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鸦不是妖》玉折君

19、再遇十五

　　鬼判殿的椽柱上森森刻着无数鬼神图样，阎罗看着殿下恭谨有礼的十五微微蹙眉：“你家主子怎么没来？”

　　“仙君不日便要渡劫升至天仙，故闭关伊阙。小仙此次代仙君前来，望殿上勿怪。”

　　“也罢，”阎罗瞥了十五一眼再就手一招，霎时鬼判殿里一阵幽幽蓝光，照得那牛头马面更加阴森。十五看着面前密密麻麻一簇簇的灵魂，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这里是一千条灵魂。”阎罗俯视着幽火仿若看一片尘埃，“告诉你家主子不能再多了。再多，这六道的平衡便要荡然无存。”

　　十五连声应下，然后便开始将那一千条魂魄收入囊中。这过程及其简单，不过是打开一个特质的小袋子，然后开始收集，可惜这就花了他不少时间。待到最后一丝魂魄不情不愿地飘进带囊，门外也正响起某位守门鬼差的传报声：“大人！有人擅闯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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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辞藻形容我复杂惊窘的纠结，毕竟上一刻我还为十五已死的事实而震惊，这一刻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防从背后蹦出来：“凰儿好兴致，居然不远万里来地府赏湖。”

　　这一声直把我从头冻到脚。我讪讪回头，转眼换了脸灿烂笑：“哦哈哈，云即你来了。”

　　对方却无应答。

　　毋庸置疑，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云即，一转身就能看到温温笑着的云即。只是这笑似乎有点冷？不过后来我就没能细想这冷笑的缘由，因为我还看见了随之而来的里三层外三层小鬼们。

　　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节奏？

　　我们被一重重的鬼差们围了起来，接着鬼群分立，面前又森森走出一个人来。这位人物走出来的瞬间我不禁嘶----地抽了口冷气。

　　面目狰狞！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评价！这位黑衣黑发黑眸的人物一看就是个位高权重的主，可他却有一副狰狞的容貌。细看之下，那扭曲的疤痕倒像是被火烧过的旧伤。不过这狰狞的面目倒给他添了几分威严。

　　那人看见云即怔了怔，一丝惊诧流露而出。然后在云即清淡的目光和我睁大的眼睛里蓦然下跪：“恭迎上神！”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在听到阎罗之首的话后似乎陡然明白过来，纷纷急忙跪下。这一跪就倒了一片，黑压压一群鬼头在我的眼皮底下，场景可谓壮观。然后他们整齐地高呼一声：“恭迎上神。”

　　我对云即的上神身份从来没有什么概念，只知是很高的位分却从没什么实感。今日面对这万众皆拜的场面我才第一次意识到他是神，三界唯一的神。

　　场面极静，可云即却视若无物地拉着我便走。我能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隐压的怒气，那沉抑的气场愣是让我没能说出一个字便干脆地被拖走，留给一干众人两个遥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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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跪于人群之后的十五看见这一幕时却面如土色。他紧紧抓着那承载了一千灵魂的锦袋，心中微涩：她为何会在这里？她......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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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云即你好厉害！大名鼎鼎的即墨上神果然遗世独立英武不凡令我等闻之贯耳望之生畏思之如狂......”

　　“......”

　　“云即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是应该正在和姥姥促膝长谈么......”

　　“......”

　　“咳咳，其实，我只是一时好奇想来地府玩玩......”

　　“凰儿，”

　　“嗯？您说您说......”

　　“你可知方才我看不见你时，就如同三百年前我睁开眼的那个早晨。”他面对着我，说得极为认真，“你是不是从未想过我也会慌乱？”

　　只这两句，竟让我在这茫茫黑夜里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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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墨上神的威势果然强大，即使阎王知晓我闯了地府也没作任何反应。云即当然也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我心知理亏，于是又亲自开始下厨欲弥补我的鲁莽。等他心情稍霁，却是想要我与他速回即墨山。

　　“不行。”我摇头艰难摆手，“云即，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忘川，我要等人。”

　　他眉眼微抬：“等人？谁？”

　　思及十五的身份，我嗫嚅着：“呃，一个朋友。”

　　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瞳里的黯然，这份黯然让我心中一梗就想再说些别的。

　　“好，那就留在这儿吧。”他却忽然抢先说道：“你也不必多说，反正，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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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不信十五他一辈子不回家。这是我在鳄鱼姥姥家住下的唯一执着。

　　我每日同七七一起在河里喂鱼。鱼粮是顶好的石因树果，我们把鱼喂饱了就开始逗鱼，逗得没趣就钓鱼，钓不起来再去捉，捉没了就只好去隔壁的水蛇家偷。偷得多了便将牵来的鬼差腰牌丢进蛇院子，这样即使找起小偷也赖不上咱们。

　　总之云即不来看我时，一切都与从前无甚区别。最多的区别也不过是我偶尔在捞鱼时打盹，一头栽进水里。幸而这只是忘川支流，不然我还得担心会不会再次失忆。

　　“喂！”身旁的七七一把将我提起来，“有这么困么？摸个鱼也能睡着？”

　　我拧了拧湿湿的长发：“不知道，最近总觉得有点虚。”

　　“虚？你也会虚？”七七眼珠子似乎都要掉出来，“昨天是谁一口气吃了三条鱼？”

　　“......你可以叫我‘吃货’。”

　　“什么是‘吃货’？”

　　“地方术语，特指特别爱吃的人。”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伊未。我的记忆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些零散的片段有些模糊。仙君他老人家好久不见，我倒有些想念他的调戏了。

　　“哦......啊！”七七突然的鬼叫打断我的思路，只是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喜悦。

　　“啊什么啊？莫不是看见了鬼？”

　　“十五！”七七却无视我的调侃，大力摇起胳膊，“我看见十五了，就在对边岸上！嘿----十五----十五----”

　　我被他的喊声一震，凝神看去果然在对岸瞅见一个英挺的身形。那人一身黎青，衣裾微扬，端是英武不凡，可脚下丛丛彼岸如血却带来一种古怪的反差。我就这样看着，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发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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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排座，半晌无言。这诡异的沉默让夹在中间的七七不停地扭动着小身板。

　　我：“喂，别扭了，你这样蹭着像条发情的蛇。”

　　七七：“哇！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们在玩‘木头人’的游戏。”

　　我：“......”似乎真的是这样。

　　然后,继续沉默......

　　“咕噜----”不和谐音响起，可是七七却像是受到天大恩惠般一蹦而起：“哈，我饿了！”

　　我和十五各瞥他一眼，然后竟同时说道：“那你去吃饭吧。”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一愣。

　　七七有些讶异地看向我们，“喂，你们这是赶我走么？早说啊，早说我立马就跑了！”

　　对着七七有些不满的神情，一丝苦涩悄悄蔓延。赶你走？我暗想，那自己和十五独处该有多尴尬！可七七若不走，事情就永远说不清楚。

　　“谁赶你走了？”这时十五却哼哼出声，语气与从前无二，“你饿我们就不饿？去，给我们再多端两份饭来。”

　　“喂！凭什么！”七七怒瞪起两只鳄鱼眼，充分回击。

　　十五却剑眉一挑，挑衅地问：“嗯？难道说时隔太久你又想与我比划比划了？”

　　七七脸色一变，怒瞪的表情突地带了些挫败感。我想他一定是想起曾经多次败于十五之手的不堪往事。然后他将目光移向我。

　　“嗯？难道说时隔太久你也想与我比划比划了？”我学着十五的口气挑衅道。哈，曾经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十五也是我手下败将。当然，现在我充分地怀疑十五当年是在扮猪吃老虎。

　　七七眼中的希望“啪”地破碎了，因为我看见他生气地吐出一个泡，然后“啪”！

　　就这样，在我们的威胁之下七七赌气似地转身而去，只留我和十五一起对着湖面发呆。

　　我：“回来做什么？”

　　十五：“你回来又是做什么？”

　　我静静看着河面不说话，心里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好像再说下去我们的情分就尽了。

　　“我回来是找你的。”十五却先开了口。我身体一僵，强笑道：“找我？莫不是因为我放倒了你所以来找我算账吧？”

　　十五却没有接我的话题：“前几天你在地府看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极淡极淡却直刺中心。我咬着唇，无论如何也答不上来。我看见了他，我可以欺骗自己他做了官被请进最尊贵的鬼判殿，可我欺骗不了自己那死薄上有他的名字。

　　他不是他。

　　正犹豫着，十五已叹了一声气：“其实......我不是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