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鳒鲽》无名小四

7、爱的发声练习：1

　　后来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我回到家里了。但我从此不能再上学了，我的初中学涯还没开始就这样终止了。那段时间，我不再黏人，变成很怕见人，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自从事情发生后，妈妈总是一步不离地跟着我，衣服也不缝制了，呆在家里陪我，妈妈觉得只要她看着，她就能确保我的安全。
　　逸叔叔则认为这样封闭我不是办法，他始终觉得出去走走更有助于我走出阴影。为此两人不时争执起来，吵得凶的时候妈妈把家里的杯子全都砸烂了，这个时候我就躲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我在夜里还有挣扎地叫起来，看了好几个国内有名的医生都没用，于是妈妈想带我到国外看看，听说美国那边有个像我这样的病例。逸叔叔是从美国来的，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妈妈就想他带我出去，但逸叔叔忙着开展农村开发儿童脑力的教育扶贫项目，为了募集资金帮助那些农村孩子，他跑了很多城市才找到资助人。现在他是项目的负责人，大小事情都要经过他手，如果这个时候走开带我去看病，这个项目就前功尽弃。为了这事，妈妈和逸叔叔吵了起来，我躲在门后看见妈妈把一个花瓶砸碎了，地上都是破碎的瓷片。
　　“我都说了不要带她出去，你偏要带。”妈妈的声音尖锐地叫起来，她一直在为逸叔叔带我出去没看好我的事怪罪他。“要不是你没看好她，她会这样。这都是你的错，你应该带她去美国的。”
　　“你这个人有毛病，这是两件事。”逸叔叔尽量克制心里的怒气，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尽量保持平和，不让愤怒支配自己的头脑。“你公平一点，你这里也有很多小孩，扬扬需要我，他们也需要我的帮助，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其他人我不管，她是我女儿，你必须带她去美国治好病。”
　　“那以为我不爱她吗？”逸叔叔也有些生气，“我把她当女儿一样，她这样我不伤心吗。”
　　“那你告诉我你带还是不带？”妈妈气势凌人，只要一遇上我的事，她就这样强横。
　　逸叔叔为难地看着妈妈，不知道怎么决定。我不想逸叔叔那么为难，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我推开门哭着他们喊：“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他们都没想到我在门后，愣了一下。逸叔叔走过来，蹲下来摸着我脑袋，轻声说：“等我这边项目稳定了，我再带你去，扬扬你说好不好？”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看见那他们为我吵，心里很难受。
　　“那就是多久？”妈妈语气也和缓了些。
　　“半年。”
　　“那你可以走了。”妈妈好不容易和缓的脸一下就可怕起来，边怒气冲冲走来边扯逸叔叔离开，“你明天就搬走，无论她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也不用来找我了，你马上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妈妈下定了决心跟逸叔叔断绝关系，我看见妈妈要逸叔叔搬走，我就害怕了，拼命地拉着逸叔叔不让他离开，求妈妈不要赶逸叔叔走。但妈妈把我扯到一边，推着逸叔叔就要他走。
　　看见了他们这样，我失控地痛声哭起来，跑出了家里。我一个人躲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伤心地哭着，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依然哭着。我一点也不喜欢哭，看见电视剧里的女人总是哭来哭去的就觉得好讨厌，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他们。
　　天黑了，是逸叔叔打着电筒在小屋找到的我，他让我回去不要让妈妈担心。我不肯，紧紧地抓着石阶上的石栏，逸叔叔只好坐我身边陪我。
　　“你是不是在怪逸叔叔？”
　　我本来不想理他的，但又怕他走，“不是。”
　　“那是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吵架，不吵架不行吗？”
　　“大人也不想吵架的，但人总会因为一些事吵架的。”逸叔叔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说：“所以，不用担心。”
　　“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妈吗？”我推开他的手，决定豁出去了。
　　逸叔叔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有点苦涩，“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我就知道她是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很坚强，有魄力，心里善良，还很漂亮。我当然喜欢你妈妈啦。”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还会有许多事，所以喜欢，就不一定就能在一起。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了。”
　　“那是因为我吗？”我转过头问他，这句话让我难过得有些掉眼泪。电视上不是常有这样的场景吗？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女儿，男人即使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带着一个累赘，他们还是不在一起。
　　逸叔叔惊愕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这么想？扬扬，我对你怎样，你不清楚吗？逸叔叔一直把你当女儿，不许你这么想知道了吗？”
　　逸叔叔伸手过来就要揉我的头发，我歪头避开，他总是把我当小孩。他牵我的手带我回家，几个调皮的男孩经过我时朝我哈笑，喊“精神病”，逸叔叔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吓唬他们，男孩就吐着舌头跑远了。然后我就咯咯笑起来，逸叔叔见我笑了，也哈哈笑起来。
　　妈妈站在门口等我，脸上着急的样子。妈妈看也不看逸叔叔，直接带我回屋里。逸叔叔被锁在门口，神情有些沮丧。于是我跑回去开门拉逸叔叔进来，妈妈在台阶上看着我们。
　　“妈妈，不要再生逸叔叔的气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跟妈妈说，要她答应我我才肯睡。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就是了，快睡觉吧。”妈妈勾着我的小鼻梁说，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妈，我想看你闭上眼睛是什么样子？每次都是你看着我睡觉的，我也想看着你睡觉。”我跟妈妈说，然后我睁着眼睛看妈妈睡觉，我这才发现妈妈眼睛闭的睫毛是这么的长，像两扇弯弯的黑羽毛。
　　等妈妈睡着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自从我的创作后应激障碍复发后，我就搬到了妈妈的房间，和妈妈睡。我从衣柜上层的格子找到了被弃置不用的书包，因为长时间不用，它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霉味。我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一些小件的零食，还有我的小猪班纳储钱罐，那是我全部的身家。
　　下楼梯经过妈妈的房间，我犹豫了下，推开了妈妈的房门，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妈妈的床边。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就像披了一层白纱，是那样的漂亮，就像月亮女神，但因为操劳她那敏感多病的女儿，眼窝下浮着深深的黑圈。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人，但一想起我即将离开她，我就忍不住掉眼泪。
　　眼泪滴在妈的脸上，她伸手摸了下脸，我以为她醒了吓得直屏住呼吸，幸好她只是翻了翻身。
　　“妈妈再见了！”我轻声对妈妈说，把她床边的一张照片小心放进书包，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