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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陆浅望着李何的坟茔,喃喃念道。李何的坟头还是一尘不染,没有杂草,永远摆放着新鲜的贡品。那墓碑上的“爱子李何之墓——父李谦立”几个字的背后,又是一个怎样的伤心老人呢。
      陆浅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德式七盎司不锈钢酒壶,壶身上的纹耀繁复而带着巴洛克气息,一看就是李何会喜欢的。陈瑾然不免佩服了他,居然翻墙的时候都没把它掉出来。他脱掉风衣垫在地上,盘膝而坐,一手拉了陈瑾然坐下,陈瑾然搭了他风衣的一个边儿,跪坐在地上。陆浅忽然道:“要不要我先去别处回避回避,你也好和他诉一诉衷情?”陈瑾然忙道:“你可别走,我害怕着呢。”
      陆浅笑着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酒,辣得直皱了皱眉,他把酒壶递给陈瑾然,向着李何墓碑的方向望着,道:“老大,你别以为这酒是给你喝的,今天我偏要气气你,我和瑾然在你坟前把它喝得一滴不剩,半点也不留给你,也好叫你后悔后悔。你这个嗜酒如命的才子,当初你打定了主意抛弃我们,抛弃父母,抛弃你爱的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留下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不能享受呢,你说,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冷,亏你还喜欢说什么‘多情者滥情,无情者深情’,你才是这世上第一无情之人!”瑾然没有接过酒壶,他便一直朝瑾然的方向举着那酒壶晃来晃去,斜觑着李何的墓碑,陈瑾然只得劈手夺过来,也仰头喝了一口,喉咙里立刻火烧火燎一般,更觉得他的话比这酒还噎得自己难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这沉默无声万籁俱寂的墓园,望着四周的松柏之后若隐若现的青山,感受着这阴冷潮湿的空气,白天没燃尽的纸灰零星弹出几点鬼火,随风起了又落,不管甘心不甘心,天地再浩大,蜉蝣般的你我再渺小,都要在这人间世,挣扎了再挣扎。我们的痛苦神鬼莫知,我们的幸福也无用于世。
      陆浅已是连喝了四五口,每喝一口就说上一番话,就像当年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千杯不醉的李何冷静地坐在他对面,听他说醉话一样,说到最后,脸上早已分不清鼻涕还是眼泪。陈瑾然知道他酒量不好,便上去抢他的酒壶,她心里五味杂陈,明明知道当年李何自杀的事情怪不得谁,这几年却还是任性地迁怒于陆浅,仿佛这样就会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点,她也不是如今才知道,陆浅的心里恐怕比自己还要难受百倍。
      陆浅原本就只有一瓶啤酒的量,已经喝得头晕,只顾推开抢他酒壶的陈瑾然,嘴里还喊着:“不要给他!我偏要自己都喝光!”陈瑾然一把抢过来道:“好!我来帮你!我们让他只有瞧着的份儿,好不好?”
      “好!”陆浅附身过去拧开了瓶盖,陈瑾然直接把瓶里剩下的都仰头一饮而尽,从喉咙到胃里划过一股暖流如火球碾过,却好像又有一股寒风从外面包裹了她,一时内外冷热交迫,她便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四肢都觉得又酸又软,像陷进了一团棉花,陈瑾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她的房间。她想开口喊陆浅,却一吸气又是一阵猛咳。陆浅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推门走了进来,看来是一直在客厅坐着。陈瑾然诧异地看着他,他一脸愧疚地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受了风寒,我也真是,越大越像个孩子一样。”说罢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起身倒了杯温水给陈瑾然。陈瑾然喝了一口,勉强把咳嗽压了下去,疑惑地道:“我明明记得你的酒量还不如我,怎么反而是你没事,还好好地送我回来了?”陆浅道:“这些年摸爬滚打的,多少也练出来点儿了。”陈瑾然又问:“是你开车送我回来的?”陆浅摇了摇头道:“有你在车里,我哪儿敢酒驾?是我打电话给李师傅,折腾了他一趟,连我的车也是他帮忙开回来的。”陈瑾然点了点头,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道:“你后来有没有去看过李何的父亲?”陆浅摇摇头说,“很久没去过了,”想了想又说,“你先好好养病吧,房子我替你先找着,别太急着搬了。”
      陈瑾然点点头,想起陆母的话,又怕陆浅知道是他母亲催她搬走,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问他有没有在相亲。

      陆浅一向对厨艺不太擅长,想到病人最好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便想出门买些清粥小菜回来。刚下楼梯,便看见迎面走来的是自己的母亲,他奇怪地道:“妈,你怎么来了?”
      “诶?你今天不上班么?”陆母显然也没做好碰见他的心理准备,见着他倒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您不知道我在,肯定不是来找我的。那您是要找谁?瑾然?”陆浅不解道。陈瑾然和他妈妈好像一直不是很熟,也没见过几次面,况且瑾然是在家工作的,也不该常来找她扯闲篇,影响她工作吧。
      “额,是啊,好久没个人说说话了。”陆母尴尬地点头道。
      “不是我说您,没事儿和邻居们打打麻将就好了,瑾然和您代沟都不知道多少条了,哪儿有什么可聊的,”陆浅转念一想,这轻车熟路的样子,看来他妈妈在他不在的时候不只来过一次了,瑾然最近忽然说要搬家,难不成是……
      “妈,我问你,瑾然最近说要搬走,是不是您和她说了什么?”陆浅正色道。
      “你这孩子,净想些什么呀!我哪儿能说什么?无非关心关心她呗,她一个女孩子,家又不是市里的,自己在这儿打拼多不容易啊。”陆母起初颜色大变,接着又喃喃小声说道。
      “呵,”陆浅冷笑一声,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吧,虽然瑾然也有想搬的想法,可这么突然地提出来,除了这个原因,他也再想不出别的了。
      “妈,您也太心急了吧,难道您指望我第一次相亲就把姑娘领回家里么?用得着这么着急就叫她腾地方?”
      “你说什么呢!妈哪有这么想?妈也很喜欢瑾然那孩子,你要是能和她在一起也不错啊,可是你又不喜欢人家,人家一个女孩子,你也得替人家想想啊!”
      陆浅呆立良久,他不禁回想起当年陈瑾然拉着箱子搬进他家里,冷冷地对他说:“我就是为了提醒你,和我们都有关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因为你没有劝他没有救他,所以他死了。”他当时没有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是一具空空的皮囊,他的魂灵都已随着李何去了。李何死了,而他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可耻的。
      “我知道了,妈。您先上去吧,我去给瑾然买点吃的和药,她现在正在生病,要搬也等好了再说吧。”
      “呀,这孩子怎么病了,我去看看她。”陆母焦急地边上楼梯边说。
      陆浅朝下走着,忽然抬头对陆母道:“妈,对不起,如果哥还活着,一定不会让您这么操心的。”
      陆母只觉得紧握钥匙的手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抽搐。
      陆浅的哥哥陆深,十四岁那年死于车祸,当年陆浅八岁。陆浅九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正式协议离婚。对母亲而言,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连离她而去,她无法不把陆浅看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珍宝,她再也忍受不了失去的痛苦,她溺爱陆浅,却又希望他令自己满意,她每每稍有强迫,但只要看到陆浅不快的表情就立刻痛悔。她就是这样矛盾而又纠结地陪伴着陆浅成长,所幸他一直是个懂事优秀的孩子,可她在陆浅偶尔不听话的时候,说的最多的话却是:“要是你哥还在,一定比你懂事的。”
      后来,在陆浅读大学期间,或许是年岁都大了,彼此历经坎坷后又觉得更能磨合,陆浅的父亲和母亲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当时陆浅特别开心,几次从学校跑回家中和父母吃团圆饭。一个完整的家的温暖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尽管他觉得父母之间早已没有爱情,可是能相扶走过余生,总好过如陌生人般各自老去。
      哥哥的死是陆浅对死亡的第一次认知,可他那时还小,只是因为不再有哥哥陪他玩而哭了好几天,后来有了小伙伴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这种伤心。甚至还为自己继承了哥哥的所有玩具而略感窃喜。生离死别的哀伤,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并不是深刻的记忆,却是一颗未发芽的种子,埋藏在他心里,多年之后,当他拼命赶回宿舍却只看到用白布蒙着的李何的尸体的时候,那株潜伏了十几年的名叫生死之痛的植物终于将枝叶蔓延到了他的每一根血管,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就像汩汩流淌的鲜血,他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却又觉得这不像是现实,他无数次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再推开寝室的门,就会看到李何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朽木不可雕也。”他下一次打CS到饿得抽筋的时候,李何还会丢一份外卖到他面前,淡淡地说一句:“帮你带的。”他又喝醉酒吐了一地的时候,李何还会一边嘲笑他这样的酒量也算男人一边帮他收拾。
      李何他会写诗会书法会弹琴会篆刻,会帮他点名答到写作业,会帮他泡妞写情书喊口号,会称他为最好的兄弟,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挥拳相向。
      可他的好兄弟,此时已经不知化成了哪一片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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