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鳒鲽》无名小四

2、空房子：1

　　天空一针一针掉下松针一样的的雨，灰色的。这样的雨天，不知持续了多久，自我醒来天就在下雨。我抱膝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针一样的雨在下，心莫名地痛。嗒嗒的声音在响，有人敲门。而我只想静静地看雨下。
　　有吱的一声，门开了，有人进来，在我身边停下。
　　“扬扬，进去坐好吗？外面下着雨，你坐在这里会淋湿的。”她的右手摸着我的头，声音也是轻柔的，充满怜惜，而我恰恰讨厌这种怜惜。
　　这道房门，曾被无数敲响，打开，进来的人带着悲伤面孔，嘴巴像鱼一下又一下翕动，嘴巴是显而易见的怜惜，从他们身上，我得知儿时的伙伴烟雨死了，佬佬死了。但是我面无表情，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突然一切变得好陌生，我不记得发生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睡了11年的房间也不认识，整个童年就这样成了一片空白。
　　他们说烟雨是我儿时亲得像姐妹的伙伴，佬佬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我没有怀疑。因为当从人们嘴里听到他们名字时，我感到了一种心痛。我的记忆是从11岁开始的，从我身边这个女人开始的，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女人。人们说她是我妈妈，我也相信，她抱着我的感觉就是妈妈一样的感觉。
　　“我想坐一会儿。”我沉默地说。
　　“那妈妈陪你。”妈妈在我身边坐下，她的右手依然摸着我的头，这让我感到安心。“都快一个月了，这雨下的。但不用担心，妈妈相信明天出太阳了。”
　　我沉默着，依旧看着窗外的雨。雨一针一针针在身上，我能感觉到衣料的潮湿。妈妈说得对，坐在这里会淋湿。我不想让妈妈淋湿，所以下了窗台，妈妈说先洗个热水澡睡一睡，度医生就来了。于是我去拿衣服洗热水澡，但妈妈已经帮我拿好衣服了，于是我去上床睡觉了，果然我醒来，就看到度医生在我床边，手里拿着个怀表之类的东西，那怀表就一下一下在眼里晃。
　　她问我有没有梦到什么，我的梦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度医生叫妈妈到外面说话，我躲在门缝里，从狭窄的缝隙里看到度医生神情严肃。
　　“扬扬患的是创作后应激障碍，烟雨和姥姥的死造成了她心灵上的创作，为了逃避痛苦，人会选择性地失忆，但像她这种全部失忆的情况就很少见。儿童PTSD的症状可能会比较明显，像黏人、自杀、注意障碍、难以入睡这些都会出现，我会开一些药给她服用，但你要注意她病情，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我看见妈妈的脸色一片白，像一朵雪花，很脆弱，她的泪就那么流下来。逸叔叔扶着她的肩膀，好像她随时就要倒下来似的。
　　逸叔叔，听他们说这是一个奇怪的外国男人，没有娶老婆，听村里的人讲他是个国际志愿者，过来扶植中国的农村教育的，小村的人不是很喜欢外国人，却喜欢谋划把女儿嫁给逸叔叔，带去美国过使用美元的生活。但他却住在我家，每天和我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创作后应激障碍是什么我不懂，但我却没觉得什么，至少我不用上学了，课本上那又长又臭的句子让我觉得莫名地烦躁，尤其是那些10个阿拉伯数字。但我不能离开胖妞，一个矮矮胖胖的女孩，她家跟我家隔了十来分钟的路程，据说她，跟我，和烟雨是学校里形影不离的三姐妹。
　　我跑到胖妞家门口，等她放学好可以去县市的小街玩老虎机、旋转木马、吃酸辣芒果。我们居住的县市，虽然不是繁华都市，走远一点会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也有种果树的，一条奔腾的河流横穿而过，但在中心地段，我们有大润发、高高的商品楼，街上也跑着很多车。
　　我和妈妈住在可以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田地的小村里，从这里飞快地踩单车很快就到了市中心。只要胖妞早点回来，我们就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到家里吃饭，我把单车撑在胖妞家的空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地上的石头。
　　天快黑的时候，胖妞跟着她妈妈回来，她妈妈一看见我就冲上来扯我，喊：“你这个扫把星，不要来找我家胖妞，你嫌害死的人还不够呀。快点滚开我们家。”
　　她的话深深刺痛了我的神经，就像针在刺插，她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我忍不住失声尖叫，哭着。但我还是不肯离开，我死死的抓住胖妞，想跟她一起玩。这时，妈妈找我找到胖妞家，看见胖妞妈扯着我，冲上来把我护在身后。
　　“扬扬，不要再闹了，妈妈带你回家。”
　　“不要，我要跟胖妞一起。要跟胖妞一起。”我尖叫起来，不知道这是不是创作后应激障碍发作，我只是想跟胖妞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安全。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一边拉我离开。我挣扎着奔向胖妞，但她只是冷冷地站在一边，并不理会。我听见胖妞妈冲我们骂的叫声，“神经病，快带你有病的女儿离开，别以为你有那么几个臭钱，人就跟你玩，还害死那么多人。”
　　妈妈把我扯回家，我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地发着热，我知道我又病了。妈妈在床边守着我，用湿毛巾给我降温。我睁着眼睛不敢闭上，因为我一怕我闭，就会梦到那么湍急的河流，在哗哗地奔腾。
　　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胖妞站在我床边，她是来看我的。胖妞带了许多好吃的，小锅巴，咪咪，瓜子，散装糖果，都是我平时爱吃的零食。
　　“你没事吧，看你烧得那么厉害。”胖妞瞅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哦，对了，你不理我妈妈昨天说的话。”
　　“我没事。”我笑了笑，摇着头，“那你还会和我玩吗？”
　　“喂，你不是失忆了吗，你黏着我干嘛？”
　　我低下头，忽然不说话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这么依赖胖妞，我一点也不记得和她玩过什么，说过什么话，甚至我醒来的第一天，她也没在，只是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她的背影，听见有人叫她胖妞，我不自觉地跟上去，说，“胖妞，我们一起玩吧。”
　　“算了，你一向怪伽，说什么也这么怪，只有烟……”胖妞顿了下看着我，又满不在乎地说：“唉，你妈说了不让我提她的。就当我没说过。”
　　我知道那个她是烟雨，即使是姥姥，她们成了村子里的一个禁忌，因为他们还等着妈妈捐助村里的公路修建，没有多少人敢提及当年的事，虽然事情过了很久，但每次听起有着她们的事，我还是会忍不住情绪激动。我用手指紧紧地掐着掌心，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我明天要考试，不和你说了，走了。”
　　“那你还会再来？”胖妞说着就要走，我急忙喊着她，怕她不答应，我急忙补充说：“我给你芭比娃娃，逸叔叔从香港带回来的，你不是很喜欢吗？”
　　胖妞看了我一眼，心动的样子，“你不是还没上学吗，上学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在家里。”
　　我已经很久没上学了，从前的同学我都见过，胖妞他们都初一了，不少的留在学校里住，胖妞也住在了学校，基本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我听了她的话，于是跑去跟妈妈说我想要回学校了。妈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