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鳒鲽》无名小四

1、楔子

　　萧瑟的山景一晃一晃地掠过窗玻璃子，盘山公路一下在眼前冲来又一下掉在车尾。这么多年了，路几经修整变得好走，山还是那样的山。
　　我顺着小径走来，背着我仅剩的行囊，小径弯弯扭扭地扭向前，通往前方小村。我穿过路上行走的人群，河边荒地哞哞吃草的二三牛，以及方寸小桥下向远方流去的河溪，昔日的一切陌然地掠过我面前，仿佛我来自异乡，遥远而陌生的存在。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回来了，记忆中的河是宽广的，像海仿佛永远也游不到尽头，也总是淹及鼻孔，如今不及膝盖窝。以前伸长脖子仰望的木瓜树如今也只是这么高而已，伸手就能触摸到硕实的木瓜。只是以前走一两个小时到刘叔叔家的小路，走几十分钟就累了，浸泡在都市车林航雨的脚已经不适应步行。
　　顺着时光的路线，我找到了家的门口。离开的时候，托了邻家的婶婶照看屋子，不过多时，婶婶也就顺理成章住了进来。她迎在老旧的门外，笑着看我，说“鉴扬，你回来了？”，眼里有着昔日的祥和。
　　“嗯，很久没回来了，想你了。”我笑着说，不管我走到哪里，历经了什么，家是永远想要回来的地方。
　　“扬扬，没见你这么久，都长这么高了，还在读书吗？有没有好好学习，在家也要听妈妈话，多帮忙做家务活。”婶婶就像个奶奶一样，唠叨着，在她记忆中我永远是那个穿着开档裤的小女孩。
　　随着经济的发展，不少家里人也安装了煤气，也有使用电磁炉的，婶婶依然也烧着柴火煮食，饭桌上的饭菜透着质朴的柴火味，相比都市快餐化的饭菜，只有这种柴火味，婶婶才觉得这是真正的饭菜。而这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永恒，古老，就像森林深处顶级食材松茸。
　　吃过午饭，婶婶挑着锄头下田，我跟在婶婶后面，有模有样地播下花生种子，她硬朗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就像小时候一样。远在城市打拼的儿女们劝说她不要再种田了，安逸地享受晚年。婶婶总是不愿意，背朝天面朝黄土就像手上的茧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土地能让她幸福。即使一整天，把牛放在割过稻子的荒田里，看牛吃草，婶婶显得比我们埋头乐此不疲进行网络社交的手机控更满足。
　　跟着婶婶下田，卷裤脚下河电鱼，坐嗡嗡作响的三轮车赶每月初五的市集，烦躁的心渐渐变得安宁，可以听到窗外竹子风过的啸啸声。要上山的那天，天很晴，就像儿时和烟雨溜上山时的天晴。山脚一条小路通向山，因无人行走渐渐被草木淹没，只有历经了清明时节络绎不绝上山拜山祭祖的人群的踩踏它才是一条路的本质，它是一条祭奠亡灵的路。我在路上采了些花，明晃晃的黄，小时候烟雨总爱戴在头上，被我笑话她花痴。
　　烟雨，我一个人来看你了！我上到山时，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了。
　　“如今也就只有你来看她了，不难为烟雨跟你好一场”
　　我默默地把黄花放在烟雨坟前，乡下的墓不跟城的有张相，只是一碑永远灰白的墓碑，随着树龄的增大，烟雨的音容在记忆里变得模糊，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我依然还是那么想她，想起我整个伤痛的青春。
　　“只要有空，我都会回来看她的。烟雨妈，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看着这个为女儿的死伤尽心的女人，不觉难过。
　　一说起女儿，烟雨妈眼睛红了，不觉哽咽起来，好久才止住。
　　“我不难过，只是烟雨现在在的话，也有你那么大了。”烟雨妈哽咽道，“难得有人还记得她死忌，我只是高兴。”
　　我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丧女的母亲。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好久没回来了，想回来看看。”
　　“怎么你一个人来的，”烟雨妈四下看了看，确定只有我一个人，好奇问：“你男朋友没来吗？”
　　我没想烟雨妈会问这个，一时尴尬，掩饰笑笑说：“嗯，他不来了，不会来了，”在六福珠宝，他为女人戴戒指的画面闪过我眼前，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神经。“他不是我男朋友。”
　　“上几次都是他陪你回乡的，不是男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笑容有些牵强。
　　“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过来家里坐坐。”
　　“不了，明天要去成都。”
　　在烟雨墓前，我们说了会话，我不敢太提及烟雨，怕她落泪伤心，她也尽量克制不说烟雨，怕我看到她流泪。烟雨这个名词成了村里的地雷，人物都避开不谈。下午烟雨爸叫她割稻，已经晌午过后，去迟了，烟雨爸的火爆脾气又要发作了，他骂起人来，远远的一个村子的人都听见，烟雨妈不敢留太久，收拾东西，就走了。
　　我目送她下山，走了一两步，她折回来，站在我面前，有话要说的样子，神情扭捏地说不出来。
　　“扬扬，你会不会还在怪阿姨对你做的事，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进医院看心理医生。”
　　我怔了会，面对这个母亲诚挚的歉意，缓缓说：“不，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烟雨妈松了口气，转身下山，赶去田地割稻。我看着她行走山间上日渐蹒跚的身影，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深沉的绿承载着广袤的金黄，她的男人在那里等她。这么多年来，烟雨爸一直不许她来看烟雨，一个死了的人，还看来干嘛，正经过日子才是正经。烟雨妈哭过也闹过，直到她渐渐意识到活着的人比死更重要，便假装烟雨不存在，和烟雨爸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曾经烟雨也站在一望无际的稻田边上，等我一块上学。稻田边上有一条广阔的河，那里河水奔腾，所有的一切从这里发生改变。烟雨在这里失去，消失在奔腾的河流中，我从此失去了11年的记忆。我也曾经遇上一位男生，他走在蜿蜒的稻田边上，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那一年，我11岁，11岁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它们离奇地消失在我脑海里，就像有一块橡皮擦擦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