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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以是女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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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晚上可是能睡安稳了?”我看着月梅已经有些红润的脸颊问。
“嗯。”她一手抚上脸,笑了笑。眼波流转,看向窗外的绚烂晚霞。
“终于到杭州了。碧萝这几日里也不知早出晚归去了哪里。”看着酒楼下熙熙攘攘的商旅游人,我也不禁在心中感叹这里的繁华。
“我不需要再吃药了。能医者不自医,不知我师父看到我如今需要服药才能入眠,会怎么个罚法,”月梅自嘲了一番,“那个汪齐一,似乎有些眼熟。”
“我倒是很想知道,白知府的贴身护卫,如何会成了白家那两个丫头的暗卫和金库。”我一瞥眼,楼下的人潮中,只见心有不甘脸色不善的阿四大包小包拎了两手满满的东西,小云在前面手握零食,一蹦一跳。而碧萝,则一脸惬意的接着挑选。
而那汪齐一,却在不远不近处很自然的跟着。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汪齐一若无其事的闪身进了街边的一家书店。
“据说白知府的大哥镇远将军有位年前及笄的女儿,军中长大,不过,”月梅喝了口茶接着道,“从未听说还有一个女儿。”
“白碧萝,白碧云。那眉眼,姐妹是不会错的,”我低头细想了想,“算了,不是我们可以操心的事,我想的是,找到易梵之后,要怎么做?”
“我,我不知,”月梅蹙眉顿了很久,双眼中隐隐有泪光,闭一闭眼,故作坦然道,“师父常说生死有命,尽力便好。我这回见他,与其说是挽回,不若说是负荆请罪,做一个最后的告别。从此天涯海角,相见也是路人。”
可我分明在你眼中看到了不甘心,心中叹道。转身走到桌边,在一桌昨日碧萝买来的东西里翻出一件湖绿色的长衫,手工虽不如徐娘所制的那般细密工整,但衣上所绣的花纹实在精巧。在浅色的衣料上用同色的丝线绣花样本就需要不俗的绣工,而这件衣衫竟然用同色的绿色丝线在其上绣了几支兰花,兰花极是雅致,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看得到。我一笑,昨天阿四不情愿的提了这些往桌上一放,我不会忘记碧萝颇有些自得的用折扇一指,笑道,“给你的。”那样张扬的表情,还真是,可爱。阿四听闻这句话,才咧嘴笑道,“看来大白你还知道要报恩的啊,这一路你也不知用了我家少爷多少?”
我换上衣衫,很合身。月梅眼前一亮,从匣中取出一支碧玉簪,换下我发上的檀木簪。微微一笑赞道:“洛雪,你何以是女儿身?”
而我心中想的是,昨日已经向杨府下了拜帖,也不知易梵,还有他的外祖父杨老爷子明日会怎么接待我们。我对着还在整理我衣襟的月梅笑说,“今晚我出去走走,你早点睡。”
初秋的黄昏很美,有几片梧桐的叶子发黄掉落,夕阳的余晖中低矮的屋檐上的几株小草也有些干燥的暖意。在繁华不已的杭州城中,我走走停停,看逐渐昏暗的天色下热闹不减的市集。
我信步而行,蓦然见前几日中所经过的书画摊子。摆摊的书生仍在,那日所惊艳的红梅仍在。我如今独自一人,不需像上次那样顾虑同行的人,心下欢喜,上前交谈。
那颜姓书生很健谈,不卑不亢,倒也相谈甚欢。谈至兴处,华灯已上,他笑说先不收摊,只向道边的店家借了支蜡烛,重又摆出笔墨,当场挥毫。
是我所说的风景,隐庄在雾中的样子。我由衷赞叹,也取来纸笔,画下月夜下,落莲阁中那株怒放的红梅。
书生笑问:“洛兄也是爱梅之人?”
“不敢,只是曾被月下的红梅打动,记忆深刻而已。”我心下微凉,那时站在花下的一对璧人,如今已经到了割袍断义的境地,月梅,月梅,等明日,是忘是怨,随你去吧。
待到月上高楼,街市上三两佳人乘香车而过,他将我们所作的画留下,约定装裱后互赠对方,三日后来此地再会,谈诗论画。我帮他将收好的物品一一寄放在道旁的茶馆里,目送他离开。
笑笑,转身,走向那灯火通明的街市。
四处张望,却瞥见一个身影,立在那灯火中。清俊的身影,有点远,依稀辨得出他眉目中的温和。心中莫名,忘了我已经是洛山,我走过去,几步之遥时立在原地。
“阿正!”
对面的少年,灯火璀璨中笑得眉眼温软。
我一步一步上楼,步伐比平时慢了点,虽然如此,我依然没能避开匆匆跑下来,白色衣袂翻飞的碧萝。碧萝的下巴狠狠的撞上了我的头,她吃痛,哼了一声,捂着下巴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怒道:“洛山!”
“没事吧?”我一紧张拉开她的手就要看她的下巴。
“我撞你下试试?”碧萝放下手,挑了下眉冷声道,可是配上她方才吃痛而微红的脸颊以及水汪汪的大眼睛,这样子倒有几分娇嗔的味道。
任她拉着我回身往下走,我不禁嗤笑一声。
“有病!”碧萝又轻骂道,“我说,上个楼梯你傻笑个什么劲?”
“有吗?”我看了她一眼说,不过又想起阿正方才打量男儿打扮的我时,那一副揶揄的笑脸;还有谈到阿随已经怀了宝宝,我调侃他自己还未成婚就要做舅舅时,他微微有些羞涩的表情;还有一同回忆在山庄的时候,每每当郭娘做好一年里的第一批月饼,我和阿随就拉着他躲在厨房里偷拿热乎乎的月饼,郭家两个最小的小子就在外头缠着郭娘以便我们“作案”,阿正每年都说偷不好,要和方叔告状,就被阿随和我恐吓时的无奈······
“喂,洛山,回魂啦!”忽的听到耳边有人喊我,后脑勺也一痛,我转头看着碧萝瞬间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干嘛?”
她捏了捏我的脸颊,拉回几乎都要和我贴到一起的脸,故意讥讽一笑,“我觉着,你不是傻笑,根本就是傻掉!”
我一愣,“你干嘛?”
碧萝仰头看着酒楼大堂的天花板,呼一口气后拿过从不离身的那柄纸扇指着我道:“你可以再证明一下你已经傻了吗?”
我一顿,忙收拾好心情,正色问她:“我要上楼,你拉我下来干嘛?”
“陪我喝一杯。”碧萝叹道。
“怎么了?”我扫了一眼坐了三两个酒客的大堂,“小云呢?”
“我送到我师父那儿了,不瞒你说,这几天我尽顾着怎么安顿好小云,都甩不掉汪齐一那些个尾巴。”
“那我也不瞒你说,我和月梅早就知道你有汪齐一那些个尾巴,可就是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我拉开椅子坐下。
“这个婚,我好像逃不了了,只能尽力推迟,”碧萝难得的一副伤心姿态,却依旧对身份避而不谈,一挑眉又是一副飞扬的笑脸,“我在关外长大,小心我灌醉你。”
“别了,明天一早我还要和月梅到杨府去。”我挥手阻止她向小二要酒。
“那我自己喝一壶,”她微微一笑,有些落寞,“滚吧你。”
我看了一眼大门外,汪齐一没有像以往一样在他的暗卫岗位上,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踏进门来,有意无意的扫了我们一眼,在大堂的一角坐下招呼小二上了一壶茶。
我拍了拍碧萝的肩膀,转身上楼。
直到躺在床上,听着月梅明显没睡的呼吸声,我还陷在对山庄,对阿随,墨姨,还有父亲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同时思考着明天见到易梵和杨老爷子要说些什么,天知道前任武林盟主的脾气是不是人们形容的那么威严而又恭谨,令天家信任,也让游侠钦佩。
好不容易睡着,可梦见的居然是,那天我从落莲阁后的梅林里采来白梅,走在回廊上,易梵身着宝蓝色的缎面披风,站在盛开的红梅树下,笑着说,“这花好美。”那时候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他的侧脸上,明亮的眸子闪闪的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幽潭。
梦里最后能记得的是,月梅跌坐在雪地里,贝齿咬着朱唇,苍白的脸满是泪痕,而易梵割断蓝色衣角,双眼微红的对月梅说:“秦月梅,既然如此,我爹的仇也算是报了,可是从此你我如此袍,恩断义绝!从此互不相欠!”
他决绝离开,我的寒柳剑斜斜扎在雪地里,一缕鲜血妖艳的顺着剑尖流在白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