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鸦不是妖》玉折君

15、坦诚

　　【琅山派门口】

　　“大师兄，一路走好！”云朗扯着嗓子喊，生怕全琅山听不见似的。

　　云即回头，依然一个淡雅的微笑。然而笑至一半嘴角却僵了下来，因为一团黑色的东西倏地扑面而来，连他也措手不及。

　　“呜呜......公子公子不要丢下我......呜哇哇......”来者比他矮半截，脸上全是湿的，唯独眼中无一滴泪。她哭喊的声音比云朗还穿透几分，硬是让送行的众人捂住了耳朵。

　　云即低头，衣服上被蹭过的地方有淡绿的阴影，看起来似乎是----茶水？难道这家伙竟拿茶水抹在脸上装泪？

　　“额......这位姑娘是？”有人好奇地凑头看。

　　那少女却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地把头埋在云即怀里，什么鼻涕眼泪全往对方身上蹭。

　　蹭蹭蹭蹭蹭，啊咧？衣服变远了？

　　后凰疑惑抬头，却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云即嫌恶地提了起来。他的眉头微皱，直直盯着她的眼。后凰试探性地戳了戳他的眉毛，然后想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公子不是要凰儿陪着公子吗？公子不要丢下凰儿了啦~~~啦~~~”边说边挣扎，语气尽量娇媚。

　　此话一出，云即果然抖了三抖。而一旁众人则是完全看傻了。

　　“大...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有...女人了？！”

　　“啊！”一个恍然大悟的单音，云慢拍终于醒悟：“你不就是昨天大师兄拜托我的那个小师妹吗？！”

　　云即僵硬的面部表情在对上后凰无辜的眸子时渐渐和缓，他淡淡点头：“嗯，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同窗的妻子的堂姐的姨妈的哥哥的女儿......”

　　“......”

　　“......”

　　“好了，我们得上路了。大家不必再送。”

　　独自说完这些，云即淡定地放下不太淡定的后凰，在众人就堂姐姨妈问题纠结时，举步远去。

　　转过两道弯儿，后凰鼻子一痛，“唔......”竟是撞在前方云即的背上。

　　云即停了步，回身看后面捂着鼻子的黑衣少女：“为什么要跟来？”

　　后凰挤出一滴泪：“你不在我吃什么啊......”

　　“说实话。”

　　“我的伤已痊愈，没必要再留在琅山。”后凰很快扳正了表情，眼中却有了一丝笑，“况且这琅山无趣，跟着你，兴许能生动些。”

　　云即看着她生动的眸子，清澈里带着些隐晦。他直视着她，她也坦然回视。只是那眸子里依然有点局促。

　　待到她的勇气被他的眼神将近消耗完，他才缓缓移开视线，“好，走吧。”

　　**

　　那是后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行走江湖。说不兴奋是假，一路上她到处凑头看稀奇，像只永远充满好奇的猫。

　　她对凡间的事大多数都从哥哥姐姐搜集的人间话本子上得来。对真正的凡间却从未见过。因此第一次出门她看着酒楼上飘扬的彩旗便问：“那五颜六色的东西是什么？”

　　云即睨她一眼：“招牌菜的菜谱。每家酒楼都会把自己的招牌菜名写在上面，这样既招揽客人，点菜时又方便。”

　　“这样啊......”她眼光移动，又指着大街上林林立立的小摊小贩：“我很早就想问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热闹？”

　　“集市你也不知道？”云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果然是个妖怪，还是个深山雏妖。”

　　“我......我是仙！”后凰不满，水灵的眸子死死瞪着他。

　　云即一笑不置可否，他发现这只小妖不但无知而且倔。

　　之后他便与这个无知且倔的妖驻扎在了人间。

　　云隐事务繁多。而且西面有碧落十二宫的威胁，北面又有世交九攸楼的觊觎。九攸楼主兰倾是个活了上百年的隐者，他虽一向与云隐交好，但在利益面前却从不退让。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云即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愁眉不展。他不但要制约好东面各小组织的势力，还得与皇族建交。虽然武林不同于江湖，但与朝廷的关系也是一定要维持的。

　　不过这些事都是可解的。金钱、名望、美人，诱惑可以让大多数人尽得他掌控，剩下的只需出动暗卫来抹杀。

　　可后凰却是一道未解之谜。

　　不因其他，只因她自来了人间就迷上了厨艺。

　　第一天学厨艺，她端着黑乎乎一团上了桌子。

　　“来，尝尝！”她兴高采烈地将一盘炒糊了未知物推到云即面前。

　　“......这是什么？”云即艰难地问。

　　“蘑菇。”后凰答得顺溜。

　　“怎么觉得它更像蘑菇下面的泥？”

　　后凰怒：“喂！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是炒了半个时辰，你就算嫌弃也给我委婉点！”

　　半个时辰......云即颇有些哭笑不得，“好，好，我尝尝。”说罢拈了一口。

　　“快咽下去啊，”后凰期待地凑过来：“味道如何？”

　　云即慢吞吞地咽下去，又扒了几口米，将盘子推回，“嗯，你也尝尝。”

　　第二天，二人齐齐肚子痛。

　　后凰是个倔强的妖，所以小小的肚子痛不能阻挡她对厨艺的探索。更可怕的是，做完的菜她必亲自去尝，而且也一定要云即尝尝她才甘心。这就直接导致云即陪着她，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即使如此，云即每次也很给面子地将她的菜闭眼咽下去，然后将盘子一推：“你也尝尝。”

　　眼看着后凰的厨艺与日如蜗牛般增长，待到三个月后，那菜总算不是黑魆魆一团，而是晶亮晶亮。

　　“这是......”

　　“竹米，我的族人都爱吃这个。”后凰说着，语气却少了往日的兴奋。

　　云即拈一片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忽地顿住。

　　后凰见状熟练地拿起筷子，“果然还是不好吃么，我也尝尝。”

　　“啪”，云即却突然用筷子卡住她的筷子，“别吃。”

　　后凰手上一滞：“为......为什么？”

　　他看见她清澈的瞳中一丝忐忑，心下一叹，慢条斯理道：“没熟。”

　　接着在后凰惊诧的目光里将整整一盘竹米咽了个干净。

　　第二天，云隐的云主抱恙在榻，整整休歇了半月。其间，后凰为了将功补过，某晚烧了整整一只鸡来补偿他。

　　那晚云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着后凰摆在桌上香喷喷的烧鸡，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不错，看起来进步很多，想必日后也不需要我来帮你试菜了吧？”

　　闻言后凰的脸一白，手迟迟递不上筷子。

　　“怎么？还舍不得给我吃？”云即笑着看她，趁她一个犹豫，手已抢过了筷子。

　　“不知道凰儿特意为我做的烧鸡又是什么味道呢？”他今日的语气带了些轻魅，不似往常的他。“是烧糊的味道？涩涩的生味？或者......死亡的味道？”

　　最后一句让后凰身形巨震，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僵硬。

　　云即却好似没看到她的异常，径自撕了一块肉便要咽下去。

　　“哗啦！”后凰将他的筷子猛地打掉，脸色又惊又怒，“你个笨蛋！我不给你吃了！”说完，赌气一样操手拿起整只鸡，低头便狠狠啃了一口！

　　云即被她疯狂的反应给怔住，随即脸上写满慌乱，疾步闪至她身前将烧鸡一扫。圆滚滚的大肥鸡便骨碌碌滚在地上蹭出一线油。他愤怒地用手指捏住她下巴：“不准吃！你给我吐出来！”

　　后凰怔怔看着他，看着他第一次仿若要吃人的狰狞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痛意，眼睛忽地落下泪来。

　　那眼泪没有声响，却一串串地直往下落。泪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愣住了，因他从未见过她哭。

　　“你......你这个笨蛋，那烧鸡......没生没糊无毒无害，我......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烧出这么一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鸡，你......你个混蛋！”她哭得一搭一搭，话都说不清楚。然而她感觉到颌下的手一抖。

　　“我知道你......疑我下毒，没错，我烧菜就是要毒死你这个笨蛋！”她朝他吼开，梗了好几个月的疙瘩忽地想一吐为快：“我本来想下慢毒，你吃我也吃，谁先死谁倒霉。可上次下多了点就让你这样了。我......你叫我‘不吃’的时候我就打算再不对你下毒啦......现在好了，我好不容易认真为你做一次鸡，你你居然把它扔掉！”她说到这里眼睛都红起来，“你说！你拿什么来补偿我的劳动成果！”

　　云即被她一番话给彻底呆住，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欣喜。后凰对他眼里蓦然腾起的光彩有些茫然。

　　“你......”

　　然而未等她说出什么，云即却突然俯下身。后凰只觉得唇上一软，霎时脑袋里天糊地浆茫茫一瞬空白。云即给了她一个漫长而缱绻的吻，而她却只呆呆如木头般看着他，活像一只受惊的猫儿。

　　待一吻完毕，云即对她惊愣的表情低低一笑，将她深深搂在怀里：“对不起。”

　　一字一句。

　　后凰眨了眨眼，方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颊，那抹嫣红一直延伸至耳根。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执意要随他下山，也明白了为何自己要下慢毒还总是使劲地吃菜。

　　她在他久久的目光里咬了咬唇，突地伸头快速地在他唇上回以一个雪花般的轻触。尔后，也不看对方到底是什么表情，慌张地迅疾地跑出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