东西渐渐的变了,从前那趋之若附的爱恋此刻只如那波澜不惊的湖面。变得人好像不只是他,她也不再是那个痴惘的说着“我,一直在看你”的女子。
最后便是走上了不归路,因为帝王总是太自负。
他捏着那颗药丸走进了柳虞殿,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眼色深沉,步步紧逼,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听到她的惊呼,却只是冷冷的笑。有谁不爱自己的命呢?谁会相信爱情比性命重要,而他此刻要争取的,是天下人的性命,他丝毫未曾犹豫,这也是帝王创造的大道理。
“没有你,我会更容易些。”他看着大片的血从她口中流出,什么东西似乎碎却了。
“皇上,你不知道。。。我以为我会看着你进来再次抱着我,笑着听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可终究,看的多了,迷了心窍。。。咳咳,我,后,后悔了,,,”
她说,我后悔了,他的心便死了。
“虞兮,虞兮,奈若何。。。”,手中温热的身体终是失了温度。
她去了,她的贴身丫鬟声嘶力竭,您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娘娘每天都要在殿外候着几个小时只为看您在湖畔对面来往的身影,您却,您却,杀了她!
他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喃喃道:“我没有,没有!”只有自己听的见那微弱的声音。
一切按计划般结束了,柳姬重病死了,那了丫鬟也死了,知情的人都死了。举国丧恸,自己仍然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少琴,我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我,也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