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何处》决弦

1、初入江湖

　　“小二，三间客房，要干净。”我对着殷勤而出的小二笑道。
　　“好嘞，客官。掌柜的！三间客房！”小二拉长了声调应道。
　　“夫人，慢走，”揽过身边女子的肩，我对上她的面容，安抚一笑后转头吩咐，“阿四，安顿好马车就先睡吧，天也不早了。赶了几天的路，明天我们慢点出发。碧萝带着小云点些吃的，刚还吵着要吃糖醋排骨不是，阿四你也吃点再说。还有，小二哥，一会儿劳烦您让厨子给我们煎点药。”
　　阿四应声而去，小二应声接过我手上的行李在前方带路，碧萝挑眉拉着小云找了张桌子坐下，年幼的小云一听有吃的一扫倦容。
　　“洛山，”身边的清丽女子柔声唤我，“辛苦你了。”
　　我微笑，“可要先沐浴？”
　　客房确实很干净，看着月梅喝下药，安顿好一切后，我在窗边看着天上的一弯细月，微风吹进昏暗的房间，淡淡的药香在空气中晃了晃。退回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少年，眉目依旧清秀，肤色已经是微黑的了。拔下簪子，放下长发，对着镜子拿过月梅方才用过的桃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有些风尘的黑发，才觉得，似乎找回了原来的几分样子。
　　从前在山庄里时，我一直向往的那个江湖并没有看到，在路途中所见所闻虽带给我一时的新鲜感，可如今呢？易梵，易梵，你又在哪儿呢？
　　放下桃木梳，梳子尾部缀着的红色流苏甩过我的手腕，圆润的珍珠在桌面上敲击出一声单调的脆响。以手扶额，闭眼放飞思绪。我也不知呆坐了多久，隐约中是睡了一会儿，梦里阿随眉目依旧，明眸红唇笑着拉我在落莲阁的回廊中小跑。再醒时，已是深夜，烛灯早灭，屋内只有些许月光。
　　门外檫的一声异响让我一怔。迷香淡淡的在房里弥漫开来，我屏息静静扎好头发，踱步到床前，摇醒月梅，顺手从枕旁抽出剑。月梅从枕下拿出一小瓶药水，放在我鼻子下一晃，浓烈的气味袭来，我深吸一口气后按住她的肩让她放心。
　　提剑走到门边，只等门外的两个宵小进来。迷香是次货，两人的鼻息声太大，只是一般的小贼而已。制服他们果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当我一剑横在身形较为魁梧的男人脖颈上，注视着在地板上捂住流血不止左腿的小眼睛男人时，听着客栈里嘈杂的脚步声，我知道，白日里在我们之前的那群官差打扮的人一定也会来。我只要等着就好。
　　他们很快就来了，至少比我料想的快了不少。点灯，捆绑住小贼，打开全部的门窗，动作很利落，分工很明确。为首的青年环视一圈后问：“可有伤到人？”
　　月梅披衣坐起，披散着黑发，衬着雪白的脸，明亮的烛光下目光像是柔软的秋水，在一室内静静流淌。有几个年轻的官差忍不住看了几眼，可站在我对面的英武青年目光冷淡，严肃着一张线条分明的脸。
　　“多谢关心，我们都没事。这两人？”我擦干净剑上的血问。
　　“既然如此便好，人我会带走，交由当地官府处理。还望留下义士的名号。”青年人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得厉害。
　　“洛山。”剑入鞘，我抬头回答。
　　可是此时他的目光在我的寒柳剑上掠过，看不出眼神的含义，但唇角上扬，居然笑了，眉目顿时生动了起来，“好精致的剑鞘，配得上你的剑。”
　　“哟，好热闹。”清脆飞扬的声音响起。我笑看门外，头发微乱，一身黑衣的碧萝大步迈进房里，侧身让开押送小贼出门的人，一旋身闪到我身边，挑眉飞一眼在我面前一身褐色锦衣的青年，笑着拿过我手中的寒柳剑，对着灯光看了一眼，说“不知官爷怎么称呼？”
　　“鄙人汪齐一，杭州白知府手下护卫。”汪齐一正色道。
　　碧萝点头算是见礼，勾起嘴角看了一眼仍在帐内和衣而坐的月梅，“月梅姐没事吧？”
　　月梅柔声说道：“我没事呢。”听得人心中一软。
　　汪齐一似乎才“腼腆”的告辞离开，不忘留下一句，“各位等迷香散了再睡吧。”
　　“汪兄，不送。”碧萝点头说道。
　　那汪齐一在门槛处一顿。不过再迈步时依旧步履沉稳，顺便将在门外嘈嘈杂杂衣衫不整的看客们“嘱咐”离开，最重要的是带走了对着地上一滩鲜血犹犹豫豫的掌柜，并吩咐小二进来打扫。
　　我看了一眼仍旧在把玩寒柳剑的碧萝，这碧萝，可不是当时我从山贼窝里带出来时说的，只是富人之家中逃婚的女子那么简单。
　　第二天时，阿四和小云才知道贼人之事。早晨到衙门里和捕快们聊了几句昨夜的宵小之事，干脆推迟了行程。
　　“幸好少爷和小姐都没事，谢天谢地啊！！”阿四合掌，口里念念叨叨的，一副是他劫后余生的样子。
　　“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我在，一定让那两个笨蛋尝尝我的独门暗器，”小云眯了眯水汪汪的大眼睛，手舞足蹈，“咻，咻！打在屁股上。”
　　“白碧萝！你干嘛都不叫醒我！”一转身，小云又扯着碧萝的袖子撒娇。
　　我看着一身男装的碧萝，小麦色的肌肤，鹅蛋脸，斜飞入鬓的细长墨眉，微微斜挑的眼梢——当真是一副风流少年的模样。
　　月梅则在一旁默默缝补小云被树枝勾破的衣袖。我掏出钱袋来，丢给还在念叨的阿四，“阿四，带小云出去逛逛，少爷我也想吃些腌梅子了。”
　　“啊，好好。走啦，小鬼。”阿四不情愿的拉过听到逛街两眼放光的小云开门走了。
　　“还记得刚出山庄的时候，阿四连你给的草料钱都不收吗？”月梅放下针线笑道，“如今可好。要不是墨姨出门前还在我这儿放了银票，恐怕我们现在只能住在破庙里了。”
　　“我还可以到市集上卖艺！！”我随手朝碧萝推了一掌说。碧萝倒煞有其事的接下那一掌，眼眸亮亮的看着我说，“昨天，是故意跟在他们后面走的吧？”
　　“荒郊野外的，跟在那一队官差之后，不是省了独自对付山贼的麻烦。虽然没遇到。”我收掌。
　　“我去看着小云，别又让阿四大包小包的往回带东西。”碧萝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后，起身离开，关上门时，对着我和月梅展颜一笑，灿若夏花。
　　和月梅聊了一会儿琐事，看着窗外的风景正好，俯身取走纤手中的衣物，笑道，“夫人，久坐无趣，陪为夫上街走走吧。”
　　月梅抿嘴一笑，轻轻戳了我的额头，“你这丫头！”
　　带着一位美丽如斯而又气质不俗的女子出门，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可是乐在其中。周围的目光灼热，我不得不一直轻挽着她的手臂，满眼是“名花有主，旁人勿扰”的宠溺和占有。
　　可仍旧有人不知好歹，或着是仗势欺人。在一家酒楼前，一群一身酒味的纨绔子弟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年走出来。那少年挣开身边人的搀扶，一脸的不善，走到我们面前。
　　我护住月梅，几番严厉的喝骂之后，那少年恼羞成怒下招呼随从动手。一看如此，热闹的看客围了一圈一脸的习以为常，看来少年是个“惯犯”，我只好先发制人。
　　“慢！”不等我动手，一声震喝响起，只见从人群中站出一位穿褐色布衣的青年，浓眉深目，高挑健壮。他右手搭在那少年肩上，一瞪眼，手下着力，少年吃痛闷声哼了几下。
　　“滚！”褐衣青年冷眼横扫一圈少年身后骂骂咧咧的人厉声喝道，那气势威严如山，周围竟忽的静了下来。他又往下加重了力道抓着少年的肩，少年终于讨饶，之后灰溜溜的逃了。
　　我上前拱手谢道：“多谢。”
　　他看了我一眼，拱手笑笑便转身要走，我忙道“小弟想请兄台喝杯酒以示谢意，可否赏个脸？”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青年微微一笑离开。
　　待他走远，月梅在一旁轻声说道，“龙爪手，而且是个高手。”
　　几日后，出了小城，经过城外的大片稻田，马车驶入一座山谷中。天气炎热，所幸山谷之中绿树成荫，官道边的大树上蝉鸣阵阵，偶有风过。小云靠着我坐在车里，月梅倚着小窗，看着车外的风景。而碧萝这几天都坐在车前，与阿四并肩。她戴一顶草帽，嘴里叼着一只草叶，双手环胸，不时和阿四拌嘴。
　　“四儿，水。”在车内听碧萝漫不经心地说。
　　“没了，没了！”阿四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嘿嘿，”靠着我的小云笑了一声，扭了扭身子，“我说白碧萝，你一路上又是喝水又是嫌走太慢，阿四哥哥，我无限同情你。”
　　“臭小云，你闭嘴，”碧萝依旧漫不经心地说，“太阳这么大，我口渴很正常。阿四走那么慢，什么时候回到杭州？”
　　“我说大白，如果不是我家少爷把小云从贼窝里救出来，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凑赎金呢。从来没见过收人恩惠还带吃白食的这么嚣张。”阿四讥讽道。
　　“你管我！你家少爷都没说，你说什么？”碧萝好像有些生气的回了一句。
　　车内，我和月梅相视而笑。我女扮男装，阿四是知道的，还赞道和之前来山庄的易梵公子有几分相似。而碧萝姐妹，阿四则是不知的。刚出山庄不久，我仍是女装，路中遇到骑一匹骏马的“少年”碧萝，她华服污损，却一身的桀骜，眼神明亮如旭日。原是想打劫我们的，却败在我手下，还被我识破女儿身，挑断了发带。之后，听得她说本是京城里富商之女，一路男装打扮逃婚到江南来，却在山里被山贼劫了包袱和妹妹小云。我助她救出古灵精怪的妹妹，之后提议一同到杭州去，到时她投奔她的师父。
　　而我和月梅姐，则要在杭州找一个人。一个最喜蓝色的锦衣少年，他眉目如画，可是留在我印象中的温润笑容已经模糊了，只剩下最后在我们面前绝情挥剑割去衣角的样子。那个扶着月梅在廊下赏红梅的少年啊，与月梅站立一处便是最美画卷的少年啊，我带着月梅去找你了，可我不知道见到你要说什么。