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猎人》伏犀

57、控魂咒

　　天狼说得没错，若是再晚一些，钟玉颜就会因为神经麻痹而最终窒息而死。好在抢救及时，血清注射后不到半小时，她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在逐渐恢复正常。
　　我和骆嘉年驱车赶到C城医院，在一通凌乱的询问与寻找后，终于在监护室前见到了已脱离危险期的钟玉颜。
　　隔着硕大的玻璃橱窗，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认识的那个钟玉颜，她额前的几缕头发因为血液凝结而变得僵硬，呈暗红的颜色，疲惫的双眼眼圈青黑，手腕和脖颈处呈现出大片皮下出血的淤青，许是药劲还没过，她静静仰卧，双眼痛苦的紧闭着。
　　病床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衣大褂的医生，帽子与口罩遮挡了大半张脸，可那双眼睛却拥有人类并不具备的异状神色——看来，天狼在进入医院之前就已经更换了肉身容器。他这项百试不爽的异能，为在这样一个人情脉络作为社交基础的社会提供了足够的便利，我推测这大概也是钟玉颜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的原因。
　　门推开了，我向开门出来的护士问道：“能进去看看她么？”
　　“现在还不行……”
　　“让他们进来——”
　　就在我们被拒绝时，监护室内传来天狼的声音。
　　那个实习的小护士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在前方为我们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步入监护室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我轻轻走上前握住钟玉颜的手，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仿佛一道暗流，将沉睡中的她就此唤醒。
　　钟玉颜的睫毛微微动了两下，突然张开了眼睛，露出空洞的眼神，几秒间她始终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像在努力回忆苏醒前发生的一切，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我怎么呼唤都如同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我吓坏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钟玉颜突然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抓住了我的手。
　　她死命抓着我，黑色的眼眸中透出浓重的哀伤。好半晌才用一种近乎木然的平静语调问道：“我爸妈在哪儿？”
　　“颜颜，他们……”我思索着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回答，那边的天狼却单刀直入，一语道破答案。
　　“他们都死了——”
　　悲恸的味道如此辛辣浓烈，化作钟玉颜眼底浓浓的离殇。
　　我怨怼地瞪向天狼，天狼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是事实，你瞪我也没有办法改变。”
　　“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们晚上才一起吃过饭，这不是真的！”钟玉颜泣不成声，抓着我的肩膀疯狂地摇着。
　　我伸手环住她，想要劝些什么，没料到开口时竟也语带哽噎：“颜颜，你不要这样……”
　　“人都死了，你们这样哭有用么？”天狼双手抱肘，用他惯有的傲慢姿态研究般看着我们。
　　”你这冷血的——“我想说冷血的人，可他根本不是人，自然体会不到人类对至亲生离死别的复杂情感。就在我语塞纠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钟玉颜愣愣怔怔地放开我的手，掀开被子光脚走下了病床。她神情虽然恍惚，动作却敏捷连贯，在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摇晃着勉强走出了几步。
　　可能起身时用力过猛，那些连结在手腕和身上的软管拽着豁开了伤口，血瞬间流了下来，而向来娇生惯养的钟玉颜却好似根本不疼，一把拔下针头，径自向监护室门口走去。
　　我连忙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要见我爸妈！”
　　”现在？”
　　“我要见我爸妈，现在——”钟玉颜倔强地重复着，一面挣脱我拽住她的手，此时的她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力量，那种意志力勃发出的执着任凭我如何阻止也拉不住她。我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骆嘉年，从进入医院他就一直沉默着，此时也只是微一点头，示意由她去。
　　钟玉颜冲向室外，我和骆嘉年对望一眼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C城医院停尸房
　　铁门前医生面色为难地看向我们：“对不起，恐怕现在不行，里面正在处理做最后的记录，我建议还是等家属情绪稳定一些再进去。”
　　“不！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都说了不行，你这人怎么回事！” 或许是早已见惯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医生因为麻木显得格外的冷漠，他不耐烦地用身子挡住钟玉颜，一手用力把她向外推开，一手指着外墙上的标语：“保持安静懂不懂？”
　　钟玉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倔强地挣脱我们，一遍遍重复着：“我要见我爸妈！”
　　“她说——她要见她的爸妈——”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语速拖得非常缓慢。
　　是天狼的声音！我与钟玉颜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来人，正是先前监护室里的医生。
　　“她要见她的爸妈——”天狼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轻而柔软又像是富有磁性的蛊惑。说也奇怪他话音刚落，先前拼命阻拦我们的那个医生突然放开了双手，两眼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天狼，魔怔般机械重复着那句话：“她要见她的爸妈。”
　　天狼缓步上前同时发出指令，依旧是语速极其缓慢的节奏：“带她进去——”
　　“带她进去——”医生学舌般重复着指令，随后面无表情地拧开门锁，引领我们走了进去。
　　催眠术？我伸出手掌在医生茫然的眼前晃了两下，不见他眨眼，也不见他目光的焦点有任何改变，如同电影中出现的催眠术。那是一种人为诱导的咒术，通过语言暗示等方式引起的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状态。从而激活人内心中的潜在自我，让被催眠者在心理暗示下对施咒者言听计从。
　　“不是催眠，是比催眠更高级的精神控制，一种足以让意志在瞬间倾塌的蛊惑。”骆嘉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看起来很像控魂咒。”
　　“控魂咒？”
　　“鬼族Hunter的一种咒术，起源于湘西仡侾家【作者释：《古老话》记载，苗族有十二个宗支，即十二大苗姓。据石宗仁先生整理翻译本，为“仡濮”、“仡楼”、“仡慷”、“仡芈”、“仡灌”、“仡卡”，“仡侾”、“仡徕”、“仡侃”、“仡宿”、“仡劳”、“仡雄吾”，仡侾即为现存于湘西苗家的一个宗支姓氏。】他们能用巫蛊之术控制魂魄，为己所用。除非施咒者解除咒术，否则被控制的灵魂只能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自我人格才能复苏反抗。”
　　难道说，天狼是仡侾家的后人？我顾不上细想，几步追上钟玉颜，随同她一起进入了停尸间。
　　步入这冰冷阴暗的世界，沉默随即取代了所有的语言。四面净白的帘子隔离出一方逼仄狭窄的天地，围在中央的殓尸台如同一个突兀的孤岛，将帘外的我们隔离成两个世界。
　　“你们怎么进来了？现在还不能进来。请你们出去。”一个正在做记录的法医，见到钟玉颜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急忙招呼身边的小工帮忙把人拉开。
　　“放开我，放开我！”钟玉颜挣扎着，忽的把目光投向身后同行的天狼，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没有理会工作人员，转而向天狼发出了低低无助的哀求：“我知道你的能耐……求你，让我留下来，让我再陪陪他们。”
　　天狼双手插在外褂的口袋，目光如炬地看向医帘后的众人，片刻才伸出手掌施咒，同时拖长语速缓缓说道：“你们都出去——”
　　指令发出后一众人员目光呆滞地接踵离去，空旷的房间只剩下我们四人，一下离去了这么多人，清场后的“孤岛”越发显得怆然落寞。
　　白布掀开的一瞬间，钟玉颜终于安静了下来。钟家夫妇并排仰卧，双眼紧闭面部表情平静从容，看上去就像安详入睡一般，只有衣衫沾到的泥污和胸前的血迹，铭刻着人生最后一刻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
　　“爸——”钟玉颜嗓音沙哑，轻轻摇着钟宏泽的手，见父亲依旧沉沉而睡，她又转身抚摸着钟陈氏的脸，“妈——妈妈——快醒醒，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的好怕！”
　　钟玉颜泣不成声，半晌嘴中才发出似哭非哭的低嚎。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悲恸，只有亲历死别的人才能体会，仅仅一夜之间，那个曾经最疼爱自己的人就这样在你的世界消失了，突然得甚至没有告别。
　　“颜颜——”我握住她的手。
　　“小满——”钟玉颜像找到了精神与身体的支撑，一把扑进我的怀中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轻拍着她的背，眼睛失神地看向远方：”会好起来的，我们最终都要学会独立、忍耐与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