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空》纳兰花雨

4、第四章

　　一缕晨曦透过单薄的透光蕾丝窗帘照在陈瑾然的脸上，她微睁了睁双眼，阳光虽然不算刺眼，依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痛。她翻了个身，努力地想坐起来，忽然想起昨晚，陆浅是在她身边睡了一整夜。可是现在身侧空无一人，陆浅很早就去上班了，枕头和被子都还保留着掀开时的形状。陈瑾然起身把被子叠起来，把枕头放在被子上，一起抱回了陆浅的卧室。
　　才把被子在陆浅的床上放下，她又咳了好一阵子，这几年开始明显感觉身体和大学的时候相比差了很多。想起当年常和李何开玩笑说自己大概活不过四十岁，李何总是说她杞人忧天，信口胡说。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李何才是先走的那个，他甚至连二十五岁都没有活过。
　　起得稍晚了些，就感觉饿得心慌，手脚也开始微微地抖，这低血糖的毛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陈瑾然抓起客厅桌上的一块方糖塞进嘴里，然后走进厨房，和往常一样下一碗清汤挂面。
　　此时却听见门外咚咚的敲门声。陈瑾然向外喊了一句：“谁呀？”
　　一个和蔼的女声传来：“是我，你陆阿姨。”
　　陈瑾然连忙过去开了门，“陆阿姨，快请进来。”
　　陆浅的母亲很少来这里的，陈瑾然正觉得诧异，忙把陆母让了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回身便去倒水。
　　陆母满面笑容道：“瑾然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么？”
　　“还好，让阿姨惦记了。”
　　“我们家小浅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性情不如以前那么随和了。没有让你受什么委屈吧？”
　　“哪里，陆浅对我一直很好，很照顾的。大家都工作了嘛，自然和在学校的时候不一样，不能那么胡玩傻闹的，得有点城府，这也是自然的，阿姨不用担心。”
　　陆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瑾然心里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人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陆母来这一趟一定不会只是为了和她嘘寒问暖的。
　　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随和些，“阿姨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陆母无奈地笑了笑道：“瑾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阿姨也不瞒你说，你叔叔和我一直都操心着小浅这孩子的婚事，他年纪也不小了，自从大学里和他好的那个女孩儿出了国，他们就一直也没联系了，他也没心思谈别的朋友，就这么整天稀里糊涂的混着，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成个家。”
　　“阿姨是想要我给他介绍对象，还是劝他谈恋爱？”陈瑾然听话听音儿，觉得这事似乎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来吧。。
　　陆母的表情又有些尴尬，她想了想又说道：“这倒也不必了，我和你叔叔有个世交的女儿，姓尹，前年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在统计局上班，家里条件什么的也都合适，我们老两口的意思是最近安排他俩相个亲，那姑娘虽说模样是比不上他大学里的那个朋友，那个女孩儿可真是万里挑一的，对了，听说你和她也挺熟的。”
　　陈瑾然心想，她和曲小宛怕不只是很熟吧，当初好的时候恨不能一同化灰化烟了，后来她毕业就出了国，她们的联系也就日渐减少，渐趋于无了。
　　“她那样的姑娘，我们小浅怕是留不住的，况且她出了国之后也未必能回来，我们是想让小浅和尹姑娘先处着，看看合不合适再说，也不能白耽误了时候不是？就是不知道要是她想看看小浅的房子，呃，看这房子里还住着个姑娘，这不就……”
　　陈瑾然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不免懊悔起自己刚才太没眼色，忙接着道：“我明白了阿姨，其实我当初住在这房子里都是因为刚毕业不懂事，以为租房租哪里的都一样，想着陆浅是我同学，倒比别的房东好说话得多，现在我也早觉得不妥了，正在张罗着找别的房子呢。阿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尽快搬出去的。”
　　陆母连忙道：“阿姨可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阿姨打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又听小浅说你的文章写得好极了，是个大才女。小浅统共也没几个好朋友，去了一个李何，就只剩下你了。”
　　“阿姨快别这么夸我了，不过是靠笔杆子挣几个辛苦钱而已。我知道阿姨没赶我走，这是我自己的意思，阿姨就别多想了。”
　　陆母道：“你这孩子懂事得过分了，比我家小浅强百倍。只是有一点，论理我也不该说，你父母那边，怕也是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吧，你平时也别老是闷在家里，常出去活动活动，认识认识新朋友什么的，要是实在接触不到什么人，就让小浅给你介绍他的同事。女孩子啊，更不比男生，好年华就这么几年，要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瑾然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父母其实心里也很着急的，只是每次打电话都只问她吃穿用度的事，从来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起这些。她的父母都是小县城的人，有这么一个出息的女儿，已经当成了一生的骄傲，对一切其他的不完美都不忍苛责。除了三五日一报的平安，她觉得自己离父母已经很远了，他们停留在原地，仰望着她奋力地飞向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也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见陈瑾然黯然出神，陆母又说道：“是阿姨说多了，瑾然这么聪明的孩子心里不会没个算计。阿姨也不在这儿惹你烦了，你也别着急搬，慢慢地找好的房子，要是租金贵了，阿姨给你添上。”
　　陆母说着便起身出门，陈瑾然送她到门外，又连声说了好些客套的话。
　　等她回到厨房，锅里的面早就坨了。她还是一块一块地全塞进了嘴里，填饱了肚子，手脚的发颤才略好了些。打开电脑，在写文档的间隙里，她认真地刷起同城网站的租房信息来。

　　晚上陆浅才一进家门，就看见陈瑾然做了一桌子的菜。他不禁觉得有些吃惊，难道经过昨晚的事之后，他们之间早就生分的关系竟然重新熟络了起来？他试探着问道：“这些菜不是一个人吃的吧？”
　　陈瑾然解下围裙端出碗筷，道：“专等你回来一起吃的。”
　　“我什么时候有这待遇了？”陆浅洗了手坐下道。
　　“散伙饭，总得隆重点吧。”陈瑾然冷不防说出了这么一句，陆浅才拿起了筷子，听了这话立刻又放下了。
　　“陈瑾然，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浅正色道。
　　“没什么，只是我要搬走了。”陈瑾然勉强笑了笑，低头盛着饭。
　　“为什么？是因为昨天的事么？我承认，说那些话是我唐突了，我向你道歉，以后我再不进你的房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么？”
　　“不是的。昨天幸亏有你，不然我可能就危险了，我很感谢你。”
　　“因为感谢我，所以就要搬走么？你要是一个人住在别的地方，像昨天那样心脏病发作了怎么办，谁来管你？”陆浅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怎么也压不住，他把碗往桌上一撂道。
　　“你不用担心的，我会自己备好救心丸啊硝酸甘油啊什么的，就放在自己随时都能够到的地方，我会自己小心的。”陈瑾然忽然把双手搭在陆浅的肩上，仰头看着他说：“小六子，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以前的事情也该放下了，我早先就说过，如果有一天连我也放下了，我就会离开的。到时候我们都有个新的开始，难道不好么？”
　　“好，既然你已经放下了，要和我告别。那我们就该先去和另一个人告个别。”
　　“谁？”
　　“李何。”

　　陆浅驾车一路开出了市区，道路两旁的垂杨在夜风里舞动着枝条，显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底下的泥路也坑坑洼洼，崎岖难行。开着开着连路灯也越来越少，唯有月光，不声不响割破树影斑驳。陈瑾然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人一路无话。到灵鹤墓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起伏的低矮坟头，一块块孤单伫立的墓碑，星星点点的鬼火，空气中漂浮的纸钱灰烬，更是让这个地方格外渗人。
　　最要命的是，墓园已经关门落锁，他们根本无法从正门进去了。
　　“陆浅，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吧。”陈瑾然有些害怕地道。
　　“我这会儿偏想和他说说话。”陆浅露齿一笑，在月色下倒显得有些阴森，“怎么？你还怕你喜欢的人做了鬼会害你不成？”
　　“我不怕李何，可我怕这儿别的鬼。”陈瑾然穿得也有些单薄了，冷风一过，她便被吹得瑟瑟发抖。
　　“怕什么？有我呢。”陆浅找了处围墙稍矮些的地方，整了整自己的风衣，退后几步，然后猛地助跑向前，几下就窜上了围墙，看着吓得脸色发白的陈瑾然，他恶作剧般地伸出一只手来，“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陈瑾然齿间打颤道：“我先开你的车回去行么？”
　　“妄想！车钥匙在我手里，你再不上来我就自己跳进去了，让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听着鬼哭狼嚎，没一个人来救你。”
　　陈瑾然吓得连忙伸出手去，陆浅虽然看起来很瘦，肌肉还挺有力量的，微一用力就把陈瑾然拉了上来，他们两个跳下去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位前辈的坟头上踩了一脚，陈瑾然闭着眼睛不敢看，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陆浅看她这临时抱佛脚式的乱念经觉得很是好笑，便说道：“你该去李何的坟前念去，当年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教我的，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超度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